店主眼前一花,刘璐璐在他面前拍下五十块钱:“外星人和莎士比亚,我都买走了!”
一阵冷风传来,她旋风般地离开。
第二天一大早,刘璐璐执意拉着破行李箱要走。亚男用私家车把她送到火车站。
两人一路无话。
后来还是亚男开口:“这就走了?”
回北京之前,她还有另外一个想去的地方。
抵达乌镇时已经半夜。
1月的南方是完全不同的潮冷。经过一路车马颠簸,从大巴下来时,她的腿僵硬得不会打弯。刘璐璐订好景区内的民宿单间,放下行李,先冲到外面买吃的。
距离今年的乌镇戏剧节开幕日没有几天,但是疫情期间,能否顺利举办是一个悬念,因此宣传和推广并不多。然而仍然有工作人员趁着夜晚进行布景。
刘璐璐是第一次来,但对乌镇这个地方并不陌生。
她当年主演的话剧,入选过乌镇戏剧节的竞演剧目,但同年,她决心从话剧院辞职并进入娱乐圈,因此无缘参加。这件事,向来是刘璐璐心中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
刘璐璐捧着一碗关东煮,边吃边哆嗦着走。
前方路口聚集一些黑色的人影,正在商讨什么,但各自戴着口罩和帽子,看不真切面孔,然而零星几句,是戏剧演员标志性的发音模式。
刘璐璐对声音的辨识度远甚于脸,立刻站住。
乌镇举办戏剧节的时候很容易偶遇一些明星,古老师也在其中,他被叫住时,以为又是找自己要签名和合影的女游客,露出尴尬但不失礼貌的笑容。
但是一行人走着走着,走到乌镇大剧院门口,偶一回头,她还跟着他们。
刘璐璐试图提醒古老师自己是谁:“我,我是昊天公司……”
她的身上确实有一种很特殊的气质,古老师脑海里对小姑娘的各种记忆迅速回流,而刘璐璐最擅长见缝插针,等得知古老师带领的是大学生话剧演员时,她提出想进排练厅参观。
古老师扬眉,算是默许了。
孟子说,人之患在于好为人师。几千年过去,人类的这个毛病根深蒂固。尤其是热爱说教的古老师,不灌输点鸡汤是不行的。当两人站在角落时,他顺嘴问她有没有想过重新回归话剧小舞台。
刘璐璐一笑:“您问过我这个问题。以前和您上综艺时,阿彭老师也问过我对未来有什么规划。我当时说,比起艺术,自己更想混口饭吃。我想红,想当大明星,想住大房子,想买任何东西的时候不看任何价签,我希望自己被很多人记住被很多人认出来。”
古老师干笑两下。年轻女孩薄薄但尖锐的欲望,是话剧舞台给不了的。
刘璐璐眉飞色舞地继续说:“我年前发疯,逛skp的香奈儿想买外套,太太太贵了,一件衣服得十几万。我就在想,如果有那么多闲钱,还能不能干点别的。就刚才,我问过剧院的人,排演一部中型话剧,租场地费也就十几万。”
古老师揶揄:“我记得你还写过剧本。怎么,又想当戏剧导演?年轻人有理想是好事,不过,做事要有定力。在各个赛道里跳来跳去,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创排不知不觉地熬夜。
熬到凌晨三点,古老师的身体有点熬不住。他身为戏剧节的主办方并不是主创,准备先回酒店休息,刘璐璐再跟着他离开。
她这么亦步亦趋的,明摆着有事求自己。古老师又不是傻子,他不太想管闲事,只是问:“来乌镇是散心还是工作?”
因为要营造水乡的气场,乌镇四处有路灯,一切也都朦朦胧胧。刘璐璐双手插兜闷头往前,但石子路不好走,她趔趄了下,下意识地抓住古老师的袖子。
古老师犹豫了一下,把她扶起来。
“古老师,您好像特别爱问别人有什么理想这种问题。其实啊,早在几年前,我刚进娱乐圈,也有一个人曾经问过我理想是什么。他告诉我,昊天公司可以签我也可以捧我,作为交换,我必须放弃谈论自己的理想。”顿了顿,刘璐璐说,“能拜托您一件事吗?我想让您再来问我一次,自己的理想是什么。”
她自己站稳。
早春陡峭的风吹进她的眼睫里,路灯下的影子都被她踩碎了。刘璐璐握着冰冷的小拳头,她沉默了好会,轻声说:“我当时说的是,我的理想是当一名孤独的表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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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爽不紧不慢吹着热气喝中药时,茶几上的两台工作和私人手机连续响起,他瞥几眼并没理睬,再盯着台面的日历。
根据老中医的嘱咐,再过7天,他可以碰女色。
身为曾经的一枚夜店咖,在漫长的戒色后,孙爽感觉自己往修仙的不归道路上狂奔,此生头一次,他认认真真思考要不要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手机再次响起。
孙爽放下杯子,划开接听:“璐哥,过年好!新年快乐恭喜发财,综艺的合同就在我办公室,我给你叫个奔驰专车去你家接你,签完合同,咱俩一起吃个火锅呗。正好,我帮你找了工匠可以修吊坠……”
刘璐璐盘腿坐在民宿窄窄的单人床上。
她深呼吸,然后说:“我,不会上那个综艺。”
孙爽在头脑里正在盘算去城里的哪一家餐馆订位,他常和刘璐璐单独吃饭,对她的口味了若指掌。他想了会,才突然回过神:“怎么,你难道有别的工作?”
刘璐璐本来想雄赳赳气昂昂喊出艺术女神召唤了她,在浮华娱乐圈要坚持自己本心,所以她要拒绝综艺。但是孙爽思路更为实用——刘璐璐既然拒绝综艺,那肯定是同档期有另外一个千万级别的项目。
刘璐璐回答不出来,孙爽就叹口气:“我明白了。你也盯上胡孙的女主角试镜? ”
胡孙导演,一句话可以概括他在华语电影的地位,唯一一位拿过奥斯卡外语片提名的华语导演。
他前不久低调回国,为新的电影剧本筹备试镜。
这个时代,演员靠一部电影出名的机会越来越小,但胡孙导演的作品仍然有号召力,且以很会调教演员出名。不过,他也是老派人,选角能接受纯新人,不能接受任何上综艺的演员。
孙曦把到手的综艺推了,直接扔给刘璐璐,也有这一层顾虑。至于胡子的那边,反正是配角,并不影响其他工作。
听完这一切的刘璐璐由衷想说脏话。实际上,她只是,静静坐着。
孙爽疑惑地说:“什么意思。您手边又没其他更好的工作,为什么推掉综艺?推掉综艺,也不保证百分百能进胡孙导演的电影。但你现在签了合同,实打实有个综艺的工作了啊。”
刘璐璐感觉铁一般的决心和热火般的毅力,正迅速冷却。
“我个人是明白也很理解,你在生孙曦的气。但咱们上次不是好好的聊过,她拿走你的角色,但还是给了你一个工作机会。这年头,工作机会就是钱,有了钱,内心什么气都消了。还记得上次在北京亮的事?自己赚钱不比跟沈太子伸手要更硬气?我做主,公司这次只抽10%的经纪费,目的就是鼓励你好好工作。看在我的面子上,咱们不置气,踏踏实实地接综艺。”
在孙爽的劝说中,刘璐璐的汗冒出来。她后躺在床面,却不小心把包碰倒,里面有什么飘落出来。
那是一个红色的绸布袋。原本里面应该装着妈妈的观音,此刻剩下断掉的皮绳。
她这些日子痛心疾首,当初为什么不买条更结实的皮绳,或者,为什么不时时刻刻检查皮绳的结实程度。但是,碎了就是碎了,无关价值,彻底消失。
与此同时,刘璐璐也有另一种大梦初醒感。佛祖都彻底离开自己了,她要靠自己坚定地选前方的路。
“上综艺,不比你鼓捣剧本或谈恋爱有效率!多少过气的艺人都是靠综艺翻红。你啊,嘴上一直嚷嚷想红,一没作品,二不上综艺,三没流量炒作。自己说说自己想干嘛!退一万步说,你不喜欢孙曦,难道也不喜欢钱和名气吗——”
“我当然喜欢钱,也想出名。但我本身的价值,并不是被’有没有钱’或’红不红’来定义的吧?不是说有钱后,我会变成一个更好版本的自己。也并不是说出名后,就能更加喜欢自己。我会努力抓住一切机会赚钱并变红,但得建立在我很喜欢自己的基础上。以前没意识到自己不喜欢孙曦,现在意识到了,再继续接受孙曦给我的机会,会特别瞧不起我自己。我没办法一边讨厌自己一边努力工作,这和受虐没两样!还有,上次看合同,我脖子上的观音不是突然碎了,也许冥冥之中我妈也在告诉我,不要做!”
孙爽觉得她已经疯了:“你本身有啥价值?”
这个问题,真的好残忍。刘璐璐的眼泪突然间就迸发出来,她一抹脸:“如果你觉得我没价值,当初为什么要签我?解约好了。反正,我也给公司赚不了什么钱。”
孙爽罕见地真动气了:“甭说没用的。你现在是不是喝醉了,人在哪儿?已经回北京还是仍然在山西?当面聊。”
刘璐璐倒是冷静:“我无论如何都是演员,也只想当演员,当初进娱乐圈也是来演戏的。但上综艺会离理想越来越远。我离理想越远会越来越痛苦。我想红,也想靠作品红。”
孙爽仰天长笑:“你们一个个真以为娱乐圈都是自己家开的啊?”
刘璐璐觉得没法聊了,直接挂电话。
孙爽立刻回拨,但她关机了。
这时候千万不能着急!孙爽克制住自己,将彻底凉掉的中药喝完,突然间把杯子砸碎在墙角:“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还有那个傻逼沈砚!什么玩意儿啊,不和他谈恋爱的时候,璐璐一切都还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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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二天傍晚,刘璐璐重新回到北京。
飞机落地,机舱外是北京带着阴霾的早春景色,一切在透着股。她拖着行李,慢吞吞地坐地铁走出来,又饿又渴。
打开手机,zoey发来微信——“报!砚贵妃回宫了。”
刘璐璐没精打采地说:再探,再报。
她把手机塞进大衣口袋,进小区门口的道路前,停有一台白色的救护车,大概是拉群众打疫苗的。
刘璐璐路过的时候,突然,救护车后面的奔驰suv被拉开,有两个穿黑色西装的干练男人走出来。
“请问,您是刘璐璐刘小姐?”
北京的治安还是可以的,新公寓附近就是街道派出所,应该不会绑票。但是,刘璐璐生理性地装傻:“谁?我不是啊,认错人了吧。”
两个黑衣人被她的演技弄得一怔。
刘璐璐低着头,拉着行李箱开溜。没想到,黑衣人再次追上来,口气越发客气:“刘小姐,我们绝对没有恶意,不会伤害你。我们被人嘱咐给你送东西的——看了这个,你就懂了。”
手上被塞来一个沉甸甸的纸袋。刘璐璐心想这里面不会是血淋淋的人头吧。
当然不是。
最上面摆着的是全英文包装的保健品。包装上有个显眼的英文字母hair,是头发的意思。
纸袋里有德国的拜耳,瑞士的merz和法国牌子d-lab,上面另外一个单词,priorin,是毛囊的意思。在袋子最底下,还有很粗的人参切片和桑葚粉。在中医里都是补肾的。
另外一个黑衣人利索地把奔驰车后备箱里的几箱东西搬出来。他像顺丰快递的小哥那样推着小推车,健步走过来。
“这也是给您的。有点沉,我俩可以帮您送到楼上。如果您不放心,我们交给物业,让他们送。都行。”
那一推车里有整整四箱子的洗发水,是好莱坞明星御用洗发水oribe和最近在国内很火的olarplex。而在最上面,还有两箱新鲜的水果和肉类,都是拿泡沫箱装着的。
刘璐璐从震惊中回过神。豪爽却扭曲的送礼手段,成斤成斤送女孩子防脱洗发水的欠打风格,她此生只碰到过一个人,不,一条土狗。
她怒声说:“把沈砚牵出来!”
黑衣人面露欣慰,心想收礼的冰雪聪明,干活的也不用拐弯儿了。
打头的黑衣人殷勤说:“刚从美国回来,根据防疫政策需要在酒店里自我隔离,您现在见不到他。但我相信,等沈少隔离结束—”
刘璐璐目光一扫,看到那辆静静停泊的救护车。从刚开始,她就隐约觉得这辆车有点古怪。
她直接跑过去,用力踢了一脚救护车的前轮胎。
救护车仿佛惊呆了。
刘璐璐一巴掌拍在车窗说:“沈砚,你是不在就坐在里面!别给我装。出来!”
救护车的车窗贴着膜,也看不到里面,刘璐璐当机立断掏出手机,给沈砚打电话,这时候,静止不动的救护车启突然动了,它向后倒车,避开刘璐璐,一溜烟儿地跑了。
两个黑衣人见势不妙,扔下东西后也跳上奔驰车。
马路中间,只剩一个无能狂怒的刘璐璐,还有满满一推车的洗发水。
几个街道外,救护车上的某人穿着层层的防护服,被送往隔离酒店。刚才刘璐璐拍车窗户的时候,她手的位置,正好拍到他鼻子上,感觉跟一个耳光似的。
沈砚掐断了刘璐璐的连环call,淡淡说:“难以驯化。”
救护车跟随的一位陪护人员,用一种“沈太子你出了隔离后你绝对就完了”的目光,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