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似乎不想在这里多纠缠,飞快地报出小区名,说房租符合刘璐璐的预算。
刘璐璐闲着也是闲着,说自己在skp,得等一会才过去。
“没问题,多久我都等您。这样吧,我有交通工具,直接过去接您,您就在tiger那的门口等我。”
刘璐璐再次思考是否应该买个电动车。房产中介都配备小电动车,出行还挺方便的。
然而没过一会,一辆擦拭得极其干净的银色奥迪停在面前。
驾驶员是个西装男,副驾驶座则坐了一个女人。对方笑吟吟地解释,怕刘璐璐觉得和一个男的单独相处看房不安全,就找了女人作陪。
车,开进明显很高档的小区,进楼和电梯要刷卡。
房子的条件出乎意料得好,两室一厅,70多平方,附带两个阳台,干湿分离的浴室,还有看上去就很高科技感的浴缸。客厅的落地窗外,北京的街景一览无余。而硬要鸡蛋里挑骨头,那就是除了床和电视,公寓没有任何配套家具,显得空间大极了。
刘璐璐绕了一圈,觉得超级满意,但先确认多少钱一个月。
自称是中介的小孟先生想了想,报出8000的价格。
说实话,房租倒是符合她的最高预算,这个地段的房租都不便宜。刘璐璐对吃穿行都能凑合,唯独对住的地方有要求的。
她试着还价:“我是长租,房租还能便宜点吗?还有,我养猫了。”
小孟干脆说:“没问题,可以给你算6000。除此之外,押金可以免。房租嘛不需要年付,每个月一付,怎么样?您这里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商量。我也是诚信想租的。”
刘璐璐被他的热情弄得心中狐疑:“您,是房东吗,我能看看房产证?”
小孟和旁边的女人对了下目光。他们费了半天的唇舌,把这160平的平层硬扯成70平方,幸亏刘璐璐是真没见过大房子,居然没怀疑。但,出示房产证也就露出破绽。
小孟只能说:“其实,房子以公司名义购入,您想看,我晚上发给您。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套房源,咱们可以再看看。”
以公司名义买房,听上去好高端啊。刘璐璐脸色微变,等等,小孟先生不是科讯的人吧?
对方干脆否认,他说:“其实吧,我们是,是……猫!您家里养的猫是不是叫郝富贵,它是救助的残疾猫?我是宠物行业相关的人,想把房子租给有爱心的人。”
这个理由莫名其妙地说服刘璐璐。
考夫曼是一个本质极其冷酷的人,他想坑自己,也绝不会去调查她养的猫这种细节问题。刘璐璐急着找容身之处,索性签这套公寓,反正不需要押金,最多被坑一个月的房租。身为北漂,每一次租房都是被坑钱的血泪史,她已经习惯了。
清房的日子没多远,打包行李是琐碎活。刘璐璐在春节前全程封箱和清洁。
她边做这些事边想,如果留在老家,估计也能嫁个小土豪,和老公一起养孩子,孩子估计都上小学。而她现在事业受挫,去年最大的收入还是从前男友那里抢来的,目前无所定居。
大年三十的那天,刘璐璐体会着前所未有的孤独。她将郝富贵托给孙爽,收拾铺盖回到山西老家。
虽然在北京没混出头,但刘璐璐的穿着打扮在小镇妥妥算是一美。
她在房间里睡觉的功夫,姥姥姥爷家的各种亲戚就上门瞻仰女艺人的风采。刘爸爸在家准备了50张刘璐璐的照片,以供崇拜者去找女儿要签名。姥姥姥爷和小姨妈姨夫家也都来了。
疫情期间不允许大型聚会,他们坐在家里烧饭跨年。
每次回老家吃饭,刘璐璐最难招架的是被问娱乐圈里的内幕八卦,比如某天后是不是和某导演有一腿啊,那个流量小生有没有约嫩模,某位老艺术家是不是偷税漏税等等。说真的,这些八卦,她也是上微博吃瓜的。
这些都问完了,就是很现实主义的问题。大姨说:“璐璐你啊,马上三十岁,也该考虑个人问题。娱乐圈都是俊男美女,但人都会老啊。”
大姨从来不理解,妹妹和妹夫为什么在刘璐璐这女孩子身上身上投入那么多的金钱和精力。在小地方,艺人依旧约等于戏子,劳动人民眼中下九流的工作。大姨也有个独生女叫亚男,是个中学老师,刚怀了二胎,害喜程度很严重,但所有人全程没关心亚男,只对刘璐璐问寒问暖。
大姨把憋得气吐出来,持续发难:“首都消费水平不低吧。听说,有些小演员每天晚上都要陪酒什么的。”
刘爸爸也不高兴了:“我家璐璐不做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
亚男低声开口:“妈,你少说几句。”
刘璐璐转头看过去,但是,亚男没有和自己对上目光。
她俩小的时候关系特别好。刘璐璐以前是小镇上出名的美人,收遍男生的情书。亚男和现在的老公是相亲认识的,头一次上门,男方正好看到刘璐璐穿着超短裤,拎着行李箱准备回北京的侧影,那青春洋溢的样子令她男朋友眼都看直了。
再之后,亚男就和刘璐璐有些疏远了。
在亚男的婚礼上,刘璐璐是负责堵门的伴娘。但是,接亲的新郎和伴郎目光一直盯着她,趁着递红包摸了好几下手,之后敬酒的时候又试图灌醉她。刘璐璐气得嗷嗷大叫,她们再也没说过话。
大姨夫边喝着白酒边说:“演员都是吃青春饭的。要我说,还不如让璐璐回来。闺女搁在眼皮下也安心。就在本地给她买套房,找个男人把她嫁了。天天以后还要娶媳妇,不也需要彩礼钱吗?”
刘爸爸脾气很温和:“看璐璐的意思。璐璐想留北京,我支持。她要回家,我也支持。”
一直闷头不说话的姥爷冷不丁说:“璐璐想在北京买房?缺钱要张嘴,姥爷能支援你一点的。等嫁人的时候,家里再陪嫁一辆车。”
刘爸爸喜滋滋地点头。大姨在旁边更气,同样是外孙女,亚男出嫁的时候,姥爷可没那么慷慨。她跟姥姥说:“我家亚男结婚要换房子,妈,你管不管?”
姥姥装聋作哑。
刘爸爸再尽力把话题引到刘璐璐的事业上来:“璐璐,咱们上回见面那个小伙子挺好的,炒cp也行啊,万一没热度的,他还能带带你。”
说话的时候,亚男的大儿子不停在桌子边乱跑,亚男就给儿子抹嘴。
刘璐璐常年远在北京,基本是不太管家里亲戚的明争暗斗。她就跟旁边坐着的刘天天聊:“你尝尝这盘肉。这是我在北京用血、泪和汗水赚来的,每吃一口,都要心怀感恩之心听到了吗?”
刘天天边点头边举起手机,用镜头对准他姐一阵狂拍。
刘璐璐问他干什么。刘天天说做大学生兼职。
“兼职?是拍农家直播还是在卖货?卖货卖什么,你姐我买得起吗?”
“卖你。”刘天天解释,沈砚让他偷拍照片,最好是刘璐璐直视着镜头笑得那种照片,拍一张给888。
刘天天自从上次去北京,就和沈砚莫名其妙地熟起来,两人偶尔约着一起打手游。
沈砚因为眼睛受伤,没法挂线练号,就让刘天天帮刷,还慷慨地送了刘天天几十套贼贵的皮肤和装备。
“……砚哥的人特别好,巨能氪金,打游戏的技术超级厉害,和他打团贼爽。”
刘璐璐使劲地挥了挥手。这一种萦绕在眼前的酸酸甜甜气氛是怎么回事?沈砚晾着她那么久,微信电话不回,问他公司也说联系不到人。结果,他和她弟每天聊天。
“你俩什么情况啊,在我眼皮子底下演耽改?要不然,我走?”
刘天天喊冤,他俩也是从沈砚去美国时断开联系,最近的日子里才重新联系上。沈砚说自己前阵子眼疾复发,一直都没精力看手机。
刘璐璐气坏了,她夺过弟弟手机,用他账号发:“你和我姐怎么认识的?”
过了十五分钟后,沈砚回了。还是他那个调调:她追的我。
……这答案,绝了。沈砚在美国已经不为人知的神经错乱了吗?刘璐璐冷笑两声,问:她怎么追的你?
沈砚回你猜。
刘璐璐说猜不出来。
那边回了一条长语音——“猜不出来就把手机还回去。学别人口气就学得像点,我和你弟绝对不聊这种变态话题。还有,我马上就回去了,等我。”
吃完饭收拾,大姨特别自然地说亚男妹妹怀孕了,今天的碗让刘璐璐来洗。
“她也不经常回来,就当孝敬老人了。去了北京那么多年,不会连洗碗都忘了怎么洗吧?”
刘爸爸跟刘天天使了个眼色,让他帮着姐姐。姐弟俩挤在厨房,刘天天负责刷碗,刘璐璐负责冲。
刘天天今年毕业了,面临着普遍的两个问题,去大城市,还是回小城镇过着安稳的生活。
如果在以往,刘璐璐会竭力鼓动弟弟来到大城市。人嘛,就要趁年轻,闯一闯。他们这种底层人民,不仅要积极地参与内卷,而且要疯狂卷,玩命卷,卷死那些城里人,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
但刘璐璐今天一反常态。
她低头洗碗,慢吞吞地说:“莎士比亚有句话,世界是你的牡蛎。当我从话剧院辞职的时候,就发现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手持银刀,撬开牡蛎外面坚硬的壳。在世界上,大部分人就只是……活着。我以前觉得,自己比别人都聪明更有才华。但我现在觉得自己好像也没资格给你经验。”
在水龙头喷出的热水当中,刘璐璐不说话,专心擦干油渍。洗完后,大人们已经在热热闹闹地打麻将,刘璐璐对棋牌类都不太擅长,她穿上外套,独自推门走出去。
第58章 [vip] 《架空ol日记》
已经是深夜。
地面的寒气从脚趾处传过来, 深蓝色的天空上挂着几颗星星,很远处有鞭炮的声音,轰鸣不断。
刘璐璐紧了紧领子。
这是五年前的长外套, 一件很俗气, 没有任何天然面料的化纤大衣。
走在已经不太熟悉的道路上,那是她曾经的幼儿园,很熟悉的外墙,里面有滑梯和秋千。小镇改建,这地方也就搬迁了。
她漫不经心地想到家里的事。
姥姥姥爷也就嘴上说说什么买车买房,但唯一愿意真金白银给自己烧钱的也就只有爸爸。刘爸爸虽然丧妻, 和老丈人家的关系依旧亲近,自己这辈子能找到一个像爸爸这样爱妈妈的男人吗?
她在那一刻特别想沈砚。他在美国干嘛呢?他继父脱离平安了吗?狗男人,吵完架就跑, 算分手还是怎么样?
把手机掏了出来, 她想给沈砚打视频, 但出于某种自尊心, 又硬是将冲动克制了下来。
走着走着, 走到一家书店。
那是一家濒临倒闭的书店, 过年期间的夜晚居然营业。店主把书籍倾倒在地面的几个纸箱里, 旁边是招牌:甩卖, 三本五十元。
她蹲下来查看:“书是正版还是盗版啊?”
老式的书店, 门口旁的收银台签面, 贴着一个隶书写就的横幅“我爱阅读”。店主正刷着短视频,眼睛往上抬一下, 模棱两可的说:“你自己挑挑。”
刘璐璐随口问:“嗯, 有没有言情小说?”
店主放下手机,用手在好几箱子里翻看:“张爱玲行吗?这里有本《红玫瑰与白玫瑰》。”
张爱玲的书在店主眼中被归类为言情小说。但, 好像也挑不出毛病。
刘璐璐挑了几本明显是鬼扯的,什么《美国政府掩藏的秘密:60年代发现外星人的档案》等等,店主不想放过好不容易的买家,殷勤地说:“再挑几本。三本书,50块钱。我给你算45。”
刘璐璐的目光,掠过地面上的周国平老舍汪曾祺林清玄村上春树,转向更远处的一个纸箱子,那箱子里的书明显宽一号,里面装着老版本的莎士比亚四大悲剧,虽然还有塑封膜包裹着,但看得出,里面都氧化到发黄。
也许是春节的冷清,也许是深夜的无聊,店主抱怨:“现在也就是学生才买书,教辅书和耽美书卖得特别好,言情小说根本卖不动,名著就更别提了。刚开店的时候没经验,进点名著心里踏实。没想到,根本卖不出去。这套书,搁在我这里都好几年,想当库存书退回去,结果,出版社死活也不收——”
刘璐璐却忍不住把那本书掏出来。
她热爱莎士比亚,这是唯一没受尹力影响的爱好。她写剧本时,读不进去陀斯妥耶夫斯基等俄罗斯文学,他们致力于在卑微处寻找高贵的灵魂。但莎士比亚的戏剧主角就具备时代主人翁精神,亮闪闪的,即使他们也会犯下滔天的错误——伟大的过失也来自伟大的灵魂。
店主再次犯愁地说:“现在人都刷抖音看视频,像这些东西,谁看?”
“我看。”有人低低的回答。
店主抬起头,眼前的年轻女人却并没有看着他,刘璐璐凝视的是玻璃上的倒影,那是她自己。
家乡的小镇,道路规划得并不科学。这条小路上根本没有路灯,黑得像一条丝带,也只有路口书店亮着一盏灯,玻璃窗像镜子一样映照着她年轻的面孔。
小的时候,刘璐璐很喜欢照镜子。她在各类反光的东西上,寻找自己的面孔,坚信不疑自己也是发光体。
诸多黑暗当中,她也总是试图去找寻一盏明灯。艺术不是明灯,艺术本身是一条漫长且上下求索的道路。男人不是明灯,她曾经把尹力视为明灯,但祛魅之后,他就是和她一样的普通人。
此生唯一能找到的明灯,只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