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喘着粗气,犹豫再三,还是咬着牙摇头道:“算了老贺,你既已经离开,就别再蹚进这趟浑水来了,追杀我的是夏狗的士兵,他们咬得太紧了,能少连累一个是一个,你快走吧。”
“少说点屁话,留点力气走路,长这么大的个子别指望我背你。”贺钊拧着眉头,上前顶着胳膊将他架了起来。
大胡子的眼睛里泪花打转,“老贺,你真的是仗义。好兄弟。”
贺钊向来不是个煽情的人,他只干实事,仍然神情冷峻,默不作声架着他往没人的小路里穿行。
另一边,商宁秀还被穆雷怼在花墙角落里。
男人刚才口无遮拦的那句话中气十足,商宁秀连耳根子都是红的。
穆雷无视掉她羞恼的眼神,语气坚定道:“你给我记住了记牢了,我俩是拜过狼神拜过天地的,我不管你中原什么破规矩死规矩,在我这,老子一天是你丈夫这辈子都是你丈夫。”
商宁秀不吭声了,但满脸的不服气。
显然穆雷说的话她并不认可,只是因着男人怒气太盛,她才暂时没有反驳。
“你不就是介意你爹娘不知道你嫁人了吗?”穆雷瞧着她这副模样,气息与情绪稍微平缓下来了一些之后,忽然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既然你这么介意,那就让他们知道。我跟你一起回去,去见他们。”
“……”无论商宁秀再怎么忌惮气头上的穆雷,也仍然是因为这句话而彻底失去了表情控制。
她哗的一下从木架上站了起来:“你疯了!?”
“你、你、你是不是就故意想害我被一起赶出来啊,我以后还有没有脸见人了,你好歹毒的办法啊你、”
商宁秀慌死了,一下子方寸大乱,她无法想象穆雷这张嘴会在她爹娘面前说出些什么话来,这种场面光是想一想就已经足够让人窒息了。
她强自镇定威胁他道:“我告诉你,我父兄都是习武之人,你别以为中原人就好欺负就会怕你了,你真敢跟我回家,打死你都算轻的。”
“那这就是老子的事了,我自己想办法。”穆雷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就这么睨着她,仿佛是在等她一个回应的态度。
没能吓住他,商宁秀整个人都懵住了,没明白怎么忽然一下子话题直转就转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血往上冲导致脑子发麻,人也有点站不住了,她往后靠在了花墙上,“我看你真的病得不轻。”
就在这时,后头传来马蹄声,几个铠甲戎装的大夏士兵被这动静吸引过来,骑在马上往里看,为首的男人面色冷峻,张开一张画像问道:“你们两个,有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见你大爷。”穆雷的情绪被他们给打断了,不耐烦地回头厉喝一声:“你看什么看,说你呢,赶紧滚蛋!”
后头一个小兵赶紧上前附耳道:“头儿,那是个异族人,咱们在关外别节外生枝跟他们起冲突。”
为首的男人这才冷哼一声,视线扫了一遍这狭窄的花墙角落,确定无法再藏纳第三个人,拉着缰绳走了。
商宁秀认出了这几个士兵和之前到草原上来的裴朔那伙人穿的是同款军服,他们应该也是大夏军营的人。
穆雷往她视线所向之处一站,一堵墙似的,轻易就拉回了商宁秀的注意力,“老子今天把话放在这了,给你两条路。”
男人的指节在木架上用力敲了一下,“要么,你跟我回去。要么,就是我跟你一起走一趟,没有第三个选择,你自己看着办吧。”
商宁秀重新看向他:“呸,不可能,我不选。”
穆雷嗤笑一声:“没关系,反正这里到边关还有一段,我给你十个时辰考虑,进关之前我要听到你的选择,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
一听这话,商宁秀心里开始打起了算盘,穆雷嗤笑一声道:“那瘸子防追踪的手法是军队里学的吧?挺新鲜的,但在草原上想跟老子比还是嫩了点,你要不死心你就尽管跑吧,随你怎么折腾,你试试看能不能翻出老子的手掌心,明天落日之前,到时候你要还选不出来那就直接听我的,老子帮你下决定。”
他说的是他帮她做决定,而非直接说带她回去。
商宁秀是真的拿这个莽汉没有别的办法,不止霸道还犟,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他把她架住了的同时也是把自己给架住了。但此时此刻她盯着他的眼睛,甚至有种莫名的直觉,穆雷的打算,可能很疯狂。
这种念头涌起来的时候商宁秀自己都觉得荒诞极了,她不信他真敢,偏过头去,嗤笑着道:“说什么帮我下决定,还不就是直接扛上马再抢回去一次吗?你也就是仗着我不敢真的带个男人回去见我父兄罢了,真要去了,你能有几条命够他们砍的。”
“你少跟我扯些没用的犊子。”穆雷浑不在意,拧着眉头郑重道:“既然你说这件事情很重要,注定是道要堵在你跟前的坎,你既自己跨不过去,那就给我来跨。”
草原上的热血男人,逻辑直来直往因果分明,商宁秀有一瞬间的呆滞。
她被烫到一般避开了他的灼灼视线。
“记住了,我只等你十个时辰。”穆雷在她肩头点了几下,说完这句话后没再多言,翻身骑上了桑格鲁,打马离开了。
第71章 大话容易
商宁秀回到客栈的时候, 整个人都还是浑浑噩噩的。
她也没那个心思再去绕路抱些侥幸心理能不让他发现自己的落脚点了,连贺钊那么谨慎老道的人都躲不过穆雷的眼睛,她这点把戏就不用多此一举地献丑了。
商宁秀的脑子里像是装了浆糊, 贺钊听到脚步声后开门叫了她好几声, 她才如梦初醒地回头:“贺大哥你叫我?哦, 东西都买回来了, 给你。”
说完之后她才注意到,在贺钊身后还站了个陌生男人,一个虎背熊腰, 圆脸的糙汉。
“这位是?”商宁秀看向贺钊。
她之前在花墙那里是瞟过一眼夏军亮出来的画像,但那画像工笔粗糙, 满脸虬髯大胡子几乎是盖住了大半张脸,现在贺钊不只是把他的军服换成了一身粗布衫,还把男人那满脸标志性的大胡子给剃光了,圆溜溜的一张脸,像颗卤蛋。
那卤蛋一脸憨相,隔着门缝朝商宁秀笑了笑点头示意。
贺钊将二人明显互不相识的反应看在眼中,然后便从门缝出去了, 反手将门带好, “东家,借一步说话。”
二人走远了些后, 贺钊才轻声道:“这位是我从前一个战友, 叫周彪, 也是赤羽营麾下的,他受伤了, 我准备将他送回军队去。”
一听赤羽营,商宁秀就亲切了许多:“原来如此, 都是为国征战的将士,应该的。反正咱们原本也是要去鄞关的,正好顺路。”
“嗯。”贺钊点头,接着道:“他并不识得东家的样貌,依我看,在见到商将军之前,东家的身份还是暂且瞒下来吧,出门在外到底不安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周彪那边我也是同样说法,就说你是我效劳的东家,我会叮嘱他不谈及任何军队有关的事情,东家就权当不知道的,将他当个普通伙计就好。”
“好,听你的。”商宁秀点头应过之后,略作踌躇,将早上碰到穆雷的事情跟贺钊讲了一遍,但只说了他给的十个时辰的期限进关,没说穆雷动了跟她一起回家的心思。
听完后贺钊皱起了眉头,仔细回忆了一遍这一路下来有没有什么错漏之处有可能让对方发现踪迹的,却并没有找到马脚。
“有点本事,但太自负了。”贺钊的神情并没有过多紧张,对于穆雷这种欲擒故纵不收网的行为非常不屑,“东家不必担心,他没能在草原自己的地盘上将我们截下来,后头就由不得他说了算了。”
出了草原,原本穆雷所占的天时地利人和就都没了,现在主客对调,单枪匹马的那个人变成了他。
若对垒的是其他人,商宁秀相信贺钊的能力,可对面的人是穆雷。
贺钊的话并没能起到安慰作用,但商宁秀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将心绪压在了腹中。
周彪的伤处在大腿和腹部,尽管已经包扎处理过,但仍然是骑不了马的,贺钊将身上剩下的银钱换了一辆简易的马车,趁着中午街上人流量大的时候出城。
贺钊在外面驾车,商宁秀和周彪坐在马车里。周彪是个粗人,但心里知道这是兄弟的老板娘,他已经给人添麻烦了,自当态度乖巧些,一路上都缩在角落里不动弹,手掌把着自己膝盖,避免马车颠簸摇晃碰着了老板娘。
那四个大夏士兵在再来镇转悠了一上午,搜遍了所有角角落落,在一处废弃的破院里找到了被丢弃的带血的军装。
四人骑着马在主街区上循环游走,目光如炬审视每一个路过的行人,谨防那逃犯乔装打扮混在其中。
贺钊驾着马车缓缓路过,他面无表情,端的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清冷相,领头的夏军斜眼瞧着这辆破小的马车匀速从前头的街道经过,有些生疑,打马往前追了几步。
身后士兵见领兵一直盯着那马车背影看,凑上前去问道:“怎么了头儿,他们有问题?”
“这整个镇子上都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你去看看里头坐的是什么人,谁家跑生意不赶时辰骑马搞个慢悠悠的马车。”
士兵领命打马上前,冲过马车后将他们拦了下来。
贺钊勒马,抬头冷淡道:“有何贵干?”
“我等是大夏国军营来的,奉叱云大将军口令缉拿逃犯,还望阁下配合,掀开车帘看看。”
贺钊眉间蹙起,不咸不淡问道:“这是大夏国境内?”
“不是啊。”
“那我凭什么配合你。”
士兵正要发作,马车帘子掀开了一角,探出来一只女人的手,“不得无礼。”
贺钊这才微微垂头,低声唤了句:“东家。”
“官爷,小女体弱偶感风寒,受不得塞外风沙,车里就我一人,还望官爷行个方便。”商宁秀的嗓音娇柔,一听便是娇生惯养的小姐。
那士兵瞧了眼她的手,光滑细嫩,骗不了人,于是便抱拳道:“打扰了。”
士兵回到了领兵身边,回禀道:“头儿,里面是个小娘们,娇滴滴的,伤寒了吹不得风所以坐的马车。”
领兵嗯了一声,再将审视的目光投去了别处,吩咐道:“再找一圈,还找不到就直接挨家挨户查客栈。”
眼看着夏狗士兵被骗过去了,商宁秀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了马车里。
没走多远就是镇门了,门口还有两个夏兵守在那,但之前就远远地瞧见过他们的人去查这辆马车后放行了,二人便也没有多加阻拦。
刚一出镇门,商宁秀就听见了狗叫声。
那种中气十足又凶又狠的声音,一听就是体格相当大的獒犬,商宁秀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地攥紧手掌,那巴蛇部落消停了几个月,别是在这种紧要关头又来凑热闹了。
闻见了血腥味的獒犬相当兴奋,照着马车屁股扑了一把,两只大爪子拍打在木头上,周彪已经默不作声地抽出了刀子,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摩罗格黑红的长发在太阳光下的颜色非常显眼,他随意扫了一眼车架,吹了声口哨将狗唤了回来,那獒犬个头大,甩着舌头把镇口行人们吓得惊声尖叫。
商宁秀听着那狗爪跑动的声音慢慢远去,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掀开帘子一角往后偷看了一眼,看见了摩罗格和另外一个异族男人进小镇去了,两人的马囊都是空的,看起来像是要来采买东西。
商宁秀一阵后怕,还好走得早,不然就凭他们之间的种种积怨,要在街上被他给撞上,算是完了。
也是命大,那么大的雪流都没能把他给冲死。商宁秀抿嘴腹诽着,丢了帘子又重新坐回马车里。
原本从再来镇到鄞关骑马不过大半日的路程,但马车速度慢些,周彪的伤口也受不得剧烈颠簸,时间接近戌时,前头正好要经过一大片阴翳树林,即便是有月光也看不清路,贺钊便找了个能落脚的水边拣了些木柴生了火,准备休息一晚明日再接着赶路。
这一路上贺钊比之前还要观察得再仔细谨慎些,确定他们出镇的时候并没有人尾随。他并非走的直线,迂回曲折地绕路,要是再能被那异族人追来,那得是有点三头六臂的本事了。
周彪下了马车,将车架让给了商宁秀休息,他和贺钊一起坐在火堆旁啃干粮。
他的伤口一直在疼,简单充饥之后贺钊给他松了绑带换药,周彪撑在石头上,对着夜空说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哎,我这一脸的大胡子都没了,回去肯定要给那几个臭小子戏弄。”
贺钊动作麻利换好了新绷带,随口应道:“保命要什么胡子。”
周彪也就是没话找话那么随口的一句闲扯,憨笑了两声没在意,贺钊收拾干净现场之后,看了眼马车方向,确认这个距离商宁秀肯定是听不见他们谈话内容的,便问他道:“你之前说的和亲,具体是怎么回事,你从哪听来的?”
“嗯?”周彪有些意外他忽然提起这事干什么,但还是回答道:“嗐,这消息能传进我耳朵里也算是几经周折了。年前陛下让武贵妃找了一个技术很好的画师,把那昭华郡主召进宫去描了一副丹青,那幅画后来送去了大夏,随行的护卫里面正好有一个是我过命的兄弟,他喝多了酒告诉我的。”
贺钊听着觉得不对劲,拧眉追问:“那大夏答应了和亲,也是他告诉你的?一个护卫怎么能知道这种事。”
“那不是,这个是咱们打盘城的时候,大夏几个军官在阵前挑衅时候嚷嚷出来的,言语轻佻很不恭敬,当时对垒的正好是商将军,且当时昭华郡主人已经没了,说什么把第一美人嫁过去就不打了,当时商将军脸都气绿了,杀得贼猛。大家都以为这只是夏狗的故意挑衅,但因我知道这一点内幕……”
周彪粗糙还带泥巴的手指对在一起转着比了个手势,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对他道:“所以这前因后果啊,不就这么出来了。”
贺钊好半天不说话,沉默半晌后揉着眉心沉声道:“这也只能算是你的猜测。”
“唉,是不是猜测都不重要了,人都没了。”周彪打了个哈欠,仰头靠在大石头上。
“这跟人是死是活没关系。”跳跃的火光映衬着贺钊的侧脸,他严肃道:“一个国家,企图通过和亲换取和平,这原本就是怯懦的表现,如果陛下真的是这么想的,我对他很失望。”
周彪被他一句话怼的无言以对,张了张嘴最后摆手道:“我不跟你争这些,大人物那考量的东西可多咧,天家自有天家的打算,我们这些小喽啰,人在底盘看不清大局势,听命就是了,谈得上什么失望不失望的。”
商宁秀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出神。
距离穆雷给出的时间,已经只剩下不到三个时辰了,天一亮,就是期限。
她这一路上都是战战兢兢心不在焉的状态,好几次在车架中都仿佛听见了追踪的马蹄声,但探出去一看,都是擦肩路过的商人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