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细想起来觉得有些恶心。
崔檀令翻了个身,一向好眠的她今夜却难以入睡。
明刀暗箭,她并不怕,她只在意陆峮是怎么想的。
若她真的无法生育,他就会像那些世家设想的那般,痛快地答应选秀纳妃吗?
崔檀令知道自己不该怀疑陆峮对她的感情,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去想。
翻来翻去,下一瞬就落进一个带着清苦草木气息的怀抱。
陆峮从前边儿回来匆匆洗漱了一番,将这还在床上烙煎饼的人搂进怀里:“怎么还不睡?”
跟着,他又跟看透了什么似的,嘟囔了一声:“真是个娇小姐。”说完,他就熟练地给她捂起手脚来,吃了这么一段时日的药调理,在冬日时她手脚仍然会有些冰冷,今晚或许是受到心绪影响,整个人都冷得不自觉发颤。
遇上这样一个炙热温暖的怀抱,崔檀令想也不想就埋了进去。
陆峮腾出手来慢慢顺着她的长发:“害怕了?”
崔檀令很想摇头,可她此刻的确是恐慌的。
只是这份恐慌不是因为外在的危险,而是因为他。
她接受不了今后陆峮身边会出现其他人。
察觉到她沉默之下的害怕与脆弱,陆峮给她顺着头发的力道越来越轻柔:“你怪我吗?”
如若不是他太招人恨,她也不用险些中招。
想起方才审问出的那些东西,陆峮手上动作仍然轻缓,眼神却彻底冷了下去。
今日太晚了,明日又是岳父寿辰,不好见血,且等他们再苟活两日。
崔檀令闷闷地摇了摇头,她差点出事,他只会比她更生气更……后怕。
她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状似不经意地问他:“郎君,若我死了,你会隔几年再续弦?”
陆峮剑眉一皱,不太喜欢她问的话,因此回答得十分简单:“你不会死。”
崔檀令噎了噎,伸手把他的脸掰正叫他看着自己:“你快说。”
为了照顾崔檀令,帐内除了嵌着大颗明珠生辉,一旁柜子上还摆着一盏小小的宫灯,灯光昏黄柔和,陆峮一垂眼,就能看见她执拗认真的脸。
“不会有这么一天的。”陆峮说得很是笃定,“老陆家的祖先知道我为了娶你花了那么多银子,身价这么贵的媳妇儿,他们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从我身边溜掉?定会保佑你平平安安,让你一辈子都管着我。”
他语气轻松,粗粝指腹拂过她面颊时的动作却带着无尽的眷恋与爱意。
今日发生的事儿对他亦是一次警醒。
他不会再叫她落入这样的险境里。
崔檀令还是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要是老陆家的祖先们觉得你如今发达了,夜里托梦,让你再找几个小老婆伺候你呢?”
她话一说完就有些懊恼地低下了头,好像……把话说得太直白了些。
可陆峮喜欢她的直白。
“他们嘴上说说可不算,除非能给我捎来娶小老婆的钱。”他声调微微上扬,看着怀里女郎一瞬间变得愤怒的脸,有些坏地挑了挑眉。
崔檀令气得拿头去撞他。
那些世家送来的女郎大多貌美温柔还自带一笔丰厚嫁妆,陆峮看了还不得高兴死?
陆峮都快被她力道十足的铁头功给撞飞了,连忙伸出只手摁住她,亲了亲处于愤怒之中的小犀牛,声音里含着笑:“逗你玩儿呢,这也信?”
“老祖宗夜里给我托梦,瞧着我身边儿睡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还好意思叫我娶小老婆?他们又不是不知道自家后代几斤几两。”陆峮说着,又得意地在她微红的脑门儿上亲了一口,“能娶到你,是我陆峮三生有幸,还敢奢想其他的?恐怕老天爷都觉得我不识好歹,要降下天雷来劈我。”
他没有甜言蜜语,只是实话实说。
能在高床软枕上搂着娇小姐睡大觉,这是三年前还在地里刨食儿的他从未设想过的神仙日子。
他珍惜地搂紧了怀里香馥馥的女郎。
崔檀令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他:“郎君,你方才一席话里用了三个四字儿成语。”
陆峮脸上的笑险些劈叉了。
他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脸蛋:“重点是这个吗?”
他用的力道并不大,崔檀令眨了眨眼,主动将面颊靠在他温热掌心,纤长卷翘的眼睫拂过他掌心,带来一阵难耐痒意。
“郎君这一辈子只会有我一个人。”这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陆峮没好气地点了点头,语气里很是带了些不满:“你怎能质疑我的清白?”他这辈子可都只想伺候娇小姐一个人。
崔檀令笑了笑,亲昵地蹭了蹭他,柔软面颊摩挲过有些干燥的大掌,声音很轻,像是夏日草丛间纷飞的流萤,轻轻一点就从你身边飞走了,可它身后一点轻灵辉光,在寂静夜色下引来一道银河,美得让行人驻足良久。
“郎君要说到做到。”
陆峮剑眉一竖,粗声粗气道:“我答应你的事儿哪件没做成?”
崔檀令立刻瞪他:“上回我说只要一个,你怎么泡了三个?”
方才还气势十足的陆峮立刻支支吾吾起来。
崔檀令哼了一声,指挥他将被子拉上来一些:“我要睡了。”
她下巴微微抬起,看向他的时候眼神里带着催促。
哼,心里边儿一高兴了就喜欢指使他干活儿伺候她!
大丈夫能屈能伸,为着讨娇小姐欢心,什么他都愿意干!
陆峮亲了一口,讨好道:“明晚还是泡三个吧?”
崔檀令不想和他谈论这个话题,立刻闭眼陷入熟睡。
陆峮还在满心期待地等着她的回答,再一看,人都睡得来梦里不知道遇见几个小白脸了。
陆峮震怒。
明晚他偷偷泡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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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院
卢夫人一大早起来就看见崔起缜在屋里踱步,不由得有些烦:“你能不能坐下来歇会儿?”
崔起缜抚须的手一顿,有些无奈:“丹娘……”
自从上回丹娘误会他为了权柄连老母儿女都能卖与他大吵一架之后,说话就时常阴阳怪气的。
卢夫人自顾自地喝了一碗红枣小米粥:“兕奴说要回来便会回来,你当她是你不成?兕奴从小就是个乖孩子,可不会和我玩儿心眼子。”
嗯,除了她不想喝药的时候。
又被戳中一刀的崔起缜咳了咳:“我也许久没见到兕奴了,也不知道她身子有没有好一些。”
他还好意思说。
卢夫人想起上一回女儿生病,虽说是故意装的,可她能看得出来,兕奴是真情实意地在为天子担忧。
追究起来,还不是他这个做阿耶的太冷情,不愿意多为女儿考虑,这才逼得兕奴只能使出那样的昏招。
卢夫人本来还想再刺他两句,可是看着他在晨光下隐隐透出银白的头发,又沉默下去:“过来再用一碗红枣小米粥吧,省得待会儿兕奴见你身子骨那么单薄,疑心我苛待了你。”
她说得硬邦邦,但崔起缜知道,丹娘心软了。
这母女俩其实都是心地柔软的善心人,若他不强硬些,又怎么护得住她们?
他当初会答应配合陆峮玩这出里应外合,不过是因为荥阳郑氏跳得太高,触碰到了他的家人,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地方。
“兕奴最心疼的就是你这个阿娘,又如何会因为我来责怪你?”崔起缜不用女使伺候,自个儿动手盛了一碗粥,慢慢地喝着。
卢夫人睨他一眼:“我就是客气一句,你当真了?”
位高权重的崔侍中差些没被妻子这句话呛死。
夫妻俩拌了会儿嘴,等到时辰差不多了,两人又一块儿往前院正厅去。
清河崔氏家主的五十寿辰,长安城乃至外城有名有姓的家族都会派人过来送上贺礼,今日的宾客亦是络绎不绝,永兴坊那条平日里十分宽敞的青石大道都被堵得水泄不通。
管事见状正要带着人过去疏散一番,却看见原本堵得死死的路动了起来,各家车马这时突然学会了谦让,管事正纳闷儿,却看见金色车顶一晃。
他脸上一喜,是三娘子回府来了!
虽说有金吾卫在前边儿开路,但管事也没闲着,叫了人回府去给卢夫人她们传消息,又带着人帮着一块儿疏散各家的马车。
他们三娘子好不容易回娘家一趟,怎么能让她看到这样乱七八糟的一幕?
管事的专业精神在此刻达到了极致。
等到那辆四角都悬挂着鎏金山水纹熏灯的马车稳稳停在门口,崔起缜带着卢夫人她们也一块儿出来了。
率先自车厢里走出来的是一资质伟岸、英挺秀拔的青年男子,他脸生得十分凌厉英俊,可是当他回头伸手去扶车厢里的人时,神情又是显而易见的柔和。
崔起缜见了,面色不变。
卢夫人倒是十分欣慰,尔朱华英看了,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崔骋序知道自己妻子的性子,若这儿没那么多外人,她定要嘻嘻笑出声来了。
瞳哥儿人还小,被阿娘牵在一边不许他乱走,他也不闹,只专注地望向马车的方向。
等到那个华容婀娜的美貌女郎被扶着走下马车,瞳哥儿才笑了起来。
天子陪着皇后一块儿回娘家给老岳父贺寿,这消息一传出去就引起了各世家朝臣的关注。
想起前不久才被赶回荥阳老家种地的老郑一家,众人看向崔起缜的眼神陡然间热情不少。
还是崔大人福气好啊,前半生自个儿将奚朝权势揽在手里,后半生又因为有个好女儿叫新君对他如此倚重。
看来这世家之首的位置,崔氏一时半会儿还真挪不了窝。
下了马车,崔檀令就放开了陆峮的手,转而握着瞳哥儿的小胖手进了门,无视陆峮有些幽怨的目光,对着崔起缜笑道:“阿耶,我与陛下一同为您画了一副松竹贺寿图。阿耶可要与咱们一同去瞧瞧?”
哦?
崔起缜捋了捋美髯,稳重地点了点头:“陛下与娘娘真是有心了。”
说着,一行三人便要往崔起缜书房去。
崔檀令放开瞳哥儿的手,摸了摸他头上戴着的虎头帽:“姑姑待会儿再来陪咱们瞳哥儿说话。”
瞳哥儿懂事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