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见过的点心。
“又是他做的?”陈砚墨怔怔看她掐着一块葱绿酥,牙齿轻轻一碰就碎了,似乎酥到了极点。
谈栩然轻微的点了点头,就见陈砚墨凄惘一笑,道:“他这样性子骤变,凭空多了这么些才干,你就半点不起疑心?”
谈栩然含笑看了陈砚墨一会子,看得他几乎要沉醉时,又缓缓的笑出了声,声音迷人而傲慢。
“自然,他睁眼的第一瞬。”
陈砚墨愕然的瞪着谈栩然,一为陈舍微被人夺舍的事实,二则为谈栩然的知情。
“那你还……
他未尽的话语消散在承天寺的钟声里,也觉得自己的困惑很可笑。
如此体贴入微,甘愿伏低做小的一个男子,同原身相比,当然是现在这个好。
人立舟上,总有恍惚轻摇之感,陈砚墨注视着谈栩然离去的背影,心中恶念翻涌。
廊桥上的木板有些断裂起翘,陈舍微为了谈栩然散步时更稳妥些,所以重新修葺过了。
阿巧还是小心翼翼的替谈栩然看着足下,不动声色的转了转眼珠子,道:“夫人,他还瞧着呢。”
“对得起竹韵狠骂他的几百个贱字。”谈栩然嗤道。
曲竹韵派心腹递消息来的时候,那心腹也是一口一个贱人,想来是曲竹韵勒令要求她如此称呼陈砚墨的。
陈砚墨真把曲竹韵恶心的够呛!
“今年这个年,怕是不会安生了。”谈栩然拢紧袍子,看着湖中红绯淡紫的晚霞,轻道:“脓包还是自己挑破为好,掌握时机,知道轻重。”
二房的陈砚儒回来了,这个年就不会过得太松快。
陈砚墨陆陆续续用书信对陈砚儒说了许多陈舍微的异样和谈栩然的错处,其中不乏添油加醋的情节和拱火的言辞。
陈砚墨盼着陈砚儒为家族声名计,能逼着陈舍微休了谈栩然是最好的。
若是陈砚儒狠心辣手,索性除了谈栩然,他亦有计划能偷梁换柱。
但陈砚墨没想到,谈栩然居然怀孕了。
陈砚儒再怎么有威势,再怎么说一不二,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动谈栩然一指头。
但他显然受陈砚墨的影响,决定要先给陈舍微一个下马威。
理由倒也充分,说是陈砚龄忌日将近,所以陈砚儒要陈舍微在祖宅食素十日,跪祠堂十日。
这看似不是针对陈舍微一个人,因为陈舍秋和陈舍刞也要替父亲这样做。
以及蔡卓尔要去家庙为陈舍嗔诵经祈福直至出正月,陈昭远说自己愿替母做这件事,陈砚儒只一句让他好生温书备考,蔡氏身上有孽债要赎。
这话一出,险些叫蔡卓尔以为自己露了马脚,可再多的敲打盘问却没有,她再一想,陈舍嗔成了这样,在陈砚儒眼里如何不是她的错呢?
祖宅家庙,蔡卓尔去的次数也不少,但只在前头的佛堂拜过,没有日日夜夜住在里头。
她很怕自己一进去就出不来了,不过谈栩然和曲竹韵都要回泉溪来,这叫她稍稍安心了些。
“灶上有两个是我这边的人,巡夜的老头,家庙里采买香烛纸钱的婆子,是我家护院刘奔的爹娘,他们各自也带了些人手进老宅做活的,倒时候真有什么变故,把你抢出来就是了。”
谈栩然把这些底儿都给蔡卓尔交代了,她闭了闭眼,心里安稳了一点,咬牙恨道:“老东西一回来就嗟磨人!”
她们原本打算着年节里带孩子去游船看灯,听曲赏戏,好好松泛松泛。
书院里十日一休沐,陈昭远都是错一轮才回家里来一趟,已经十分用功,难道年节里也要挑灯夜读吗?
曲竹韵也算未雨绸缪了,泉溪宅院里的人手也叫她渗了不少沙子进去,可陈砚墨提前来住了些时日,外院耳目叫他剔了部分,曲竹韵对他有些把控不住。
车马奔波,原本谈栩然可以名正言顺不来的,但还是跟陈舍微一起回了老宅住。
王吉和吴燕子也回来陪老娘了,吴缸收了活计,也来老宅住下了。他们这一伙人倒是热闹,不必怕孤寂。
再加上郭果儿、孙阿小和高凌,似乎又回到了前些年在老宅的日子,只是谈栩然和陈舍微没在老宅住多久,就被陈砚儒要求住进了祖宅。
祖宅自然是提前修缮打扫过的,这是泉溪最大的一套宅子,年岁也颇久了,陈旧而庞大,大大小小几十个院落,像是蚁巢,每日晨昏各房的人都要穿过回廊天井,走过石阶砖路,齐聚到二房院里,给陈砚儒请安。
陈砚墨是独苗苗中的独苗苗,他那一侧院里空荡荡的,塞了好些仆人也没点人气。
曲竹韵的庶子夜夜都睡不好,似乎只有蜷在她怀里才能得几分宁静,曲竹韵原本只打算做个恩威并施的嫡母,根本不打算给予什么母爱,可垂眸瞧着孩子贴在她胸脯上的睡容,也不自觉怜惜的叹了口气。
“你说这院里是不是阴气太重不干净?还好把青秧留在泉州给阿绛了。”曲竹韵对喜鹊道。
喜鹊原本睡在脚踏上,支起身子趴在床边道:“夫人也别想太多了,许就是屋里太缺人气了,让人觉得阴冷。”
曲竹韵点了点头,又想到蔡卓尔,道:“还好家庙里住着五房的几个姨娘,也算添了点人气,要不然卓尔这样住进去,可不冷清坏了?”
曲竹韵去家庙里瞧过一回,比她记忆中好太多。
前头是祠堂,后头是佛堂,充斥着醺暖但又阴寒的线香蜡烛气息,像悬在佛鬼之间,而非在人间的一角。
但姨娘们住着的小院就有些人味了,她们开了两垄地,一行菜一行花,墙头的春杏冬梅斜斜倚枝进来,踮脚还能碰到一两朵鲜嫩自由的花瓣。
“这都是刘妈妈给的方便,也就是她打点着,几个姨娘的孩子们还能偶尔送进来一些东西。”喜鹊叹道:“六爷是善心人。”
“可他太难得了。”曲竹韵闭了闭眼,道:“米氏去家庙瞧了一眼,翻了人家的床头床底,找出一匣子干巴巴的点心,非说用了荤油,还有两根雕了花的木簪也要说人家心思淫邪,又说姨娘们是修行之人,种的满院花草像个什么样子,若不是栩然出言,说是给祠堂、佛堂清供用的,只怕花籽都要搜罗出来扔掉。”
她设身处地的一想,就忍不住的畏惧愤怒,更何况要在里头住上那么久的蔡卓尔呢?
第168章 家庙和牌位
陈家的家庙很大且不止一处, 其中清水庙和文济堂未设坛场,广受香火, 附近的百姓都可以来拜, 而观音庵封闭在家宅之内,就只是陈家族人才供奉。
跪在菩萨的注目里,蔡卓尔不是不心虚, ‘笃笃’的木鱼声敲久了,似乎成了幻听, 渐渐与陈舍嗔喉咙里的‘呼哧呼哧’的声音一起浮动在她耳畔。
木鱼声停, 痰声气音依旧响着, 令她后颈处汗毛直立。
门扉被人轻轻推开,淌进满地的霞光,幻听消失不见。
外头两个守门的婆子恭敬道:“给您备了碗甜粟米汤润一润。”
蔡卓尔嚅嗫的唇瓣瞬间就停止了动作, 她膝下的蒲团是婆子换过的,续了好些厚棉, 偶尔木鱼声停歇, 门外的婆子也没有进来看过一眼, 倒是茶水伺候周道,炭火不曾微弱毫分, 解手更衣概不多问, 恭桶都是用一回清一回。
要知道,想在这些小处折腾她,实在是太简单的一件事了。
“有劳。”蔡卓尔得体的微笑着, 根本看不出方才内心密密麻麻的惊惧。
两个婆子推了推她让婢女递过来两吊钱,小声道:“六少夫人都是交代过的。”
蔡卓尔心中滚过一道暖意, 她清楚, 若没有谈栩然早早的渗了人进来, 日子不知要比这煎熬多少倍。
“我知道,这是我的心意,夜里还要叫你们守着那点子炭火,着实辛苦。”
主子出手大方,下边的人做事也更周到些,两个婆子收了钱,谦卑道:“那夫人夜里想用点什么,只要不是荤的,旁的我们都能弄来。
喝过一碗甜润的粟米汤,轻轻用瓷勺拨开面上一层稠绵的糜,就见底下还藏着桂圆和枣子,吃得人浑身熨帖。
蔡卓尔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定定神,重新走进了观音庵。
她在蒲团前虔诚跪下,念诵的经文都是为了几个孩子,可不是为陈舍嗔的。
陈舍嗔还没死,所以陈砚儒让蔡卓尔在家庙跪的是菩萨,要为他祝祷延年益寿,早日安康。
而陈舍微和陈舍秋两兄弟跪的是亡父,则是牌位。
兄弟三人齐齐跪在如山如海的牌位前,此时已经入夜,依着陈砚儒的意思,还要跪上一个时辰。
陈舍秋、陈舍稔惦念着自己的仕途,白天还算跪得专心,现在就有点撑不住了,一个东倒西歪,一个索性就趴在蒲团上睡着了。
陈舍微瞥了眼陈舍稔,撅着腚的样子简直像一只癞蛤蟆,他想笑又想翻白眼,脸上肌肉一时间忙得很。
但那堆牌位又映入眼帘,用金粉写就名讳虚虚浮浮,像是要从一块块一方方的漆黑桎梏中挣脱出来,幻化成一双眼,仔仔细细的盯着这些个后世的不肖子孙们看。
陈舍微下意识就闭了闭眼,肃了肃容。
这屋里炭火太足,门窗又锁闭着,陈舍微担心中毒都无人知晓,正打算起身将侧旁的窗户打开,就听陈舍秋道:“老六,窗户打开些,透透气。”
陈舍微瞅了眼猪猡一样的陈舍稔,没说话,把窗户卡出了一条缝。
寒冷的晚风探了进来,陈舍秋造作的低呼了一声,道:“老六,快把灯点上。”
陈舍微一回头,就见那缕风刁钻又讨嫌的将陈砚龄牌位前的光明灯给吹熄了。
他大约是有些缺氧,脑子有些发蒙,深深嗅了口清冽的空气,折返回来。
陈舍微本想把光明灯端下来,凑到烛火上续上,却听陈舍秋说,“不行,不能直接借蜡烛的火头,用那根签子借一借吧。”
陈舍微依稀记得其中有些讲究和忌讳,低头一看,果然见烛台边有根签子,似乎是线香断掉的一截。
他用签子的借了火,这签子似乎比寻常的竹签要易燃的多,火苗大如绿豆,冒出一缕纤细灰黑的烟气,往陈舍微鼻端试探。
陈舍秋见他续上了灯,有些向前探的身子才重新摆正,疲累的叹了口气,给了陈舍稔一下,把他弄醒。
今日是陈砚龄的忌日,所以陈舍微要跪上一整夜。陈舍秋和陈舍稔离开时,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他,陈舍秋做事留两分情面,故作关切的道:“夜里冷,再叫人升个炭盆子来。”
祠堂和家庙隔墙罢了,夜深人静,木鱼声隐约可闻。
若不是谈栩然有孕,也少不了她进家庙的份!
原本可以用子嗣的名头直接要谈栩然好看的!但没想到时隔多年,谈栩然居然有了。
毕竟就算是陈砚儒也不敢让谈栩然挺着肚子又站又跪的,陈舍微是在亡父牌位前反思己过,可人家最盼着谈栩然肚里这一胎,若是有个什么为难的,直接显灵岂不好?
陈舍微有点庆幸的想着,苦恼这事要怎么收场,难道只能熬到老头过完年当官去?
他心事重重,又跪得膝盖酸麻,表情就显得木然又困乏,像是一闭眼就要栽到在这地上,但谈栩然往他袖口里缝了个薄荷香包,嗅一嗅提神醒脑,他神思其实是清明的。
正在此时,什么东西从眼前落下来,陈舍微耷拉着眼皮一看,就见是陈砚龄的牌位。
无风无物,这牌位怎么会好端端的掉下来,陈舍微不受控的一阵胆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供桌香案上垂下的经帛翻涌,风浪裹挟着灰尘扑到陈舍微脸上,迷了眼睛,眼水遮眸,朦胧间就觉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隐隐听到有个苍老的男声似哭似呜咽的声音传来,“我儿,我儿你在何处……
陈舍微强忍惧意捧起牌位抱在怀中,连声道:“爹,爹您是有什么要交代吗?”
他是如此热切激动,直接盖过一切呓语。
周遭瞬间静得可怕,似乎是有人的后招被他这样一副孝子做派砍断了。
陈舍微侧耳听了一会,喊道:“爹,爹啊。”
他还抱着怀里那个硬硬的木头疙瘩,哭嚎道:“您要是真来了,就出来看看儿吧。儿知错了,从前有您在,只晓得安逸享乐,不体谅您支应门庭的苦楚,您走了之后,儿真是好苦啊,蠢得叫五房诓骗去了家财,甚至连夫人的嫁妆也被弄去了,若非谈氏贤良体谅,我真是没面目做人了!”
他狠狠的抽噎了一下,倒在蒲团上,似乎是哭得心力憔悴,又像个满腹委屈的孩子,对着已经逝去的父母宣泄积压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