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料太金贵了,那么大一桶牛乳缩到后来就那么些,算上陈舍微在灶边又搅又熬的辛劳,谈栩然自己都舍不得四处送。
算起来也就给曲竹韵带过两回,同蔡卓尔一道分吃了些,梅兰菊荷四个姑娘各拿了几块吃了,看着其貌不扬,吃着浓香逼人,简直到了幻术的境地。
蔡卓尔用帕子包了两块,说是带给陈昭远吃。
高凌得了些放在荷包里,遗了最后一块没舍得吃,无意间抖落出来,叫杜忧给吃了,自此不得安生。
若不是管陈舍微张嘴太不好意思,杜忧真想用自己的小金库给陈舍微投个糖果铺子。
高凌给杜忧算了这一颗糖的本钱,开铺子真没几个人吃得起,他叹口气瞧着高凌,道:“你小子真是口福艳福都不浅。”
杜忧见过陈绛一面,那是春末时,曲竹韵和谈栩然包了场带几个姑娘打驴鞠,杜忧和高凌在旁边一处打马鞠,说起来不太好意思,他是趴墙头看的,裤子还被气急败坏的高凌给扒下来了。
幸好中裤系得紧,不然杜小爷可就要君子袒蛋蛋了。
“哪个是啊?”杜忧边提裤子边问。
高凌红着脸说:“这都看不出,当然骑小马那个!跑得最快,打得最好的那个!”
陈绛那匹枣红小马是高凌送的。
陈舍微知道高凌爱马,又听吴缸说几匹马驹品相不错,就问高凌要不要去看看,若有喜欢的,可以牵一匹回来当做他的生辰礼,与黑马轮换着骑。
他把自己的生辰礼送给了陈绛,高凌的心因为这点暧昧的牵扯而悸动。
“噢!”杜忧恍然大悟,“最漂亮那个。”
好险没被高凌掐死。
马儿长得比人快多了,陈绛鲜有带它出去畅快跑一跑的机会,有时会叫人牵去外院给高凌,让他带出去溜溜。
陈绛含着奶油焦糖时,小红马回来了,身上干干净净油光水滑的,应该是高凌替它梳洗过了。
“爷说怕夫人吃得太多。”小荠道。
谈栩然知道陈舍微那一番道理,孕中不能滋补过甚,如常吃就行了,且要多行多动,不能懒惫。
“我又不是孩子了,难道还能贪嘴不成。”
虽是这样说,谈栩然吃糖从来都是嚼咬,奶油焦糖并不十分粘牙,脆香裂在她唇舌上,融成奇异的奶香。
她又忍不住去拿第三块,第四块,手伸到半空又止住。
谈栩然轻抚小腹,心道,‘颠鸾倒凤,有身孕并不算太意外,但若说自身有多么期待,却也是虚话。’
孩子尚在母体之中,彼此间蒙昧无知,何来的感情呢?
当初生下陈绛,也是直到她落地那一刻,谈栩然将小人儿搂在怀中,心中才涌现了对女儿的情意,又在朝夕相处中日益浓重。
谈栩然胡思乱想着,‘若有夫君说得那种软薄套子就好了,如今使的绸套、鱼鳔一类,不是漏得一塌糊涂,就是材质令人作呕,败坏兴致。’
“哒哒。”陈绛唤着小红马,谈栩然回神望向她,见她冲小红马招手,随后却又只能坐回桌前,重新被圈椅包裹住。
虽然是在学着当家管账,但也如陷进来这所宅院里一般,不是想出去就能出去的。
谈栩然忽然道:“高凌过几日学堂放秋假,会去乡下收虫,你要不要同去?”
“可以吗?”陈绛有些不敢相信。
谈栩然点点头,道:“别太张扬了,我会让刘奔、刘钿还有阿巧随你一道去。”
陈绛一下就兴奋起来,道:“阿娘,我会好好办的,不会叫你失望。”
谈栩然微微笑道:“我从来都不会对你感到失望,要你此番亲去,也不是为着玩的。只是咱们的家业,阿娘是要交到你手里,然后你再与阿凌共同分担,而不是一开始就由阿凌捏着,你从旁辅助,这不是阿娘想见到的,你可明白。”
陈绛重重点头,道:“我明白。阿爹说过,我先是我自己,然后才是阿爹阿娘的女儿,最后才是妻子、母亲。一个人要活得好,得先明白自己是谁,而不是去做谁的谁。”
陈绛坐在榻前,把脸贴在谈栩然掌心,细细听她教诲,一字一句铭诸五内。
作者有话说:
如果他俩在现代的话,阿绛大概率是独生子女。
可没有比较完备的措施,以他们二人的频率和深度,总觉得不怀孕很难。
第159章 能吏和斗虫
谈栩然有些显怀的时候, 天已经彻底凉下来了,阿巧把薄衫都收起来了, 秋衣一套套的收拾齐整。
她身段高挑, 一日三餐又按着陈舍微专门写的一本食谱来吃,所以并没怎么发胖。若是不知情的人,尚且看不出她怀有身孕。
虫房的事情都交了陈绛去管, 偶有些拿不下主意的,谈栩然才费几分精神。虫儿居她是照去不误的, 只是驾马的车夫分外小心, 路上横穿了一只猫儿, 他都要停下来等它先过去。
来去花在路上的时间虽然多些,但也不能以此为借口,就将买卖上的事情都推给王吉了, 他也很忙,延平府的分铺已经开起来了, 漳州的货栈还在建设中, 选址在临近汕头的云霄县内。
大货栈投资颇大, 只由他们两家担着耗用,风险实在太高, 所以陈舍微这边有甘力和陈舍刞分别参了几股, 而王吉那边也拉了两个信得过的相交投资。
陈舍微原本是打算着在烟卷铺子的大主顾里找合作伙伴的,甘力那日来泉州卫叙职,去铺子里碰陈舍微, 想同他吃顿饭,饭桌上闲聊谈起这件事。
甘力战功卓著, 封赏积累下来也有好些, 他是没那个脑子去折腾钱生钱的路子, 也不想甘嫂费心,索性就交给陈舍微了。
陈舍微直言货栈风险不小,只叫甘力投了小半的身家,至于陈舍刞么,他不知道是从哪打听到的,自己登门说要参几股的。
陈舍微隐隐觉得陈舍刞有些变化,但又具体说不上是什么,谈栩然来给他们二人送茶,口吻随意的说:“是四哥看好这货栈,还是二房看好?”
陈舍微的眸子从茶盖上方望出去,就见陈舍刞没什么表情变化的道:“是我。”
谈栩然不再多言,福了一福就出去了。
陈舍微的目光一直跟着她,见她缓步从门边走过去,消失了一会,又从对面的回廊上出现,走出院门,走下台阶,往后院去了。
陈舍刞就见陈舍微眸光温柔,满是牵挂,短暂的沉默了一会,犹豫着开口问:“你,待谈氏倒是很好。既然如此担心她,为何这月份了,还叫她出出入入的在虫市上打理买卖?”
陈舍微颇感意外的看着陈舍刞,他近来似乎对自己的生活有了一丝额外的兴趣,笑道:“冒昧一问,四嫂她可有什么喜好?”
陈舍刞被他问得一愣,道:“绣花吧?”
陈舍微轻笑着摇摇头,道:“你若问四嫂自己,她恐也答不出,旁人都笑我雄风不振,可知,这世上别的女子在我眼中都是黑白的,单薄的,唯有我夫人灵动出彩,我还如何看得上别人?”
且不说陈舍微话中的论调陈舍刞闻所未闻,就连他这直抒胸臆,半点不遮掩的作风,陈舍刞也是见所未见。
“再说回四哥方才的问题。”陈舍微轻叹一口气,“我自然是很担心的。但我夫人的身子,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受不受得住车马的劳顿,吃不吃得消做买卖的辛苦,她自有拿捏,不必我替她抉择。况且孩子是孩子,她是她,我不能以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作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剥夺她的自由。”
陈舍刞自认与纪氏也算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目瞪口呆的听陈舍微说完这一番话,又觉得自己待夫人好,似乎什么都算不上了。
“可,可那是孩子啊。”陈舍刞难得结巴了,表情也有些可笑。
陈舍微想了一下,扼要的说:“我觉得,在夫妻之间,孩子的位置应该是靠后的。”
陈舍刞情不自禁的摇晃了一下脑袋,陈舍微似乎也没想说服他,默了一会,转而说起货栈的事情了。
陈舍刞去岁在斗虫赌局上赚了不老少,他在虫市里可是名副其实的大户,光只在虫市这一处地界,街头巷尾以及正中的路段上都有茶馆、酒馆,算起来有三间半呢。这些馆子只有春夏初秋是卖茶贩酒,秋末和冬日里其实就是赌场了。
周家早就被谈栩然按在地上了,前些日子还来冲陈舍刞示好,想探一探他与陈舍微这一房的关系。
依着陈舍刞原先的做派,两边买卖都做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是个组赌局,抽份子的,背后是陈砚儒在府衙的关系照顾着,还有他早年间相交至今的几位□□上的人物,两层情面加起来才吃得下这桩买卖,但偶尔也还会被泉州卫找找麻烦。
可去岁泉州卫根本就没来陈舍刞的几个茶馆生过事,几个一贯耍赖玩横的小军头也都客客气气的,该玩玩,该给银子也给银子,陈舍刞又不是脑筋不清楚的蠢货,自然知道是看在陈舍微的面子上。
别看他官小,可能耐大啊。
陈舍微这种官在谁手里都一样,他不是好使的剑戟,却是踏实本分的砖块。
官儿分清官奸臣,还有一种就是能吏。
陈舍刞虽想明白了这一层,没下周家的面子,但一口一个六弟,一口一个六弟妹,周家的人也该识趣。
周家人也不是没折腾过,说谈栩然虫房里都是女子,虫子本就在冷天育出来,又沾了女子阴气,命不长,叫不响,斗不猛。
他们还备了后招,想在斗虫赌局里叫弄几个输家做戏,叫一只只虫儿暴毙于众人眼前,再栽给谈栩然。
不过赌局在陈舍刞的眼皮子底下,没生出花来,周家人端着一盆脏水等人泼呢,没料到陈舍刞一抬手,脏水盆子扣他们自己面上了。
今冬管周家订虫儿的铺子就更少了,他们张嘴买炭火都不似前几年那么干脆豪气。
谈栩然则不然,挑着车帘看人家一筐一筐的装上车,忽然就见斜刺里跳出来一个人,身边还拥着仆从呢,激得刘奔登时就拔刀了。
谈栩然定睛一看,原来是周老二,还是这样肥润的一张面孔,叫人有一种猪油糊脸的感觉。
“谈大姑娘,听说你过了这么些年,终于又怀上了?”周老二叫刘奔的刀架在脖子上,不受控的打了个哆嗦,可被这两年窝心憋屈的情绪强撑着,也不相信谈栩然敢当街对他怎么样!于是梗着脖子,仰脸看向端坐在马车车厢里的谈栩然,“肚子里揣着这么宝贝的一块肉,怎么不安生在家待着?还折腾呢?小心折腾没了!到时候可没地儿哭去!”
刘奔闻言就是一抬刀,血痕骤现,周老二长得就像个鼓起的面袋子,被划了一道口子,登时就泄了气。
他没料到这个相貌气度平平无奇还缺胳膊的护院真敢见血!
谈栩然见他两股战战,面如白纸,心中鄙夷多过愤怒,波澜不惊的说:“回家换裤子去吧。”
马车边的仆妇和护院不约而同的看向周老二的裆,连他自己也低了低头。
祖宗保佑,他没在人前失禁,可大腿根凉飕飕的,有一行冷汗滑下。
谈栩然身边伺候的都是老人了,刘婆子在老宅就做些浣衣的粗活,她本就无亲无故的,又跟着谈栩然一家子来了泉州,在院里管着新来的粗使们。
除了偶尔背着陈绛出门,再没别的劳累事情,而且陈绛这样乖巧,刘婆子背她也乐意。
那回陈绛在险境还不忘扯她一把,刘婆子打心眼敬重主子一家,在神佛跟前不求自己,只求主子们平安、富贵。
谈栩然怀了身孕之后,她是真真欢喜,眼下听了周老二这般诅咒,心头一股邪火起,走过去就是一口唾沫喷在周老二脸上,又拔高了调门唱骂道:
“呦!~哪来一个烂了舌头,叫豺狼狠入的鳖蛋,喔咦呦,猪脸狗嘴里欠根吊来塞的驴臭屁!快滚回乌龟绿毛爹的尻子里,啊呀!叫他重新屙你一遍,也算投胎重做人了!”
一句骂真是跌宕起伏,引得街上行人纷纷侧目。
谈栩然怔了一下,不由得轻嗤一声,小荠在车厢里握了下拳头,道:“骂得好!”
谈栩然我行我素惯了,怀孕拘不住她,陈家上下居然不是很意外,但一个个都提着心。
廊道上溅了一点水,见谈栩然在院里看书,仆妇都不放心去拿布来擦,先用衣裳下摆抹干了。
灶上做饭食更是小心再小心,孙阿小更不能米都自己跑去种、割、晒、舂!
走出这条街,小荠撩开窗帘,探出个脑袋对刘婆子道:“夫人说回家叫你吃口梨子润润喉咙。”
在刘婆子看来,主子们的能耐比天大,一步步撑起落败的家,又几个人做得到呢?而且那样的清贵,在人前言行举止从无半点粗鲁,她还有些惴惴,自己这样高声一喊,会不会败了面儿?
听到小荠这话,刘婆子笑得满脸皱,道:“这算什么,要不是那脚软的鳖蛋跑得快,我还能骂得他祖坟塌!”
自谈栩然怀孕后,但凡出门刘奔都要跟着,脚一迈出门槛,他浑身都绷紧了,直到回到家中才松懈,真比每日挥刀三百下,捅刺三百下,举石三百下还累人。
周老二骂得太过分了,刘奔咽不下这口气,问谈栩然能不能告诉陈舍微一声。
谈栩然原本觉得不十分必要,转念一想苍蝇不咬人,却也烦人,只一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