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痛苦,这和从前他有过的情绪全都不同,后来在叶同尘带着小清静离开那天,他才明白这种情绪叫嫉妒。
他嫉妒小清静可以幸运的被叶同尘养大,可以一直在叶同尘身边,他记得叶同尘对小清静那么好,他更嫉妒叶同尘把小清静当成自己人会带着他一起走。
而他就像是叶同尘随手好心救下来的一只狗,她并不打算带走他,可是这只狗以为从今以后有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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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同尘走的那天很匆忙,她收到了师父的传信告诉她,师兄死在了流寇箭下。
她一刻也来不及耽搁,把刚学会走路的沈雀留在医馆,托付给了故交好友,带着小清静连夜赶去了流寇占据的村庄,找到的只有师兄被悬挂在村口的尸体。
那之后流寇之乱、战争,她几乎已经将沈雀这个人忘记了,知道有一天她得知医馆的故交被沈雀夺走灵根,害死了。
她才记起来那个瘦小的沈雀。
再次找到沈雀,她没有和他说任何话,既不想听他的理由,也不想听他的忏悔,她废除他的灵根和筋脉。
她该杀了他,可那时她没有。
后来瘟疫横行,饿殍遍野。
山下的村子已经成了被官府放弃的疫区,不许进不许出,只等着他们病死饿死,再一把火烧掉。
是她的师父奔走周旋,拿到通牒,将物资一批一批送进村子,将感染严重的病人带回道观救治。
她的师父为了救治感染瘟疫的病患劳心劳力,消耗一身修为,病到形销骨立,也无法结束这场灾祸。
那时小清静第一次和她说:“我们走吧,这样下去善水道士会修为耗尽死的!我不想你再痛苦了,让我来做这个临阵脱逃的坏人,我去把善水天师打晕带走,咱们今晚就逃离这里。”
那也是她第一次对小清静发那么大的脾气,她和他说:“我这一生因为灵骨被带回道观,也因为灵骨受人供奉爱戴,被称一声天师,如果我能救而不救,这一生都不会安心的活下去。我不会离开抱一道观,你下山去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她是真心希望他离开的,那时她和师父都报着死守到底的决心,可是她不想要困住小清静,这不是他该背负的责任。
可他没有走,他向她认错,求她不要赶走他。
他变得很乖很乖,陪着她找物资,找药材,和她兵分两路去运送另一批过冬的棉衣。
而她先一步带着药材回到了道观,看到的却是师父被分食的只剩下满地的血和白森森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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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多的记忆像一场海啸。
叶同尘痛苦的闭上双眼,不停在颤抖,她看到了,她终于找到了忘记那部分记忆,那部分关于沈雀、关于小清静、关于她提剑杀光村子里所有的人,一把火烧了村子的记忆——
所有的人都是她杀的。
血淋淋的剑握在她手里,她听见最后一个活着的村民说出沈雀的名字,一剑捅穿了他的喉咙。
阴云密布之中滚滚的闷雷就在她头顶,她知道她杀了这么多人即将引来一场浩大的天罚,天罚之下她会死,她或许会灰飞烟灭再也没有转世轮回的机会。
可她被恨意湮灭,她不在乎了。
她孤零零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听见有人肝胆俱裂的叫了她一声:“叶同尘!”
她回头就看见风尘仆仆的小清静,他的脸色真苍白,望着她眼神像是要碎掉一样。
叶同尘想对他笑一笑,可脸上全是血,她又一次对他说:“下山去吧,再也不要回来了……他们该死,我也该死……”
他奔过来紧紧抱住了她,握住了她拿剑的手,“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他们该死,该死,你不该死,你没有错,你的师父不会怪你的……”
“我该死。”叶同尘抬头看着滚滚天雷,脸上的血混着冷汗流下:“是我救了沈雀。”
小清静并不明白她为什么提起沈雀,他只以为她仍然悔恨当初沈雀杀了医馆赵老板,这些年她一直把赵老板的死怪在自己身上,因为她救了沈雀,因为她把沈雀托付给了赵老板:“不是你的错,害人的是沈雀是这些年,怎么会是你的错?”
他听见她喃喃说:“小清静,我害死了师父。”
“不是的,不是你,是这些人!这些该死的人!”小清静抱着她哭了,他知道善水天师对她有多么重要,这些年她一个个送走她的师兄师弟,她只有她的师父了,这一刻他恨不能被分食的是他,把善水天师还给她,还给她吧。
他眼泪落在她的手背上很快就凉透了。
叶同尘抬手擦掉他的眼泪,托起他的脸说:“走吧小清静,天罚就要来了,下山去好好生活。”
“不要赶我走叶同尘。”小清静紧紧抱着她,近乎哀求的看着她,他离开她会死,会生不如死。
她在第一道天罚之雷降下来之前将小清静震开,挡在了村子外。
小清静眼睁睁看着第一道天雷重重劈在她身上,她拄剑站在那里没有一丝的动摇,血从她的额头、唇角、双眼流下,可她既没有避开,亦没有跪下,她笔直的站在那里仰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闭上了眼接受她的天罚。
她会死,会灰飞烟灭,会再也没有轮回……
不要,不要!
第二道天雷降她劈的摔进血泊里,她已经快要失去意识。
小清静在第三道天罚之雷降下之前,震开了她设下的结界,冲过去豁出一身修为用了从未用过的禁术——换命。
他将叶同尘的命数更改到了自己的身上,封住了她关于这场天罚的所有记忆。
他背负她的命数,连同她的恶果、她的天罚一起背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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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划过窗外,闷雷滚滚。
叶同尘张口吐出了一口黑血,像是将溃烂多年的恶果吐了出来。
“叶同尘……”沈确伸出手多么想扶她。
叶同尘再次睁开眼看住了他,“沈雀,是你害死了我师父。”
沈确站在原地竟是狂喜的:“你记得我了?你终于记得我了?是我,是我告诉那些蠢货你师父的血可以治病,我希望你身边的人全部死光!只有我,我希望你只有我……”
他还没有说完,叶同尘忽然指尖化作白光利刃捅入了他的心口,抵着他“哐”一声将他贯穿钉死在消毒柜之上。
沈确呆呆的低头看着贯穿自己胸口的、叶同尘的手指,看见自己的血顺着她的手指一滴滴流下,张口吐出了血,望着她忽然笑了:“你、你不必杀我……马上我就会受天罚了……”
外面的滚滚闷雷正是即将处罚他的天罚之雷,她根本不用动手杀他的,他很快会死于天罚,死于反噬,死于外面警察的枪口……
可叶同尘望着他,手指一点点深入深入,像一把刀扎穿他的心脏。
他痛的张口发不出声音,听见她说:“沈雀,当初不杀你是因为你这条命是我费心救下来的,我看着你溃烂的血肉一点点长好,看着你学走路……我救过很多人,杀过很多人,我明白杀一个人何其容易,但救一个人多么的难,我不愿意承认救人是错,所以我没有杀你。”
她的声音在滚滚闷雷下如同审判一般。
她说:“但我现在承认,你就是我救下的恶果,我该杀了你,早该杀了你,就像剜掉我的恶果毒瘤。”
需她亲手来做。
她猛地拔出手指,血迸发而出喷在她脸颊上,热的,她突然感到轻松释然,她早就该承认自己救错了人,然后杀了他。
她早该面对自己的恨意,去接纳仇恨,去报仇,去杀光他们。
雷声越来越大。
她就站在那里看着沈确顺着消毒柜滑落。
沈确一口一口吐着血脸上却有一种濒死的快乐,他痴迷的盯着她,真美啊,血色之下她美的似神非神,窗外的闪电都彷佛在为她渡上光彩,他无法抑制自己笑了,混着满口的血和她说:“你记得我了,你会永远记得我……”
她垂下眼看他,在雷声中说:“我记不记得你都不重要了,你已没有来世了。”
沈确笑容怔住了,天罚……之后他不是会像小清静那样再轮回转世偿还恶果吗?为什么会没有来世?
“你会灰飞烟灭。”叶同尘冰冷的告诉他,“我们永远不会再见了。”
不,不!他不要灰飞烟灭,他宁愿转世承受恶果也要再和她相遇!他好不容易才让她记起来他,他怎么能没有转世!
沈确朝她伸出手:“叶同尘……”
窗外忽然一道巨响轰隆而下,那是他的天罚之雷——
叶同尘托起早已昏过去的护士跃窗而出,在落地之前就听见雷劈在身后的巨响,天塌地陷一般。
警察慌忙再喊:“快离开这里!快!”
又一道天雷劈下。
叶同尘在很远的停车场落下,将怀里昏迷的护士放在一辆车的车顶,回头又看了一眼,沈确所在的那个房间在雷劈之下着火了。
她在掌心里写下沈雀的生辰八字,发现再也找不到对应的人了。
沈雀灰飞烟灭了,这世间再也没有他这个人了。
他下的血煞应该也消失了。
叶同尘没有再多看一眼,消失在医院大楼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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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来到了晓清静的病房里,她看见医生和护士替晓清静检查了惊奇的和他的助理章楠说,他心律恢复正常了。
可他仍然没有醒来。
叶同尘知道,哪怕没有血煞,晓清静背负着恶果这一世也寿命将近了。
她走到病床边,伸手轻轻的摸了摸晓清静全白的头发,原来他染发是为了掩盖自己未老先衰的症状。
她闭上眼读取了晓清静的记忆——
他的记忆里几乎全是她。
他在抱一道观下抱着她求她不要死。
他在天罚下使用禁术换了她和他的命数,那之后她剩下的三道天雷每一道都劈在他身上。
天罚五雷,他替她受了三道。
所以她没有灰飞烟灭,而晓清静在三道天雷之中修为几乎全被废了。
他修炼百年为人,他曾经很骄傲的说:我与别的猫可不同,我修为比你和善水道士还高。
可三道天雷毁了他的修为,汁源由扣抠群五儿司九〇八一九尔整,理更多汁源他又变回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猫,在垂死之前将她的尸体一点点的拖回了抱一道观,藏进了她师父的青塔冢里。
他很聪明的,他知道她师父的青塔冢被她设下了结界,没有人能破开进来,也没有人能找到她的尸体。
他耗尽力气将她的尸体好好藏着,然后死在了塔林外的寒冬大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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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同尘在这一刻才明白,为什么他转世成为瘸子平安时没有一点修为,只有记忆,因为他的修为早在天雷下耗尽了。
他带着记忆转世成为瘸子平安开始替她承受恶果。
她也才明白,她的恶果他足足消除了三世,每一次都饱受恶果的折磨,死于非命。
每一世死亡恶果就会消除一部分,他的修为也就恢复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