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走进,那药人奄奄一息的睁开了眼看住她,那是一双绝望的眼睛,却很明亮。
她用剑斩断笼子上的锁链,蹲下身小心翼翼打开了笼子对里面的药人轻声说:“你别怕,我是来救你的,我叫叶同尘,我带你出去好吗?”
她朝他慢慢伸出手,可他还想像只警惕的恶犬一口咬住了她的手。
血从她手上溢出。
她痛的皱眉,却没有震开他,也没有收回手,而是对他说:“既然咬了就别浪费,我的血对你的伤有好处,喝吧。”
他就那样咬着她的手,吞下去了一口她的血,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她,变得越来越困惑,彷佛在困惑她为什么不打他,不杀了他,还真的给他血喝?
一口又一口,不知道那血是不是有什么奇特的效用,他越来越昏沉,控制不住自己浑身酸软松开了嘴。
他听见她笑了。
“别害怕,只是你身体太虚了,我的血你暂时受用不良。”她再次朝他靠近,伸手双手说:“我抱你出来。”
他想抗争,可浑身没有力气,只能任由她把自己慢慢抱出了笼子。
他看见自己脏臭的脓液蹭到了她的衣服上,可是她一点也不介意,只是把他抱的更牢了一点,皱着眉轻声说:“他们把你伤成这样,一定很痛吧。”
真奇怪,从来没有人在意过他的死活,可这个天师却在意他痛不痛。
那之后的几天里,他都没有力气,看着这个明月一样的天师尽心尽力的照顾他,一遍又一遍为他清理脓疮,上药包扎,她还会亲自喂他药喝。
她会不厌其烦的跟他说话,哪怕他从来不回应。
有一天,她带回来一包点心,掰了一块递到他嘴边说:“尝尝看,是栗子糕,甜甜香香的。”
他张开口吃到了这辈子第一口的甜。
是的,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有吃过甜食,他被当药人养大,吃的是维持生命的粗粮和药,从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那糕点化在他嘴里,他突然开始流泪。
“你怎么哭了啊?”叶同尘歪头来看他,用手背替他擦眼泪,“是不喜欢吃吗?”
他哭着把她手里的栗子糕全吃了,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喜欢,因为太喜欢了。
她就那么看着他,眼神碎掉了一样难过,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说:“不哭了,你要是喜欢以后我每天买来给你。”
他抬头看她,满口栗子糕的问她:“真的吗?”
她笑着点点头,又说:“但你要先告诉我你的名字,你家住在哪里,你还有没有家人了?”
他第一次回答了她,他早就没有家人了,他也不记得自己家在哪里,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就被卖给了做药人的老头,这样长大了。
至于名字……他只记得自己的父亲被叫老沈,老头叫他鹤|顶|红,是一种毒|药的名字,因为老头要把他炼成毒|人。
叶同尘皱皱眉说:“这个名字不好,我替你换一个吧。”
她想了想,看见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笑着说:“你就叫沈雀吧,雀鸟的雀,希望你以后像雀鸟一样自由开心,话多一点。”
他呆呆望着她,一遍一遍念着自己的名字:沈雀、沈雀……她希望他自由开心,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说。
第80章
沈雀、沈雀……
这个名字像一根线, 牵扯出叶同尘脑海里无数的画面,令她不自控的手指颤动。
她看见自己握着剑站在血泊里,脚边全是死去的村民,她的剑尖指着最后一个村民, 他吓的哭着跪地磕头不停的说:“天师饶命!别杀我天师!我、我没有吃善水天师的肉!我真的没有!是村长带的头, 他说一个大师告诉他善水天师有灵骨在身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就可以治好病!”
她流着血的剑尖就停下, 问他:“什么大师?”
村民磕的额头全是血哭着说:“沈、沈雀大师!叫沈雀的大师!”
沈雀、沈雀……
叶同尘脑子里好像有道封禁“嘣”的断掉了,无数的记忆蜂拥而来,山呼海啸的冲垮她, 她再忍不住震开了沈确,晕眩的踉跄扶住洗手台张口就吐了。
“叶同尘?”沈确慌张的看着她, 想上前扶她。
她突然抬起头睁开双眼看住了他, 那双眼里布满了血丝, 是沈确从来没有见过的愤恨。
她的手指在颤抖,撑着身体的手臂也在颤抖,似乎有什么东西快要将她冲垮。
是记忆,是她忘记的、丢失的所有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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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见自己扶着裹着纱布的沈雀在教他重新学习走路,他非常消瘦, 常年的折磨和营养不良使他十七八岁看起来还像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他常年被关在笼子里双腿退化的厉害,已经不会走路了。
可是他很听话,很信任她, 哪怕重新学习走路很辛苦也咬着牙每天锻炼,他紧紧抓着她搀扶的手,每一步都走的很认真。
他听见她夸他:“今天比昨天走的好多了。”
他就会眼睛亮亮的忍不住笑意。
她说:“等你学会走路, 我会教你写字,很快你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好好生活了。”
他望着她, 眼睛亮的出奇,问她:“你的名字,怎么写?”
她拉开他的手,在他掌心里写自己的名字:“叶、同、尘,我的名字。”又拉过来他另一只手写:“沈雀,你的名字。”
他呆呆的望着她,望着自己的两只手,握在掌心里笑了。
“叶同尘!”她听见窗外有人叫她,看出去就瞧见穿着道服的小清静,他手里拎着一包东西,另一只手背在身后,老远就叫她,朝她笑。
小清静跑进屋里来,高高束着的发像摇摆的马尾。
他才刚修成人身没几年,正是小孩儿心性,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你猜我给你买了什么?”小清静将手里的那包药材随便丢给沈雀,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显然藏着东西,他见叶同尘看过来,马上又说:“不许算!不许用法术!”
叶同尘笑了,她都不需要用术法,只需要闻了闻就知道,他买了什么胭脂水粉还是鲜花?闻起来花香味很重,可是她从来不用这些东西:“猜不出来,你买了什么?”她配合的问。
小清静从伸手捧出两个黄橙橙的佛手柑,献宝似得递给她:“你肯定没见过这东西,老板说是国外商人千里迢迢带过来的!特别香!你闻闻看。”他惊奇的递到叶同尘鼻子下。
那股清甜的香气从他掌心里传出来。
叶同尘当然见过这东西,却不忍心扫了小清静的兴,低头闻了闻,装作惊奇的抬头看他:“好香啊。”
“是不是!”小清静立刻就开心了,“我想着你不喜欢熏香的味道,一定喜欢这种瓜果的甜香,花了好多钱买了两个给你,你放在衣服里就可以熏衣服了。”
“花了多少钱?”叶同尘问他。
他嘿嘿笑着说:“也就花了二两银子。”
这么多!
叶同尘心惊,可他一番好意,她不忍心怪他。
床上坐着的沈雀却开口讥讽的说:“蠢货,这东西做药材十个铜钱可以买一筐。”
“沈雀。”叶同尘打断他。
小清静却顿了一下,随后恼怒了,“你骂谁蠢货?”
叶同尘知道小清静和沈雀一向不对付,忙拦住了小清静,让他别和沈雀计较。
哪知道小清静更生气了,和她说:“就算他是病人他可怜,他就可以随便骂我吗?叶同尘你好偏心。”
他像个被伤了心的小孩儿捧着他带回来的佛手柑转手就走。
叶同尘站在屋子里轻轻叹气,转头看向了床上的沈雀,“你不可以这样骂人。”
床上的沈雀愣了愣,彷佛明白过来他惹她生气了,顿时慌张起来,马上认错:“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想伸手拉她又不敢,撑着消瘦的身体下床就跪了下去,慌张的哀求:“你打我吧,我错了,你不要生气,你罚我,怎么罚都行……”
叶同尘被他跪的心惊,她看着慌张认罚的沈雀忽然意识到,他不只是不会走路,他是不懂得该怎么生活,怎么做一个正常的人。
他三四岁就被当药人养着,他根本不懂得如何跟人相处,如何去爱人,去尊重人,他学到的只有药王对他的侮辱、折磨和打骂。
错了就会被打被罚,一定要马上认错,不然就会被罚的更重。
蠢货,一定是药王经常骂他的话。
叶同尘在心里轻轻叹息,伸手把他扶了起来,耐心的对他说:“错了可以改正,改正就好了。”
她告诉他:“沈雀,蠢货是骂人的话,你不可以随便骂人知道吗?”
沈雀立刻点头。
“你要向小清静道歉。”叶同尘对他说。
他顿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可那天,小清静都没有再回来房间,像是在和她怄气。
叶同尘夜里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在被子下摸出了两个黄橙橙的佛手柑,她拿着佛手柑扭头看见一只雪白的狮子猫蹲在开着的窗户上,高傲又冷漠的瞧着她。
她忍不住笑了,小清静只要生气就会变回猫,不给她摸,不理她,等着她去抱他。
叶同尘笑着走过去,还没开口小清静就先说:“我是不会原谅沈雀的,他道歉也没用。”
“好,他道歉你不想原谅也是应该的。”叶同尘伸手去摸他的耳朵,“那你能不能原谅我?”
他想装高傲,可是她就温柔的揉着他的耳朵,他就忍不住发出了咕噜声,不情不愿的说:“我又没有真的跟你生气。”
叶同尘从他的耳朵一路捋下去,摸到他毛绒绒的大尾巴,他就抬了抬屁股挨进她怀里,脑袋在她怀里拱来拱去,咕噜咕噜的粘着她:“对不起,我不该因为你是我的猫就让你让着别人,太亲近了反而开始对你有要求了,我检讨。”
她最近总是在想,是不是对小清静太严苛了?她总是用对自己的要求去要求小清静,可是她可以原谅、谦让,不代表小清静就可以,他才刚刚做人,他已经做的很好了。
小清静抬起脑袋望她,夜里他的瞳仁就变得圆溜溜,看起来特别可爱,“我知道的,因为我们是自己人,沈雀是外人又可怜,所以你怕我打他对不对?”
“好聪明的小猫。”叶同尘捧着他毛绒绒的脸,“我知道你不会打人的,你是一只善良有礼貌的小猫。”
他骄傲的扬起了脑袋,当然,他跟着叶同尘那么久了,听善水老道士的大道理听的耳朵都起茧了,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也知道叶同尘不喜欢他惹事。
所以他说:“好吧,那我就原谅他了,他也很可怜。”
叶同尘听见外面有什么声音,她扭头去看,只看见一道影子很快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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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走廊里,沈雀快步回到自己房间里,关上门在漆黑的房间里将手里的白纸一点点撕碎塞进了嘴巴里,那是他刚刚学着写好的字——叶同尘。
他练习了几百次才把她的名字写好,想要拿给她看,却听到她和小清静在说:他很可怜,他是个可怜的外人……
嘴里的纸变成泥浆一样,他发狠的嚼着嚼着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