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愿替她回答:“没有定下来一定住几天,没准儿一直住着不走了,怎么,住不得吗?”
徐岑安笑笑:“哪有的事?赵小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改日空了还要专门过来请赵小姐帮我个忙呢。”
他起身要走,把自己口袋里的那把钥匙递给金愿:“我这几天去香港,让赵小姐拿着我这把钥匙吧,省的钥匙放我这儿你老说我疑心你。”
金愿没有伸手去接:“没这个必要,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待在家里,你去忙你的好了,院子里不是都有监控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着也不看徐岑安,拉着赵明熙就上了楼。
原来阿愿在澳门过的锦衣玉食的生活,竟然是这般。
赵明熙恍然,只觉得上一回和路易林一起来的时候她那种洒脱劲儿,瞬间就灭的彻底。
赵明熙特地换了一间客房住,朝向和楼层都与三年前那间不一样,她小心翼翼地,生怕看到一点一滴似曾相识的感觉。
才刚分别就开始思念,是一种太折磨人的情绪。
金愿洗完澡敲门的时候,赵明熙正在书桌上抄写 《金刚经》,晚饭时她就只吃了素,金愿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问:“至于吗?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再不吃点肉你真要成仙啊?”
赵明熙打断她:“别说这句话,阿愿。”
“他从前总说这句,所以你别再说了。”她低头吃菜,大口大口强装有食欲。
《金刚经》里有一句很经典的话——“一切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所有由因缘而生的世间法,都像梦幻一般,如同泡沫中的影子,如露水与闪电一般,我们应该像这样看待世界的一切。
金愿凑过去看赵明熙抄的金刚经,看到她反复抄写的这几句,问了才知道是这个意思。
金愿说:“从前你说你最是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我拉你一起去拜佛你都说我钻进了钱眼儿里,如今可好了,拿着电子书抄经念佛,我真是快不认识你了赵明熙。”
她淡淡道:“一切都是幻影,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有妄想。”
金愿摇头:“什么妄想不妄想的,上帝本来就不公平,难道还不允许我们凡人自己争取幸福吗?”
我偏要守着这些回忆度日。
我不勇敢,
我凭什么追得上下山的月亮?
难道望梅真的能止渴,
非要是他,生命才有热望?
青山灼灼,星光杳杳。
圆满总是表象,意难平才是寻常。
“阿愿,我以后不会嫁人了,你陪我吗?”
“我才不陪你呢,我可是要嫁给苏哲尧的。”
赵明熙放下了笔,合上那本从书房里翻来的新的本子,去喝杯子里的凉水。
虽然天气渐热,可往常的晚上,她喝的都是温水。
在这个科技发达的时代,路易林还是习惯在房间里放一只小的暖水壶,或者有时候拿一只保温杯,一定要让她常喝热水。
不能再想,于是赵明熙钻上了床,
细软的绸缎面料四件套,贴身一开始会有种冰凉感,她伸手去抱金愿,催促她关灯睡觉。
路易林的飞机会在早晨天微微亮的时候抵达墨尔本,那时候澳门是深夜,如果人的疼痛是会有感应的话,那她一定也会被牵制得睡不着,所以她也吃了一片安眠药,企图一觉醒来万事尘埃落定。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东西叫作梦。
窗外下起了雨,雷电交加,赵明熙伸胳膊去抱边上的人,路易林半梦半醒间去给她掖被子,说:“外面在打雷,你害不害怕?”
她在他怀里摇头:“你在,我就不怕。”
迷迷糊糊被他压着拿鼻尖一直蹭她的眉眼,她伸手去推,下巴扬起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那股热气慢慢后移,他含住她的耳垂,总能引出她几声猫叫,然后彻底睡不着了,和他缠成一团,像洗衣机里两件混在一起的衣服,被榨干最后一点水分也还密不可分。
……
赵明熙嘟囔着,睁开眼睛,窗帘被金愿拉开,外面阳光刺眼,已经又是新的一天。
她眼角湿着,为这个真实到她连他睫毛根数都数的清得梦感到怅然若失。
“阿愿。”她突然哽声叫金愿,泣不成声:“我梦见他了。”
澳门的天是晴的,希望他以后的人生也是。
金愿走过去抱她,说:“如果不想总是想起来那个人,你也可以一直待在澳门,我有钱,我出钱给你再开一个首饰店,澳门这边码头也发达,钻石玉石这些从国外运送过来也方便,你得了空就回宣城去住几天,离那个城市远远的,久了,你就能放下了。”
她偏执的眼神看过来,那么严肃,她说:“不是的阿愿,我根本不想忘。”
“澳门的冬天从来不下雪,我怕我会渐渐忘了他,所以我还是要回去的,回去那个我们一起走过四年的沪城,我还要照顾爱德华呢,我想再等等看,也许今年冬天,沪城就下雪了呢……”
金愿不知道该说她些什么好,掏出手机来就看到苏哲尧发来的那条微信。
他说:【一切顺利。】
他报信给金愿,而不是直接和赵明熙通信,其实原因也很简单。
他们约定好了,有关于路易林的那个分组列表里面的人,她不会再联系了。
放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难的是后来那些思念成魔的时刻还能控制得住不去后悔。
她怕自己飞蛾扑火不管不顾跑去他的身边,也怕他突然冒着危险再回来。
如此一想,便觉得还是应该彻底地隐藏起来。
藏在她寂寥的黑夜里。
她的世界里从此就有了两个月亮。
一个天晴时挂在天上。
一个梦想时落在远方。
第78章 不是分手
路易林醒来的时候, 飞机还没有开始降落。他突然在睡眠中打了个激灵,然后猛然间清醒过来,看向身旁的苏哲尧, 问:“我们这是去哪?”
窗外是黑夜, 飞机飞了很久,他里面的位子没有人坐。
脖子上是不知何时被套上的一只u型枕,软绵绵的,路易林摘下来放在手里打量,直觉告诉他这不是苏哲尧会有的审美。
“去墨尔本。”苏哲尧给他身上的毛毯脱落在地上的部分捡起来重新放回他腿上,面不改色道:“飞机再过一会儿就开始降落了,等到了墨尔本,以后你想要多自由都没人管你。”
路易林还带着侥幸心理,问他:“那她呢,她也会来墨尔本吗?”
苏哲尧看着他时总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夜间机舱里的灯光偏暗,路易林的脸色略显憔悴,他担心一会儿落地之后会卡在海关那里,所以只能继续撒谎。
“爷爷病了,想见你一面, 父亲被限制出境人来不了, 我们两个总要代为尽孝。”
路易林眸光里有一闪而过的质疑,摇头:“真是这样的话, 你大可以跟我说实话,她也可以陪我一起来,何至于像这样把我骗过来?”
苏哲尧早已经备好了后面的话, 说:“她已经在后面一班飞机上了,她的行李不是都还在我们这儿么, 说好了一起来的。”
“她和谁说好了?”路易林冷着声音,质问:“我怎么过的国内海关,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不太舒服,证件都在我这里。”
“苏哲尧,你当我是傻子吗?她他妈连澳洲的签证都没有,她怎么来?你告诉我她怎么来!”
“既然你不傻,那么你就该知道,如果今天你没有如期出现在爷爷奶奶面前,那么赵明熙当年的那些照片,就会一夜之间冒出来,你不希望那样的对吧?”苏哲尧最后这一句,杀伤力明显胜过之前的所有。
路易林震怒中把手里的u型枕丢过去砸他:“不愧是我爸的儿子,和他一样的卑鄙。”
苏哲尧不为所动,既然已经兜不住了,不如就撕破脸来,反正上了这架飞机就没有再回去的道理,毕竟路易林的软肋太容易让人抓住。
对方却是一反常态的安静,和苏哲尧说话的语气也仿佛刚才那一句骂他卑鄙的话只是幻听,他大概是突然间发现来硬的不行,改用软的方式,他说:“你们怎么忍心的,她都愿意和你们一起合起伙来骗我,不惜把我往天边上送,你们怎么就忍心拿她的痛处来要挟我?”
苏哲尧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于心也有不忍。
但该死的是,这最后的退路,是赵明熙自己提出来的。
在此之前,苏哲尧,不,不仅仅是苏哲尧,大概所有的人都看的出来,赵明熙的那一点爱在路易林奋不顾身的奔赴面前显然不值一提,仔细回忆起来好像没有见过她为路易林做过什么。
记忆中,赵明熙带着金愿就是突然闯入他们这个世界的,起初以为她们都是一样的有利可图、一样的趋炎附势,后来见路易林总是处处都带着她,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大好的亲事说不要就不要,甚至不惜把自己的伤痛说出来让上赶着让凌家嫌弃,可她竟然也狠心在他生日当天提分手,要的无非就是一个正宫头衔?
可她那样的身份,她凭什么敢要?
直到那一天“苏一”失火,她在一片混乱当中搀着路易林往外走,人挤人的街边,她奋力地呼喊,她像发了疯似的拿水管冲向那些漠视生命的看客,那一瞬间,苏哲尧好像才懂她对路易林的感情。
再后来,赵明熙主动跟路东文提出要送路易林去澳洲,一路策划到施行,苏哲尧其中有无数个理由证明这个办法不可靠,可事实就是计划顺利成功了,他这个傻弟弟果然是她被拿捏的死死的。
可他感动也就是感动在这儿。
这一刻,苏哲尧也相信了阿木那首歌里面唱的,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种爱叫做放手,因为爱他,所以赵明熙选择放弃私自占有,如果他们相守注定要让路易林付出所有,那么她选择一个人走;如果她的离去可以让路易林重新拥有一切,那么她甘愿做那个食言的人。
苏哲尧扪心自问,如果有一天他也面临了同样的情况,他一定做不到放手,但是他的阿愿会。
他的阿愿一定会。
正走神着,没听清路易林后面都说了些什么,只突然感觉到飞机开始颠簸,听到语音广播提到遇到气流,他再侧身去看,就见路易林从脚边的地上拾起了赵明熙的那只大包。
路易林拉开拉链,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条他冬天时最常系的黑色围巾,沪城的初夏是墨尔本的初冬,墨尔本虽然处于温带海洋性气候冬季不会太冷,可赵明熙没有去过墨尔本,就总觉得只要是冬天都会很冷,她怕他又吹了冷风,所以即使这个包塞得这么满她还是硬要把这条围巾塞在里面。
路易林把围巾拿出来,给自己空落落的脖子系上,然后才去继续翻她包里其他的东西。
赵明熙给他带了他平时常用的那只耳机,带了一本全新的典藏版的《病隙碎笔》,虽然看上去很新但还是拆了封,路易林翻开来看,一眼就看到赵明熙夹在里面的那张书签,那不是别的,是很久很久以前路易林去宣城拜年时给赵明熙堂姐写的那张字条,原来她一直保管至今,甚至用透明胶带封了层所以才能字迹留存至今。
路易林眼中瞬间落下泪来,那种酸涩的揪心的难受,再也无法压抑。
他说:“你怎么这么傻呀,我他妈留在沪城又不是活不了了,为什么非要证明你更爱我呢?”
“你不知道,其实我没了你才是真的活不了呢。”
为了爱她,路易林一直在和路东文较劲,他不是不愿意去墨尔本,他只是在和路东文谈条件,用路东文对他的心疼还赌那张结婚证书。可还没等他赢了这一局,他的熙熙公主就帮他提前认了输,原因是她对他的心疼占了上风,甚至赢过了他自己的亲生父亲。
原来,她竟然爱他比他以为的还要多得多。
他要挟不了的路东文,竟然用戳她心窝子的东西来要挟他。
心怎么会不疼呢?
路易林手死死地扣着这本书,眼泪滴到黑色的字上面浸湿到粘住后面的一张,嘴唇翕动,自言自语:“以前感觉到生活无望的时候确实看看这本书有用,可是你如果在的话,我哪里还需要靠这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