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您,”她面不改色地与他对视,说:“虎毒还不食子,我不信您会真的不管自己的儿子,况且……这些危险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您带给他的。”
路东文从前不是没有听外面的人提起过路易林这个女朋友,说来说去无非也就那么几句,普普通通上不来台面,路家绝对不会接受。
上次见面时气氛尴尬,路东文都没睁眼瞧过这个小姑娘,现在她抬起头来,看着确实也是漂亮的,与从前路易林胡乱结交的那些女孩子都不一样。
平心而论,路东文并不讨厌赵明熙。
他们素昧平生,他也找不到什么理由去讨厌人家,况且路易林把她保护得跟什么似的,听说这次路易林肺部受创就是因为在“苏一”和一个言语冒犯她的混账打架,听起来十分荒唐,可想一想沈梦欣的性格,又觉得路易林真的和他母亲很像。
路东文叹气,也很坦诚:“我早就安排好了让他去澳洲,他有澳洲的永久居住权,随时都可以去,他爷爷奶奶也都在那边,身体目前都还算康健,他也适应了那边的生活,等过几年国内把路氏和沈家这些事情都忘却了,他再回来跟着他哥做生意,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路东文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路易林,无奈道:“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他偏不听我的。”
赵明熙眼眸一亮:“为什么?”
“他说,如果我不把户口本给他,他就一直在沪城跟我耗着,冬天也不会再去墨尔本,他这是在和我较劲儿,为了你!”路东文总算是对她展露出一丝不满,但好在也只是为了路易林着想。
赵明熙突然想起来上一回她劝他去墨尔本的时候,路易林说过的要去办的那件重要的事,原来就是这一件事。
她抿了抿唇:“倘若我愿意帮您劝他呢?”
“没有用的,易林又不是小孩子了,他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谁还能绑着他过安检过海关吗?”
路东文说“活生生”这个词,扎在赵明熙心口隐隐作痛,她低声说:“可是我希望他能一直活生生的,哪怕远在天边。”
赵明熙曾经说:“我从不试图摘月,我要月亮奔我而来。”
这句话第一次出世,是奥黛丽赫本说的,很多人都听过她这一句,但却不知道紧接着这句的下面一句——“可是月亮奔我而来的话,那还算什么月亮?我不要。我要它永远清冷皎洁,永远都在天穹高悬。”
她分明是暗流的河,
隐蔽的洞,
寂寥的夜。
可,
他是明朗一轮圆月。
赵明熙心里的那颗月亮,亮了又亮,圆了又圆,不论如今变成什么模样,她都希望路易林能一直都好。
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只要他好好活着,无论他在何处,她抬头就还是能看见他的耀眼。
路易林曾经在和赵明熙讨论以后的孩子该往什么方向培养的时候,说过自己本科和研究生学习的专业,有些出乎赵明熙的意料,他学的是物理。
“怎么从你身上一点儿也看不出什么理科生的呆板和严谨呢?”她那时候和他开玩笑。
他正儿八经:“大概是因为有艺术天赋,一直在摄影这一块儿也有兴趣,所以不会整天泡在实验室里,性格也外向许多。”
路易林是2008届的高考生,赵明熙当下就去搜了那一年的qs排名,她原来就知道墨尔本大学很好,可没有想到在那一年,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在世界大学排名也只是第50和第56,而墨大排名第38。
而物理专业,当时墨尔本大学全澳第一。
“澳洲的学历的确是有一点水,但我当时也的确考虑过北大,因为想去北京看奥运会。”路易林这样突然来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吹嘘还是想说什么。
赵明熙不仇富,但突然间有一点嫉妒他的好脑子,她说:“如此一看,还是你的基因好,所以生女儿更好一些。”
路易林笑着去挠她痒痒,故作无所谓:“那时候我就知道我爸不想让我进路氏,他没有像很多商人家长那样逼着我学商业与管理,随便我是想学什么专业、毕业了要从事什么工作,只一心想着送我去澳洲,即使墨大根本就不承认我们国内的高考,要我多读一年预科课程,他也没有说什么。”
“不懂。”
路易林手开始乱摸,笑说:“如果不是那时候舅舅和我说家里要生事端,我也不会在研究生毕业之后回国,可能……都遇不见你。”
她按住他,化被动为主动,撑着下巴趴在他身上,假装思考:“要是真的遇不见,那也是无缘。”
路易林记性最好,立即就翻起旧账来:“那时候我说我们相遇是缘分使然,你不是非说自己不相信缘分吗?”
她突然低下头去吻他,认输:“我后来信了。”
话题被别的事情打了岔,最后就没有得出一个统一的最初那个问题的答案,但她知道了他的能力和本事,如果他可以回到墨尔本生活,即使没有当初金尊玉贵的身份,他一样可以自食其力、熠熠生辉。
路琪飞回来之前,赵明熙还斗胆问了路东文关于路易林一直以来的两个疑问,一是为什么不强加干涉他的自由对他一直放纵,难道是真的从小就放弃他了吗?二是那几年不断转移到国外的高额分红,是不是真的都给了苏哲尧?
路东文和煦地笑了笑,还真的回答了她,他坐在路易林的床边,表情居然真的有一个慈祥的父亲样子。
他说:“不管易林嘴里怎么描述的我,我都想要为自己申辩几句,我一向不干涉他的人身自由,不是因为对他不抱期望,是因为他从小就常进医院,身体不好,我和他妈妈只能小心翼翼地娇养着,只要他开心,我们平常也懒得逆着他的心意,也许你不相信,如果我们路家现如今还是从前那般得天独厚,如果易林真的爱你,说什么都要娶你,也许我会拗不过他真遂了他的心意。”
路东文又去看了一眼他那不幸的幼子,虽生死别离的准备他从前也做过许多次,可无论何时他都心怀愧疚,他突然问赵明熙:“你知道为什么集团出了事情,我不选择和别人一样跑路出国,要这样人人喊打地在国内过这种老鼠过街的日子吗?”
“您信佛教,怕遭报应。”赵明熙大概猜到过这个原因。
“我为什么信佛教?”
赵明熙点了点头,这才恍然大悟:“您是因为易林的病……”
路琪飞恰逢其时地走进来,不是故意听到他们这两句对话,但他深知有些话路东文自己不会说,所以他想帮他说一句。
路琪飞把买来的东西放到床边的柜子上,说:“人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因为善恶有报,不是报在自己身上,也是会落在家人朋友身上,我爸一时糊涂做了错事我会替他赎罪,可我哥这个病经不起任何折腾,所以我说大伯绝不会违法犯罪,他这半辈子都在为我哥行善积德,没有一丁点儿是伪装出来的。”
路东文摆了摆手,让他不要再多说。
路易林就是在这时候麻药劲儿过了醒过来的。
赵明熙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睁开的眼睛,她凑过去听他说话,声音微乎其微,他说:“我命真大。”
她突然鼻酸,去抓他的手,一个劲儿地点头。
路东文和路易林对视一眼,去叫路琪飞:“东西你都买回来了,我们就回去吧,明天苏一过来问了医生情况我们再来,让他今晚上睡个安生觉吧。”
路琪飞似懂非懂:“您不留下来陪我哥吗?”
“我留下来,她走,你觉得易林会开心吗?”路东文起身,一副猜透他的样子,不再自找没趣。
“天要下雨,我还是回去陪颖桦看电视剧。”
路东文从病房里退出去,眼睛刻意不去看路易林和赵明熙两人之间的绵绵情长。
第76章 为你撑伞
赵明熙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上社会新闻, 原因是有个路人拍了她拿消防员的水管去浇路人,企图拉舆论一起对她进行网络暴力。
只没想到,一个现场的消防员刷到了这条博文, 特地给大家科普了当天的情况。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那么赵明熙当时的这个行为确实构成了妨碍公务, 应该被大家当作反面教材来教育,可事实上当天事发突然,她这个行为是为了疏散交通救治危急的病人,实际上应该被褒奖和夸赞,值得所有人去学习。
就连齐悦都在看了那条新闻之后,为自己在手术室外骂赵明熙的那句“没有良心”真诚道歉。
而路易林年前这样一病,身体大好养了三月有余。
过年时赵明熙留在沪城,赵午阳和白枫来沪城过的年。
大城市里年都没有年味儿,往年赵明熙回宣城,家家户户都晒有腊肉香肠,沪城高楼里人人闭门,谁也不知道哪家住的是谁,晚上吃了饭也不串门,二老只待到年初二便回了宣城。
路易林行动自如,只不能干重活多劳累, 白枫干脆就连厨房也不让他进了, 有天夜里两个人饿了,路易林拉着赵明熙下楼去煮饺子吃, 被白枫逮个正着。
白枫训斥赵明熙:“不是不炒菜没有油烟味儿就安全的,水烧开了冒的烟也不是好东西,你懒得弄不能喊我下来给你们煮吗?非要使唤他。”
赵明熙无奈:“我陪他一起的, 没有使唤他……”
最初听闻他这个病的时候也有顾虑,问了好几遍赵明熙有没有得治, 以后会不会遗传给孩子。
赵明熙支支吾吾的,也不能确定。
生物学上这种先天性的疾病都有遗传概率,虽然从路氏的族谱来看概率很低,但也不全无可能。
白枫叹气,又问她:“易林那方面没什么问题吧?我听说哮喘病做不得剧烈运动,你们俩不至于谈这么几年一直本本分分的吧?”
赵明熙窘迫:“那不至于,他……好得很。”
然后,母女两个都沉默了。
年初三路易林穿得分外厚实,带赵明熙去路东文那里拜年,然后大吵一架,晚饭没吃就拉着人走了。
路易林出院时路东文人没有出现,苏哲尧开着车来接人去他那里,他却坚持要回芳林苑。
苏哲尧气急败坏,把人丢在医院走廊不想管了,叹气:“再没几天就过年了,你去年也没和他一起过年,他这几天都在念叨你呢。”
路易林不以为然:“念叨就让他念叨着吧,我还是那句话,婚姻自由,他同意我的婚事我就答应他对我的要求,否则就这样托你传话我和他也别见面了,他从前对不起你妈和我妈,如今也想让我对不起熙熙,我做不到。”
结果还是赵明熙劝,路易林才在年初三上门去拜年,苏哲尧给他们发了别墅的地址,赵明熙开车,带着爱德华一块儿去拜年。
苏颖桦喜欢猫,见到爱德华就爱不释手,拉着赵明熙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剧,轰路东文去书房里给路易林找东西。
路易林耳朵尖,以为这是松了口了要给他户口本,乐呵呵地跟着去了。
“易林,”苏哲尧和路东文一起劝说他:“过完年你就去墨尔本,沪城剩下的这些你都不要再管了,‘满月’现在齐悦就可以打理得很好,过两年等国内太平了,没人再记得你路易林的名字了,你再回来好不好?”
路易林没想到他们又提起这一茬,脸色立刻就变了,毫无商量的余地,说:“我不去墨尔本。”
路易林十分不解:“您当年和苏阿姨分开,错误的路上走了几十年,现在老了老了面对枕边人的时候心里难得就不愧疚吗?您对得起她,对得起我母亲吗?我路易林和你不一样,我就只耽误她一个女人,所以此生绝不会负她。”
路东文被他一句话气得面色涨红,伸手拽着苏哲尧,骂他:“逆子,随他自生自灭去吧。”
菜还未端上桌子,路易林黑着张脸拉赵明熙回家,此后便是连一个电话也不打过来了。
赵明熙忧心忡忡:“父子之间能有多大的仇呢,你该好好和他静下心来谈一谈。”
路易林摇头:“你也别替他说什么好话,从我母亲去世他人没去重庆起,我心里对他的怨气就积压在那儿了,我能接纳苏一和苏阿姨,但我很难不去怨他。”
清明节,路易林和赵明熙去了一趟重庆扫墓,嘉陵江的江景还是从前那般令人心旷神怡,可赵明熙却突然说:“易林,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墨尔本吧。”
路易林觉得好笑,伸手去摸她的额头:“也没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你和我去了墨尔本,叔叔阿姨怎么办呢?他们现在年纪都大了,叔叔身体也不大好,如果再遇到当年那种情况,我们怎么从墨尔本赶回来,你想过没有?”
她当然想过。
确实天方夜谭,但她真的很想就不管不顾疯这一场。
可她却不能。
就像阿愿说的,她可以心无杂念地待在澳门,那怕是有朝一日苏哲尧需要她陪他一起亡命天涯,她也不怕。
可她赵明熙却不可以,她活在世俗里,她需要赡养老人、需要做载穆娆背后的支柱,更重要的是她去了墨尔本就什么都做不了。
国内尚且算得上不错的学历,杂乱无章的工作经历,去了墨尔本做他臂弯里娇养的一朵花吗?
那样不日便会枯萎了。
她不愿意。
所以也只是当个漂亮话说给他听,他也不会信。
路易林说:“我看就是年前在‘苏一’出的这档子事儿把你给吓着了,如果沪城待得你紧张,我们可以抽几天时间去澳门转转,你和金愿也好久没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