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那直直砸在他胸口的一拳,也恐惧这漫天的浓烟。
第74章 她害怕了
医院的走廊很长, 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一眼看不到尽头,医院的走廊又很短,短到成为很多人生命的尽头。
赵明熙蹲靠在抢救室门外的墙边, 周围庄裕质问苏一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嗡盘旋, 她却并不能听得清晰。
脑海中是路易林惨白的一张脸,
赵明熙第一次重视起路易林反复说的那句“你太瘦了”,因为如此,她才在他倒下来的那一刻完全使不上一点力气。
赵明熙不懂医学,但自从知道路易林有哮喘这个毛病,她就去看了许多相关方面的书籍资料,她甚至习惯于在包包里为他备上一盒缓释片和一支沙丁胺醇气雾剂。
急救的流程她早就背的滚瓜烂熟,即使内心再慌乱也不能乱了阵脚,扶他半卧在路边,拆了包里的沙丁胺醇气雾剂让他去吸,可他却偏偏吸不进去,赵明熙起先以为是自己按压阀门的方式不对,对着自己的口腔试了一下,明明正常,可对他来说却毫无作用。
苏一出现在赵明熙眼前的时候, 他们周围已经围了许多人, 议论声四起,居然是有心人认出来路易林, 在骂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路家该被株连九族,就连苏一也不能放过!”有激动的民众在看热闹,堵住苏哲尧背路易林跑向医院的路。
一片混乱中, 赵明熙突然冲到马路对面去抢消防员手里的水管,也不管三七二十一, 对准那些凉薄的路人就是一通乱冲,任消防员大哥怎么拉都拉不回来。
赵明熙明明瘦弱无力,可却在挥动那根水管的时候力气大得出奇,死死抓着不放浇到那些人身上。
“你们这样恶毒的人,就该在里面被锁在卫生间里被大火烧死,如果他有什么好歹,今天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凶手!”她恶狠狠的,像是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消防员也注意到这边异常的情况,当下立即拿了副担架帮忙把人抬起来往医院送。
后来庄裕打来电话说酒吧里的火灭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员伤亡,问苏一在哪。
苏哲尧人也慌了,支支吾吾:“易林他……哮喘发作了。”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感冒、打架、火灾全部都赶在了一起,好像冥冥之中就是有某种预示。
他是她的福星,她却好像是他的灾星。
赵明熙鼻尖有颗小痣,老人说这种痣破财,从前她不信,后来路氏覆灭也印证了这个。
他明明该健健康康地去墨尔本,可他非要陪在她身边。
他今天原本不想来凑这个热闹,可她非要拉着他来……
如果他今天有个什么差池,她就是凶手。
普通抢救的方式对路易林来说已经不起作用,传白大褂的医生在简单地询问了病发的经过之后,给出的判断是:“创伤性气胸,我们需要立即给他做肺呛穿刺,哪位是家属?”
赵明熙举起手,从墙角慢慢站起身来。
“我们需要家属签一个手术同意书,请问您和患者是什么关系?”
赵明熙愣愣地,转而把手里的单子递给苏哲尧:“你签字吧,毕竟你是他哥。”
苏哲尧接过来,没有任何犹豫就签了字,递回去给医生的时候,就连说话的气息都变乱了。
他问医生:“他会死吗?”
赵明熙的脊背一凉,下意识地摇头:“不会的,他不会的。七饿峮爸爸三另七气五散溜整理上传”
医院里夜晚的灯光并不刺眼,可她却突然间觉得那光照的人眼睛生疼,她继续蹲回去靠在墙边,看着齐悦慢慢走过去也蹲在她旁边,她明明没有哭,但脸上湿湿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易林哥这个毛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齐悦呆呆地看着她,从前只觉得路易林爱她爱得要命,字里行间都是袒护和珍视,当年云素的订婚宴上赵明熙被当众羞辱,路易林还郑重其事地和他们几个说明事情原委,为赵明熙这段暗灰色的过去重新涂色,却原来,她也在守护着他不为人知的悲痛。
可是他怎么会遮掩得这么好?
这么些年,大家都当是路琪飞身体不好,就算有猜测过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透露的呼吸道疾病,可是哮喘……比那些猜想过的病名都要更严重许多。
齐悦大概想明白了为什么路易林要瞒着大家,连路琪飞都帮忙遮掩,想来肯定是路东文为了大局考量。哮喘病畏惧寒冷,怪不得记忆中每一年的冬天他都要去墨尔本待一段时间,更是从不在冬季和他们去北方极寒之地游玩。
不是不想,是他不能。
从小到大路易林都不喜欢动物植物,他的卧室里从不插花,家里也不养猫猫狗狗,可却听说他在芳林苑养了一只无毛的猫,现在再回首,原来竟只是为了把她留在身边找的幌子。
这世间的爱情有千千万,但是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最不屑的就是爱情,所以像他们两个这般的互相守护,齐悦还是头一回见。
如此便不得不去期待一番苏哲尧对一个人用情,到底又会是什么样子。
赵明熙神情慢慢平静,脚太麻,她站起身来蹦跳着才坐到冰凉的铁质椅子上,挨着苏哲尧。
她没有回答刚刚齐悦的问题,而是把同样的问题抛给苏哲尧,她问他:“路易林的病、还有他是你弟弟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说着侧身看向他的眼睛,现在的直觉推翻从前的笃定。
当日在路琪飞和齐悦的订婚酒店里得知他们血缘的秘密,赵明熙料定苏哲尧也和路易林一样毫不知情,如今再看,尽管事发突然打得苏哲尧也是措手不及,可他分明还是超乎常人的沉着冷静。
赵明熙不信是他这个人一贯如此,因为金愿说过,他在慌乱的时候也会非常暴躁,可他现在却不,说明他心里不是第一天做准备了。
苏哲尧长舒了口气,接过来庄裕刚从外面买回来的水,揭开盖子喝了好大一口,脱口而出的一句让众人都瞠目结舌。
“2003年5月,北京非典最为严重的时候,易林的爷爷感染非典入院,网传这种sars病毒严重异常,易林在沪城也生了一场大病,我那时候恐慌问我妈他是不是也染上了非典,我妈说,那是先天性的哮喘病,路氏祖上曾有个祖父也有这个病,几代都没有显露的基因不知为何就是显在了路易林身上。易林生命危在旦夕,我妈让我和父亲在医院走廊里相认,我妈说如果什么时候易林真的救不回来,她就会把我送到父亲身边去,。”
苏哲尧淡淡地看了一眼手术室亮着的那一盏灯,听说从前抢救都是在抢救室里,鬼门关前争分夺秒的也就是那么几分钟十几分钟,今天这样漫长的手术时间,倒还是第一次经历。
他问赵明熙:“没有路易林,我爸还有我,还有我妈会守着他,可是倘若你没有了他,你打算怎么办?”
赵明熙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并没有说什么好听的场面话,她说:“我也许会嫁给别人。”
齐悦这赵明熙突然的这一句话气到了,话不过脑子就说出来:“易林哥待你那么好,你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良心?”
说完连她自己都愣了愣。
赵明熙摇头:“我只要他好好活着,不管活着的代价的什么,哪怕他以后还是不能娶我,哪怕他去很远很远我找不到他的地方生活,我都会好好生活在这里等着他,不论等不等得到,也不论要等多久,因为我知道如果他还会回来,他一定还是会奋不顾身跑来我身边,所以我可以一直等他。”
她顿了顿,抬眼和齐悦对视:“可是如果他不能活着,可我还是要活着的,我只有嫁给别人,才能继续好好活着,不是吗?”
如今她只想他好好活着。
原来越是爱一个人,就越会害怕死别,生离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起码还有一丝对未来的期待。
人死了,就什么期待都没有了。
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那个视她如命的人了。
曾经没有经历过这样深刻的感情,赵明熙一直觉得殉情是爱情里最大的悲剧,人生在世除了爱情我们还有很多其他重要的东西,事业、家人、朋友,甚至于爱德华,都是她必须要好好活着的理由,所以相比故事里面的殉情,更悲哀的是她没办法抛下世俗的这一切,她势必会一天一天逐渐忘了他。
比死别更可怕的是遗忘。
但死别就一定会逐渐遗忘。
曾几何时,赵明熙对路易林说:“我害怕的从来就不是死别,人都会死,临死前还相爱是一段感情最好的结果。我怕的是生离,怕的是你爱上别人、你娶了别人,甚至是你不爱别人但、你又不能爱我。”
料想那时候是没有亲眼看到他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候,她尚且还能标榜爱情至上,可她现在只觉得一切都没有那么重要了,他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路易林能好好活着,哪怕他爱上别人呢,也不能涂抹掉那年雪中他说的那句:“赵明熙,我这颗心,从来没有装过哪一个人,如果你不嫌弃,今后就都拿走。”
她不想变成他的不幸。
讽刺的是,她最爱的雪,是他非要冒着危险才能陪她看的东西。
那一年她的生日愿望,竟然是要他的命。
可他分明毫不犹豫就给了。
他给了……
那时候他们缠绵,他说以后要带她去看许多许多地方的雪,还要去墨尔本的雪场小镇滑雪,却从不说自己的难处,后来他说:“说自己为你做过什么好像是在邀功,把我自己身上的缺陷告诉你又好像是在扮可怜,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你说这些事情,我怕你知道了就会开始和我一起担惊受怕。”
原来,还是还是他想的最为深远。
怎么能不害怕呢?
她从前说不怕,原来竟是放他在心里的位置还不够深。
手术室的灯灭了,路易林罩着氧气面罩被推出来,胸腔穿刺手术的危险系数并不大,但哮喘急性发作本身就是凶险万分,赵明熙跟着护士往病房走,一个问题也不敢问。
一个多小时的手术时间,赵明熙曾在心里祈祷,只要灭灯之后他被推出来时不是白布蒙面,往后她可以一直吃素、行好事施善行,她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从前她和金愿聊起路易林,总是要把他的爱掰开细数,她习惯索取爱、习惯反复把他往外推又企盼他能留下来,她的爱太过自私。
村上春树在《挪威森林》里写:因为我爱你,所以常常想跟你道歉。我的爱沉重、污浊,里面带有许多令人不快的东西,比如悲伤、自怜,绝望。我的心又这样脆弱不堪,我自己总被这些负面情绪打败,好像在一个沼泽里越挣扎越下沉。而我爱你,就是把你也拖进来却又希望你救我。
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是路易林救了她。
她知道。
第75章 寂寥的夜
麻药的药效消失之前, 路琪飞带着路东文来了一趟医院,这是第一次赵明熙和路东文迎面撞上。
路易林从手术室里安然被推出来之后,苏哲尧就回了“苏一”去和民警说明失火的始末, 庄裕也拉着其他人先回家, 改日等路易林恢复一些再过来探望,众人皆是心有余悸,到最后反而是赵明熙最为平静。
如果想要相守,这样的场面,怕是不会只有一次。
路琪飞见过好几次路易林哮喘发作的时候,路东文去看引流管里的引流量时路琪飞就站在他与赵明熙之间。
想来是担心他们两个狭路碰上,双方都会难堪。
结果没想到路东文还是刻意要支开他,路琪飞别无他法,去外面给他们买吃的用的,临走前轻拍了拍路易林的胳膊,在心里默念:“你可得赶快醒过来,否则我怕你爸要欺负你老婆。”
单独的这间病房原本就比外面安静,赵明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时不小心带倒了旁边柜子上的她自己的包,落在地上的声音沉闷如同这间病房的气氛。
路东文以为赵明熙是要出去,叫住她说:“你不必走, 我一会儿就回了, 晚上还是有劳你照顾易林。”
赵明熙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说:“我站起来不是要走。”
说着深深地弯下腰给路东文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路东文显然很反感这样的场面,他伸手制止道:“你也不要在我面前扮可怜,过完年我们家易林也才二十八岁, 我还可以给他两年时间让他自己想想清楚,婚姻不是儿戏, 他娶你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以后必然会后悔。”
赵明熙摇头:“我不是想要求您成全我们,您有您身为父亲的顾虑,可我也有我想要为他今后做的打算。”
“我想求您带他去澳洲,去墨尔本,他这样待在国内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现在他哮喘的秘密也藏不住了,以后有心的人想要害他太容易,尤其我听说法院的判决很快就会下来,届时一些受害者家庭、还有许多在路氏买了房子至今没有交付偏激的民众,我很害怕他们有一天会出现在易林面前。”
路东文原本是没有继续盯着赵明熙看的,可她说了这么一句,他不自觉就把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还弯着腰,所以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说的诚恳,路东文实在很难不动容。
“你坐下来说,我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你不必这么怕我。”路东文说这么一句,又去看了一眼路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