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得晓得真正的对手是谁,她才能有的放矢。
她在郑家待了整整七年,郑家是个什么底她能不知道?
她长兄乃户部侍郎,二兄是国子监祭酒,郑家诸多子弟四处为官,无处不仰仗宁家,给郑家一百个胆也不敢如此嚣张,背后一定有人撑腰。
想起她前段时日趁着沈家出事,奚落了沈瑶,看来是沈瑶的手笔,谢钦一贯耽于公务,不可能也不屑于玩这些手段,但谢钦底下有的是人帮着沈瑶出谋划策。
一想到是谢家在作梗,宁英心里那口气呕得更紧了。
她扶着廊柱深吸着气,平复心情。
沈瑶么,岂能让她如意?
宁英恢复往日镇定,从容来到前厅,兴许是她在郑家积威多年,那郑三奶奶瞧见她畏畏缩缩起身行了个礼,甚至推了推那小孩,
“快些给你母亲磕头。”
宁英听到母亲二字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小男孩穿着一身孝服,胸前绑缚着一层麻衣,个子不算矮,却十分的瘦,规规矩矩跪下给宁英磕头,
“儿请母亲安。”
“不必了。”宁英面无表情坐下来,开门见山道,
“也不用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我不吃这一套,有什么话直说吧。”
郑三奶奶依着家里长辈交待,如实道,
“族长吩咐我转告嫂嫂,二兄丧期未满,嫂嫂还是郑家人,还请嫂嫂跟着我们回去,等丧期一满再回来不迟。”
大夫人怒不可赦,“胡闹,归家书已给了我们,还赖着我们姑娘不成?离着那郑二的丧期满也不过三月,你们这不是寒碜人吗?”
郑三奶奶笑笑不说话。
她就是个传话的,任由大夫人大老爷说什么,她都不回嘴。
大夫人反倒自个儿气了一肚子。
宁英眼底寒霜密布,“我与郑家已无瓜葛,任你们花言巧语,威逼利诱,我也不可能回去。”
这回换郑三奶奶身旁的婆子回话,
“禀二奶奶,太姥爷吩咐,您若不肯回去也成,那便在宁家替我们二爷守丧,二爷的衣冠咱们也搬了来,少爷也领了来,你们一家三口团团圆圆,也可全了二爷与二奶奶夫妻情分。”
大老爷猛地一拍桌子,
“放肆,你们这是没事找事!”
嬷嬷将脖子一缩,连忙闭了嘴。
但凡宁家人动怒,郑家人便不吱声,大老爷对着孤儿弱妇是浑身的劲使不出来,怒火攻心,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
其实大老爷心里已有了一番思量,实在不行,就说宁英是为母亲大寿而回府,如今住了一段时日,再回郑家继续守丧,待期满亦可回来,这是眼下挽救宁家名声最好的法子,宁家在朝中为人敬重,若是今日名声败尽,后果不堪设想。
可惜,大老爷实在不想低这个头,就像是往日一个唯唯诺诺的属下突然在他面前趾高气昂,大老爷心里那口气没法顺下去。
宁英那张脸平日便没什么血色,此刻越发白的阴森,她眼神发凉,
“你们不就是想要我给个交待么?”
郑家人看着她露出几分畏惧,宁英在郑家说一不二,就连郑家族长也奈何不了她,她们不敢正撄其锋,诚然,也无需说什么。
宁英忽然起身大步朝外头去。
大老爷夫妇摸不准她要做什么,一行人急匆匆跟了过去。
刚跨出门槛,却见那宁英一身雪衣冲到那衣冠人偶前,袖下银光一闪,薄薄的刀刃划破她脖颈雪白的肌肤,一大片鲜红溢了出来。
她如同一片枯叶般扑倒在地,汩汩鲜血在她身下慢慢绽开,被绚烂的夕阳映衬得如同一朵火红的玫瑰。
大老爷与大夫人惊恐地尖叫一声,
“七妹!”
“来人,传太医!”
消息半个时辰后传到了沈瑶耳郭里,她正在塌上任由丫鬟给她敷脸,闻讯连忙爬起来,将脸洗净,吩咐平陵进来回话,
“怎么回事?”
平陵神色有些晦暗,躬身答道,
“属下原先计划让宁英身败名裂,逼着她回郑家守丧,哪知她是个狠角,当众自刎,若是死了也便罢,可惜她像是预谋好的,血是流了不少,却碍不着性命,被她躲过这一劫。”
沈瑶难掩惊愕,
“倒是个狠人。”
这么狠,不好对付。
第44章
夜里谢钦回来, 平陵将宁家的事告诉他,谢钦脸色没有半分变化,只吩咐道,
“盯着她, 若再行不轨之事, 不必留她性命。”
往后宁英老老实实在府上养伤,郑家风波平稳渡过,她也没再做什么出格的事, 沈瑶与谢钦只当她安分了, 很快将此人抛诸脑后。
日子不声不响入了秋,谢钦忙着秋闱与各部堂官大选,牵涉诸皇子博弈,可谓水深火热, 谢钦持身守正一意提拔政绩出色肯做实事的好官, 皇帝也恰恰需要纯臣, 几乎都许了谢钦的人选,人人称道谢首辅简在帝心, 太子与三皇子均暗中眼红。
吕尚书与戚贵妃晓得多次拉拢谢钦不成,心怀记恨, 对谢钦动了杀心, 三皇子则不然,他与谢钦打交道这么久,晓得谢钦不可能轻易倒戈,党争有的时候就是要审时度势,借势而为, 而谢钦就是他要借的势,他要做的是, 在明面上,让所有人以为谢钦倾向他。
无论谢钦承不承认,那沈黎东可是谢钦正儿八经的岳父,三皇子决定彻底将沈黎东拉到自己这条船上来。
一日沈瑶在花圃修剪果树,那黎嬷嬷便来告诉她,
“三皇子殿下身旁不是空缺了一侧妃么,今日晌午,遣了府上长史去沈家,聘了夫人的堂妹五姑娘为侧妃,沈大老爷一力促成,大约很快就要下定了。”
沈瑶神色恍然,想起当初三皇子要聘她为侧妃,那五妹沈曦与六妹沈怡还口口声声指责她做妾,如今轮到自己身上,不知作何感想。
果不其然,两日后三皇子下定,沈瑶又吩咐黎嬷嬷,“去寻一对金钗,两对珠花送去沈家。”当初她出嫁,沈曦也给了她添妆,她虽没收,这个人情却要还。
婚期定在两月后,先前三皇子被勒令闭门思过,后因认错态度良好,每日给皇帝上自省书,又写了论政十疏,很得皇帝赞赏,再有李贵妃在旁殷勤侍奉,三皇子没多久便准许回朝,自然就有了后面替沈家张目一事。
太子被幽禁东宫,三皇子却结了沈家这个奥援,三皇子府每日皆有人上门庆贺,东宫却门可罗雀,两府可谓是冰火两重天。
往后两月,沈瑶极少出门,日日都与谢家女眷窝在后宅玩耍,当中逮着天气最好的几日,央求着谢钦带她去一趟通州,那通州别苑果然雕栏画栋,如世外桃源,别墅内方阔舒展,外围青山环绕,绿水常青,皇帝舍得将这么好的地儿给她,算得上恩宠有加。
沈瑶在通州住了半月,乘势将庄子上的人手给整顿,又将那嫁接之术给传播至此处,谢钦时不时要回京,无暇作陪,便遣了朝中一农博士过来,沈瑶本着讨教的心思,请那博士观赏果园,结果那博士也是头一回接触嫁接之术,反而向沈瑶求授经验,博士发现这嫁接之术不仅适应果树,也可适应农作物,若是推广,便可缓解粮荒,他决心留在庄园做试验,顺带替沈瑶打点嫁接苗圃,这简直是喜上加喜。
恰值十月底,沈瑶赶在三皇子迎娶侧妃前夕回了京,夫妇二人低调地献了一份贺礼给三皇子,三皇子大喜过望,故意遣人将消息传出去,恨不得满城皆知他与谢钦成了姻亲。
有了当朝首辅当佐力,三皇子几乎已快取太子而代之。
今日的贺礼是沈瑶给准备的,谢钦还吩咐她刻意低调些,结果反而闹得满城风雨,夜里谢钦回来,沈瑶倚在引枕问他,
“你这么做有什么目的?我怎么觉得你不安好心呢。”
谢钦忙了一日回来有些累了,双手枕在脑后,侧眸看着她语气温和,
“为何这么说?”
屋子里两盏琉璃灯都给熄了,帐内光线暗沉,唯有窗外一线银月绰约铺进来,沈瑶睡在里侧背着光,谢钦瞧不清楚她,便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面颊,粗粝的指腹让人生痒,二人已有好几日不曾亲热,沈瑶忍不住往他身侧挪了挪,凑近了些,
“自我送了礼后,三皇子越发猖狂了,物极必反,我觉得不是好事。”
谢钦笑了笑,他的妻果然敏觉聪慧,不过这会儿是真的没心思与她说这些,他的手从她面颊覆下,再逡巡至腰间,慢慢将她搂紧,却没有立即亲吻她,只是贴着她不动,
“欲取之,先予之。”
沈瑶摇头,“我不太明白。”
“很快你就会明白了。”谢钦鼻息沉沉,眸眼漆黑深邃地望着她,滚烫的吻就这么落在她颊边,沈瑶几乎一触即软,就像是一截丝绸,握在掌心又滑又嫩,一不小心从怀里溜走,狠狠掐住又可轻而易举地蹂//躏。
沈瑶软若无骨地趴在他肩头,任由他啃食她的蝴蝶骨,目光却落在角落里那个空旷的玻璃盒,那玩意儿消耗得太快,这一盒空了,唯有书房还剩半盒。
亏她当初还说够用,这才过去三个多月,便只剩一点,往后该怎么办。
仿佛是发现了这桩,夫妻二人近两日默契地不提,只是寻常一日几次都有,乍然间空旷下来,实在难忍。
沈瑶也有些想,双手挂在他脖颈,软绵绵道,“咱们...去书房吧....”
谢钦覆在她肩头深吸一口气,停了下来。
“没事...”嗓音里全是压抑的喘息。
事实上,偶尔情急之下也没顾得上用,譬如数次在马车里,谢钦都留在外面,只是这毕竟无法确保安全......他是巴不得能怀,就怕沈瑶不乐意。
谢钦忍了忍,重新帮她将衣裳整理好,温和地揉了揉她面颊,“睡吧。”
他单膝屈起,撑开面前的衣摆,恰到好处遮掩了尴尬。
沈瑶红着脸抚了抚鬓发,背对着他侧身躺了下来。
她看着银色的窗棂,心中滋味难辨。
有那么一瞬间,她就想这么冲过去,任他予夺,哪怕怀了也罢,只是不知为何,心底犹有顾虑,具体顾虑什么,她也弄不明白。
先前没想过长久留下来,吃香喝辣,做事毫无顾忌,还闹着要谢钦日日钻后厨,久而久之,也觉得过分了些,便不再折腾他,她现在有了通州的别苑,心仿佛定了下来,那别墅实在很中她的意,每年过去住上几月,就这么与谢钦相守一辈子也挺好。
只是要做好首辅夫人,她似乎还差得远。
她该做些什么呢。
沈瑶枕着手背乱糟糟地想。
谢钦看着卧的一动不动的沈瑶,心底微微有些失落。
翌日正是三皇子大婚,这一日谢钦休沐,清晨陪着沈瑶去给老太太请安。
宁家有一女嫁给太子为侧妃,宁家与东宫多少要亲近些,今日三皇子纳侧妃,大夫人不好去,昨夜定了二夫人赴宴,晨起老太太看着一众来请安的儿孙,目光不知怎么落在沈瑶身上,想起一桩事,改了主意。
“不过是纳侧妃,何至于让掌中馈的夫人过去,就让浩哥儿媳妇与柳哥儿媳妇去吧。”
也就是改让二奶奶周氏与三奶奶柳氏去。
阖府无人敢说不是。
待众人告退,老太太最后留下谢钦与沈瑶,盯着沈瑶的小腹发愁,
“今日你大兄房里小妾报喜,说是怀了三月有余,我却高兴不起来,想起你们成婚已有八月了,瑶儿怎么还没动静,要不请个大夫来瞧瞧?开个方子调理身子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