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阁老不是周渝祈,到时姑娘身上的压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姜姒妗明白了她的苦心,但她依旧只能艰难地牵扯起唇角,不是对娘亲有意见,而是,她心底忽然有点恐慌。
当初和周渝祈一直没有子嗣,会不会真的是她的问题?
她不想和周渝祈有子嗣是一回事,但她不能有子嗣又是另外一回事。
姜姒妗低垂着头,暗色浓郁将她的半张脸都藏在阴影中,谁都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她的手不由得轻轻地搭在小腹上,这处一直平坦柔软,姜母一见她的动作,心底忍不住地懊悔,自己真是多嘴,大喜的日子和姑娘说这些做什么!
姜母变了态度:
“是娘说错了话,你年龄还小,许是儿女缘分还没到而已,不急。”
姜姒妗轻轻应了声,也不知她听进去多少。
等姜母走后,姜姒妗也没有再看礼单,安玲有点担忧地看向她,她倒是不像夫人一样觉得这是个大问题:
“姑娘别担心了,等您和裴大人成亲后,让宫中的太医给您瞧瞧,就算有什么,太医那么厉害,肯定能叫姑娘得偿所愿的。”
话落,她又忍不住嘀咕:“再说,您和姓周的没有子嗣,谁知道是谁的问题呢,姑娘惯来锦衣玉食的,怎会养得身子骨差,反倒是那位,家中少时破败,不知亏损多少。”
她一番数落的话很是刻薄,但姜姒妗不得不承认,她居然诡异地被这番话安慰好了。
她和周渝祈之间,凭什么有问题的是她?
此番话题匆匆而过,但姜姒妗到底放在了心上,只是她没再说出来。
三日后,裴初愠将聘礼送到姜府。
她的嫁妆有了姜氏一族的赞助,加上她原来的四十八箱和父母添补,足足有一百零八箱子,瞧着数量只翻了一倍的,但其中的价值远不是她曾经那份嫁妆能够比的。
而裴初愠的聘礼不止是从裴府出,还有宫中的小皇帝从私库给他添补,姜姒妗也说不清到底有多少,只知道当日看热闹的人说,最前面的一抬箱子进了姜府,才走了一半的聘礼。
卫柏也是跟着来送聘礼的人员,三月的天气,他却是热得一身汗,转头瞧见站在游廊上的云晚意。
他不动声色地上了游廊,云晚意瞥了他一眼,也没有动,只倚着栏杆,一手托腮静静地看着这场热闹。
卫柏很少见她这么安静,她和姑娘不同,卫柏觉得她还是骄矜一点得好,他状似不经意道:
“听闻姜家的嫁妆到京城后,圣上就开了私库给主子送了赏赐。”
皇上视自家主子为至亲,自然不会叫主子的聘礼比姜家的嫁妆低,于是才有了今日的这番热闹。
云晚意恹恹地应了声:
“哦。”
她转头看了卫柏一眼,她一双眸子格外好看,含着些许风情,骄纵不言而喻,她仿佛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她什么都没说,许久,她好像有点不甘心:
“卫公子成亲时,也会像这样热闹么?”
她好像只是简简单单地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卫柏却是沉默好久。
只短短一段时间相处,卫柏看得出云晚意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现在其实说不上喜和不喜,但最初他是清楚的,见惯了攀炎附势的人,他一开始只是冷眼瞧着云晚意接近他。
她年龄小,据说比姑娘小了两岁,见的世面少,见的人也少,勾搭的人的伎俩仿佛是从话本中学一样,稚嫩得让人一眼就够看透。
她眉眼的算计十分流露表面,卫柏一开始是顾及着姑娘,但其实他清楚姑娘不会插手他的事,姑娘惯来知道分寸。
卫柏也不知道他怎么就一直任由云晚意在他面前晃悠。
他是裴氏家臣,他也姓卫。
且看主子对贤王妃的态度,就知道,他姓卫这一点,就足够主子对他优待。
他日常跟着主子,很多忘记他的身份,他是大理寺少卿,当朝正四品官,他是裴府家臣,也是天子近臣,他的婚事不是无人惦记,但主子一直未成婚,他才从未想过这件事。
但如今主子将要成婚了。
只一瞬间,卫柏脑海中闪过很多思绪,许久,他才想起云晚意的问题,他的婚事会像今日这么热闹么?
不会。
不止是他,这世上很难再有人能越过主子去。
但这番话,卫柏却很难在云晚意面前说出来,他也不知道原因。
云晚意好像也没有非要他回答,只片刻,她忽然转过脸冲他笑了笑,她笑时总会弯着眸眼,一双眸子仿佛盛着许多情谊,只装得下他一个人一样,她托腮不在意道:
“算啦,卫大人也不需要回答我,反正我也看不见了。”
卫柏皱眉。
云晚意却没再看向他,她没有像平日中一样故意勾搭他,语气也只是陈述:“等表姐成亲,我就要和姨母一起回衢州了,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了。”
卫柏倏然抬头,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看向她。
他皱起眉头,她跟来京城不是有目的么?如今目的没有达到,就要放弃了?
卫柏有点怒极反笑,她倒是一点都不坚定,说变就变。
卫柏也冷声:“哦,是么。”
云晚意不再说话,卫柏也觉得气氛格外冷淡,有点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有人在远处喊了他一声,卫柏扫了女子一眼,她头都没回一下。
卫柏想不通,怎么有人变得这么快?
那人又喊了他一声,最终,卫柏微冷着脸转身离开。
云晚意一直没有动静,等人彻底离开后,自小伺候她的婢女盼雪终于敢呼吸,她有点担忧:“姑娘,这么做真的没事么?”
她怎么觉得姑娘有点弄巧成拙了呢?
难道姑娘就这样要回衢州了?盼雪不由觉得有点可惜。
云晚意轻扯唇,她依旧一手托腮看着眼前的热闹,许久,她声音才不远不近地传来:“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过。”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被珍惜的,人也是如此。
云晚意垂眸,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没人知道角落处发生的事情,所有人的心神都在裴府送来的聘礼上,姜姒妗左右找了云晚意一圈,直到看见卫柏脸色不好地回来,她立即意识到什么,不着痕迹地轻叹了口气。
姜姒妗只来得及和裴初愠见上一面,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姜母撵回后院去了。
婚期越近,但凡女方重视,就越不会轻易让男方见到自家姑娘,不论是不是二嫁女,姜母盼姑娘好的心从未变过,自然不会叫姜姒妗这时后和裴初愠有过多交流。
裴初愠也知道这一点,即使不愿,也只能看着女子离去。
今日很热闹,姜府的人也格外热情,直到出了姜府,才从那种气氛中出来,有人在外等着裴初愠:
“主子,昭阳郡主如今正在府中等您呢。”
裴初愠眉眼的那点笑意淡了下去,最终彻底消散,他转头问卫柏:
“贤王府最近在做什么。”
卫柏没有忘记本职:“听闻贤王妃最近召陈夫人进府了一次,也见了一次陈姑娘。”
裴初愠没再出声,他眼底却是渐渐冷淡。
第71章
==第七ʝʂց十一章==
裴府,会客厅。
昭阳不是头一次来表哥府中,却是第一次觉得坐立不安。
等待的时间变得漫长,昭阳长吁了一口气,终于,在听见外间传来脚步声时,她倏地站起来,迎上去:
“表哥。”
裴初愠掀眼看向她,他眼底神情淡淡,让昭阳的声音有片刻的停顿。
人人都说昭阳郡主和裴阁老关系亲近,是唯一能在公开场合和裴阁老表示亲昵的人,但昭阳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其实她是害怕表哥的。
说起来颇为可笑,在十二岁前,她和表哥其实一点都不熟悉。
年少时,她只有个模糊的概念,她有一位嫁入裴府的姨母,即使她父王是当今王爷,也不抵对方贵重,母妃提起姨母时神情总是很复杂。
但说到底,那时的贤王府和裴府还是经常联络往来。
不包括她,她年少学习规矩、学习礼仪,学习琴棋书画,学习太多太多,对这位表哥只在每年年终时匆匆见上一面。
两人几乎从未说过话。
后来裴府出事,卫氏也被连累,昭阳到现在都说不清裴府究竟是因何一朝见坍塌,贤王府明哲保身,又是皇亲国戚,才没有从中受到牵连。
昭阳记得那段时间母妃格外沉默,后来才有点郁郁寡欢。
表哥是那场祸事中唯一的幸存者。
他有一段时间格外落魄,昭阳见过那时候的表哥,只是表哥不知道。
她和母妃从宫中参加宴会回来,她和母妃在一辆马车中,在回府的路上遇见了表哥,他这样的人再是落魄也叫人从他身上移不开视线,他很是从容,只是当时京城看不惯他的人太多了,她和母妃撞见的就是有个世家子弟在刁难他。
昭阳当时看了看母妃,母妃却只是冷眼旁观表哥被折辱,后来马车从表哥面前经过。
贤王府的马车特征很是明显,昭阳知道表哥肯定认出了府中的马车,他只是远远地投来了一眼,见马车中无动于衷,他就再未看过来。
她至今都记得母妃那时说的话:
“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皇子遇见他有时都要给他让路。”
昭阳没说话,也不知道母妃想要表达什么。
不止如此,昭阳也不懂先帝在做什么,斩草不除根,或许是想起了当年裴氏和他一起征战沙场情谊?昭阳不知道,但先帝留下了表哥,或许因愧疚,在知道表哥的处境后,他对表哥格外看重和优待。
这才有了后来的裴阁老。
贤王府对表哥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在她十二岁那年,表哥生辰,母妃忽然让人给裴府送去了生辰礼。
后来就有了贤王妃是表哥在世唯一的亲人——这种说法。
昭阳其实知道这种流言是谁传出去的,但受益者是她和贤王府,她什么都没说,表哥也没有阻拦。
也是从那时,她和表哥逐渐熟悉了起来,也不算熟悉,是她借着表哥的威势狐假虎威。
在十二岁后,整个京城的人都要对她颇为恭敬,要客客气气地喊她一声昭阳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