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枭枭在那电光火石间留给姜乐冥的临别赠礼,到头来却是被后者或刻意或无心打入饕餮体内的凌冽罡气阻挠,致使王枭枭与那绝佳的开奖时机插肩而过,哪怕回神之后,他已经是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应对,但迟了半拍的反击,面对的也就只剩下了那个因为攻势环环相扣而烙下的虚影。
眨眼之际,似有乌云飘然而来,掩盖了王枭枭眸前艳丽的阳光,后者想都没想,切身而过的铁钺横跨而出,自半空中擦起刺耳的火星,将不遑多让的气魄轰然立起巍峨。
怎奈那遮天蔽日的人形乌云到头来竟是一道虚伪的残影,寒光铁钺穿胸过,却没能荡起哪怕一丝一毫的厚重感,轻飘飘的浮动之意让王枭枭的瞳孔瞬间收缩,灵魂中的悸动迫使他向左前方抽手,一时间甚至根本顾不上彼时自己到底是该用手臂还是兵器去抵挡那威能赫赫的掠光。
堪堪防住那封喉一剑的王枭枭双脚贴地滑行,于紫云缭绕的城墙上拉拽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阡陌小道,悠悠然升腾的残云在侧如恶狼张牙舞爪。
可还没等随时都能成为附骨之疽它们乘人之危,那向来都只不过是徘徊在王枭枭左右的饕餮之影终于对外展露出了它所独尊的霸道。昂然怒吼蓦然震慑九霄,将那自现世以来便一直有所藏掖的,其作为神龙九子之一的尊高气势彻底威震于天下。
再一次握回忆寒的姜乐冥将寒芒刻在了王枭枭的手臂上,自手腕直落肘间的锋芒刮带起血如泉涌的伤口。那一时间鲜血如注的艳红瀑布,哪怕王枭枭背仰饕餮,也无法照样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初。
于那紫晕小道上站稳脚跟的姜乐冥将蒲意如扛大刀般拄在自己的左肩,两腿一前一后,将右身倾前而重心压低,刻意收入腹部的右手掌心面向自己,自中光晕流转不尽。其间偶有流光外泄,纷纷扰扰地坠入城墙的紫云,勾勒出一如晚间璀璨繁星的柔然画卷。
一气趋止,二气又起。
姜乐冥个人的境遇再怎么得天独厚,但在偌大的江湖之中,他始终都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还有很多值得其为之奋斗的进步空间。就像是这必然的气机停顿,就是姜乐冥未来需要努力的方向。如果换作是敦煌,当王枭枭第二次被击飞,且尚未站定之时,下一剑的锋芒早就会落往后者的喉间了,而并不会像姜乐冥这样,需要在原地蓄势,以待二气的生生不息。
看不出门道,只会瞧热闹的普通人或会下意识地觉得那此前还动如脱兔的男子突然就一如雕像般站定不动,兴许只是在为下一式的惊天作谋划;但只要是真正在武道之中浸淫过的人,都晓得这一幕的沉寂才不是什么暴风雨前的宁静,而是一个必然且无奈的谷底期。
古往今来,已经有很多人倒在了气机轮转这四个字的上面,当中更不乏有在四片大陆上都声名显赫的高人。
从紫云环伺中缓缓挺直腰杆的王枭枭仅是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右手的骇人血口,便将注意悉数投放在那不远处的“纸老虎”身上,嘴角隐然一笑。他没有任何停顿地将双手高举过顶,触目惊心的豁口对他而言就像是从来都不存在一样,轻轻握钺的双手猛然攥紧成拳,当即便将那对坚不可摧的阴阳钺碾成荧光齑粉。
将贪婪付诸于鲸吸长空之实的王枭枭一脸陶醉地站在由双钺飘絮渲染而成的光雨之中,原本萦绕长城一周的红绳更是在不知不觉间放下了与那铺天盖地的紫晕斤斤计较的闲心,连带着无数兵器碰撞而产生的清脆悦耳一起,开始逐渐向饕餮身边靠拢。
从始至终,王枭枭虽然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姜乐冥,以此给人一种严阵以待的感觉,但实际上,前者从来都没有将那不过是十来岁大的男孩放在眼里过,本该是滴水不漏的防线之所以会被后者以龙腾虎啸之势撕开两道巨大缺口,也不过是王枭枭本人的刻意让步而已。
这一战,他要证明的才不仅仅只是自己要远较姜乐冥优胜,他要证明的,是这天下只有自己,才配得上是长江新浪中,那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有的是时间的王枭枭很想看看盛怒下的姜乐冥究竟能做到怎么样的程度,而后者果真没有让他失望,自打其本人经历过那画中山水的铁锤磨练之后,迄今为止,姜乐冥还是第一个能够仅凭一己之力就足以撕烂王枭枭的护体罡气的存在。
姜乐冥是个天才。这一点,王枭枭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认。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兴许便能够为自己带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只是,王枭枭已经不愿意再等下去了。
“玩够了。”王枭枭的朗笑声与那迟迟不曾消弭的震撼龙吟相辅相成,齐齐冲入九霄,将独属于其一人的傲视群雄传遍整座大地。应声飞舞的飘飘红绳更是陡然一凝,化作一根笔挺的红柱,唐突地耸立在天地之间。
那些悬挂在红绳的神兵利器开始褪色,将其本来的神韵尽数融入红绳之中,将百家名匠所掌握的全部精粹,一股脑地渗入那本质上就是一杆神兵的红柱之中,并在其中汇成天赐的甘露,缄默无声地滋润着那个已然沉睡多年的庞然大物。
伴随着无数唤灵之躯的哀嚎声,那仅仅只有头部留存于世的饕餮虚影终是渐渐显露出其庐山真面。
趋近于实体的巨大头颅几经波折,终是再一次登临人间,这一回,三生有幸才得以望见真龙尊容的人们,几乎都看见了那颗龙头上所缺失的一角:本该是完美对称的犄角,此刻却是突兀地丢失了右半边的存在。
而那迷失的犄角,想来应该就是那抹红绳的真实身份了。
“昆仑立定之后,还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能跑出来了。”刚才还誓言只要有他在,姜乐冥便不会受到一点伤害的江鸣羽这次却是刻意收敛了自己的呼吸。此时此刻,他正一边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那颗硕大的龙首,一边分神抚慰着体内因遇上位者之气而瑟瑟发抖的其余三颗娇小紫龙。
他喃喃自语的语气中不见有任何忐忑,也没有急于向那仿佛双脚焊死在地面上的姜乐冥施以援手,心中澄清的紫衣立足于纷争之外,只无言注视。
当然,不是谁都能像江鸣羽一样淡定。尤其当某些人得知城头男子身份之后,他们更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所以,下一秒便见素衣白胄齐飞,仅三两下起伏,便已重回襄阳战局。
察觉到身后有浮光掠至,江鸣羽立刻振臂,挥出一道浓郁紫芒,分毫不差地拦下了那两位此时用“救主心切”来形容应该也不为过的来人。战局愈发难以捉摸,其脸色却愈发云淡风轻的紫衣稍稍侧过脸,向匆匆赶来的轩辕执礼与林必茂摇了摇头。
“你干什么?!”被迫与江鸣羽同处在战局之外的轩辕执礼一把拽起前者衣襟,厉声质问道。
“我说过,有我在,姜乐冥就不会死。”江鸣羽头也不回地浅声道,平静的语气中洋溢着自信:“我说到做到,不需要你们来画蛇添足。”
“他可是我们的…”轩辕执礼就要把某些事情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却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为代表诸葛澈来到城头的林必茂扬手拦下。
“如果你错算了,该当如何?”林必茂严声问道。
“不会错算的。”江鸣羽瞄向那个额前已有浅淡灰光渗出的姜乐冥,紧接着又捎了眼胸前有银光开始起伏的王枭枭,见一切如期而至,当即轻笑着回答道:“毕竟,不单单只有我一个人。”
饕餮是神龙九子之一,其地位之尊,在世上可谓是百里挑一。但是,在这广袤的世间,可不是只有真龙这么一位神兽啊;光是那百鸟之圣的凤凰,其地位便足以与真龙不相伯仲。
恰巧姜乐冥的体内,就正好有这么一位至圣的人物存在,而且不久之前,那只黑雀才刚刚从长眠中悠然苏醒。
黑雀虽是邪兽,但再怎么说,其本源亦是与凤凰同承一脉的。妖兽族之间的上下位关系鲜明,下位去挑衅上位者,除非是前者的实力已然超脱了极限,不然的话,其实就与以卵击石没什么分别。
作为真龙九子之一,饕餮的身份固然尊贵非凡。但恩赐有些时候也能成为囚笼,九子的身份永远地禁锢了饕餮一生所能精进的脚步,不论它再怎么努力,真龙那宛如泰山般的重压却是它始终无法置之不理,或抛之脑后的。它贵为龙神九子,也只能是龙神九子。
面对那连真龙都无法保证能够力压一头的凤凰,不过是其后嗣的饕餮,又怎么可能伤得了那即将复苏的黑雀呢?这也是为什么,当王枭枭逐渐意欲向姜乐冥动真格后,江鸣羽的脸色却偏偏显得更加坦然的根本原因所在。
要是王枭枭一直都以其稳压姜乐冥一头的修为进行施压,江鸣羽绝不会任由那绕城的紫晕随风飘散;但既然前者不惜虚耗底蕴也想要迅速终结这场闹剧,那么江鸣羽当然不好插手,毕竟,是某些人自个儿想不开。
王枭枭若是按部就班,姜乐冥将毫无胜算,到最后,兴许还需要江鸣羽付出一些惨痛的代价,才能勉强护下姜乐冥的一条命。但王枭枭却并没有选择那么做,而是以另外一种全力以赴的方式,意图灭杀那一气才止的六殿下。
不能说王枭枭为人过于狂妄,毕竟此般不惜触动本源也要请下的饕餮,就已经说明了他对于姜乐冥所表现出的重视。
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啊。
等到伟岸巨龙迎风伫立时,自回锋后双眸便一直紧闭的姜乐冥,终是猛然睁开了眼睛,恢宏的阴冷焰火高扬其中,描绘着那源起自亘古荒蛮时的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