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原定于后日举行的武林大会将无限期延期,还请诸多英雄好汉谅解。”
由于姜乐冥他们是从东门进得城,因而对于那处在犄角旮旯里的西北鱼家中所发生的事情暂时也没有过多的深入了解,再加上那笼罩在整座襄阳城上的死气沉沉,一条条康庄大道现如今更是人迹罕至到简直跟荒漠没什么区别。
如此一来,纵使是姜乐冥与李丹青真的想要去打探这偌大一座城镇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难免有些有心无力,至少目前为止,他们只能是像几块木头一样杵在东门那面唯一用作接客的告示板前自顾自地抓耳挠腮,思索着那拒客告示牌背后的来龙去脉。
“娘咧,亏得老子跑这么远,就是想着要来这儿搏一搏,看看有没有一鸣惊人的机会,你丫可好,白纸黑字高高挂,两眼一抹黑就啥也不理了!真行!”因有一面之缘而得以一同入城的汉子此刻正在李丹青的身后骂骂咧咧地叫嚷道,他与李丹青一样,皆是提刀走南闯北的那一辈人,不过比起书生气如今仍似清风在侧的李家公子来说,这位打着赤膊徒步走过百米的壮汉,其身上粗莽的江湖气就明显要远胜于李丹青。
壮汉一脸愤懑地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将裹着一层粗麻布的铡刀立在墙边,自个儿如同小山般的身躯亦是随之一并蹲在墙角,一阵思索过后却是越想越气,挟刀猛然跃起,从天而降的锋芒只在眨眼一瞬便将那个告示板给劈成两半:“靠!一路上走过来,老子一共走破了四双鞋,三双都是我家老妹儿亲手缝的,结果说不办就不办了,你奶奶的,那老子的鞋谁来赔啊!老子回家要挨得那几十大板,谁帮老子去受啊?!!靠!”
“郭兄,淡定。”不知何时携手姜乐冥一同飘身至废墟十米以外的李丹青此刻正徐步走来,手中攥着一张此前于电光火石之间所揭下的黑字告示,苦笑着说道:“劈木板泄愤什么的可以,可起码也提前说一声啊,要是不小心打伤人了,不就不太好了么?”
“你净会在那里给老子干放屁!”本名郭洪的汉子瞪了眼那个在自己面前采用化名李彩的书生打扮的男子,愤愤不平道:“你几斤几两,我几斤几两,这几里路走来,咱家还不知道吗?就老子这么一刀劈下去啊,要是真能伤着你,老子做梦都能笑开花。”
“凡世无绝对嘛。”李丹青尴尬地陪笑道,至于那一直背着雪儿的姜乐冥则是静静站在边上,不屑于插嘴。
银发的公主自打被那诡计多端的黑雀略施小计哄睡过去之后,就一直在做着那场外人根本无从得知的春秋大梦,一天一夜过去了,都不见有任何苏醒之意,若非是昨夜黑雀化形而出,一边拍着胸脯一边张口闭口就是用性命来跟自己担保了雪儿真的只是简简单单地睡着了而已,要不然的话......
姜乐冥剜了眼正跟壮汉你方唱罢我登场,看上去像是在聊天聊得不亦乐乎的李丹青,因应着眼眸深处那略略泛起的波纹以及后者在大腿右侧悄无声息地攥紧的单拳,他默默摇了摇头,为自己,也为那唾沫横飞的糙汉子郭洪。
回眸的功夫,他远远地望见仿佛千里不见人的街道那头陡然冒出一个踉踉跄跄的人影,黑影越放越大,直至实实在在地于姜乐冥的视野中占据不能忽视的一席之地。
来者衣衫褴褛,满是泥泞的长衫已然辨识不出曾经的颜色,脸上的黄土亦在太阳的暴晒下凝固成痂,一块又一块地粘在那人的脸颊上,披头散发的模样再搭配着直至其走到近前才得以为姜乐冥所看清的血丝遍布的双眸,还有那张如若金纸一般的脸,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他都呈现着几乎无懈可击的狼狈不堪。
像是撑着唯一一口气横跨了整座襄阳城来到东门的来人,于最后几步路途中摔成了滚地葫芦,一路滚到姜乐冥的脚尖,混杂着鲜血与泥沙的脸庞仰望一如既往的平静蓝天,他那即将昏阙的眼神中充满了不甘。
“喂,你没事吧?”姜乐冥微微躬身,俯视着那莫名其妙地跑到自己脚边仰卧的家伙,看着那张跟自己流露着差不多稚嫩的脸,好心问道。
“屠.....”那人的声音细如蚊蝇,常人哪怕是竭尽所能地聚精会神,也不大可能听得清这人到底在嗫嚅着什么,如此,他还真的庆幸自己在彻底不省人事之前,遇到的是姜乐冥。
“屠夫...我...”
不过就算是姜乐冥能够从那含糊不清的话语中抽丝剥茧地提出精确词语,可那人哪怕是直到昏迷,也一直只是简单地重复低吟着这对于暂时还是旁观者的姜乐冥来说听着有点一头雾水的两个字。
“你认识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满心滔天怒火的郭洪安慰“妥当”,李丹青一边慢慢悠悠地走到姜乐冥的身边,一边揉了揉自己变得一片通红的右拳。在他的身后,郭洪正四脚朝天地耷拉在一处围栏上,两眼之中不断有金星涌现。
李丹青生平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宛如牛皮糖般打死都不妥协的固执家伙,这类人,是敌还好,大可一刀斩了去,了却其心愿,但如果是友,那他只能是自认倒了八辈子血霉;而另外一种,就是话多得不像话的家伙,一天到晚就像苍蝇一样在耳边叨叨个不停。
说来也好笑,两种他最讨厌的人,却是偏偏都在此时聚在了他的身边。
“不认识,刚才见他从街那边跑过来,没问个几句话就倒在地上了,刚还嘴里念叨着什么屠夫之类的东西。”姜乐冥以满不在乎的口吻回答道。
“屠夫?”李丹青下意识地看向了手中的告示,脑海中的思绪顿时翻腾如江河,不多时,他便咂摸出了当中味道,旋即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喃喃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啊,怪不得会取消了。”
“什么怎么回事?”姜乐冥皱起眉头,全然不明白李丹青的不知所云究竟在讲些什么奇怪的东西。“襄阳城里头难不成还有什么未解之谜?”
“应该算吧。”李丹青掐了掐手指,缓缓说道:“最近几天的襄阳城是有些不太平。”
“不太平?”姜乐冥瞄向李丹青,眼神玩味,且多是锋芒内敛的杀意涌现。
李丹青对此视若无睹,目光所及正在远方:“有个被叫作雨夜屠夫的杀人狂到现在仍是于城中逍遥自在,本次舞林大会的取消,应该也与他不无关系。”
“杀人狂?”姜乐冥挑起左边的单眉。
“是的,杀人狂。”李丹青眨巴着无辜的眼睛,没有半点慌张地与姜乐冥对视。“听说就在我们来之前,他已经杀了三十二个人了。”
“是吗?”姜乐冥的声音骤冷,下一瞬,天下落出气旋长虹,看上去就像是当头劈在了李丹青的脑袋上。
狂风顷刻霸占了整座东城,将那先前被郭洪一同劈成两段的告示板连同落叶泥泞一并席卷向上,旋即勾勒出龙卷烈风的雏型,风眼正中,姜乐冥与李丹青临渊对峙,彼此的表情都洋溢着笑意,可所作所为却让旁观者是怎么也笑不起来。
先前因为话实在太多被一拳揍到挂在栏杆上的郭洪此刻已然悠悠醒转,看着眼前的一幕,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常言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可眼下这两人动不动的神仙打架,对于郭洪这个自诩已是武道中人的糙汉子来说,却如同无字天书。
老大不小的汉子捧住手里的铡刀,将其如同登山拐杖一般死死地插在一旁的土地里,凭借着铡刀本就惊人的重量再加上自己厚实的吨位,这才勉强保住自己不被狂风之余威给挂到天上去。
自己一介浸淫武道多年的武夫都要如此,可偏偏那个就躺在风眼边上的少年,却是跟没事人一样,哪怕姜乐冥与李丹青的针锋相对就切实发生在身边,浑身沾满泥泞,蓬头垢面,邋遢得一塌糊涂的少年,却依旧能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
此番冲天风浪,震慑的除却郭洪之外,还有另外一位隐藏在暗处的赤目男子。日光之下必有那些不为人知的阴影,此时此刻,他就躲在那阵朦胧纱雾之中,冷眼观望着那场声势极浩且中有暗流涌动的风旋,来回游走的眼瞳正表述着他那溢于言表的迟疑。
看了看那侥幸逃过一劫的漏网之鱼,又望了望那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有所收敛的气浪,赤目男子犹如无可奈何般摇了摇头,在转身踏入更深沉的阴影之前,他向那光明所在露出了极其灿烂的微笑。
缺了几颗门牙。
阴影容纳了他的存在,并为其送上最为完美无瑕的掩护。
“可以了吧?”李丹青凝视着已经隐隐透露出假戏真做之意的姜乐冥,低声道:“反正那家伙都已经走了。”
姜乐冥瞠目恶狠狠地瞪了李丹青一眼,旋即集气如丹田,仅仅只是神念的轻微浮动,便将那作为周遭回旋烈风主心骨的罡气全部收回,不出一会儿,一切就再次变得风平浪静起来。
待到烈风偃旗息鼓,不光是告示板,就连那些尘埃与落叶,也都悉数落回了它们原本升起的地方,让一切的一切看上去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手法之玄妙,由此可见一斑。
“丹青叔,什么时候我真该要和你再打一次了。”姜乐冥耸了耸鼻子,话里另有玄机地微声道:“最近这些日子刚好修为飞涨得厉害,真愁没得练手呢。”
李丹青扯了扯嘴角,露出零星几点苦涩:“好说,好说!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练,到时候我陪你打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