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传说是真的。”白临霜努力驱散眼前的朦胧迷雾,仰望那一张徐徐转过的古朴脸庞,细声感慨道:“裂隙毒潭之中,果真是封印了某位静候有缘人的存在啊......”
“更正一点。”那身高已经直超两米的巨人脸色肃穆沉重,自其嗓门中道出声音凭着封闭的洞窟更是如雷贯耳,其中隐有奇特的魔力流转,让本还有些恍惚的白临霜彻底清醒过来。
“我并不是封印在这里的,裂隙毒潭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也是我自己选择呆在那里的,目的也只是方便我安享晚年而已。”
要想让这位不苟言笑的人摆出一副好脸色,似乎有些难如登天啊。就算是说话,其嘴巴的幅度也是始终贯彻了极简主义,仅仅是微微开合,能够发音,对其来说便已足够,因此,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语总是给人一种仿佛黏在一起的感觉,索性白临霜的耳力还算得上是杰出,仔细聆听,懂得他所言为何物到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在这个世界上,你应该是历史第一个完完整整地淌过裂隙毒潭的人,如此史无前例的壮举时至今日才完成,那么,关于我被封印在此的传说,你又是从哪里听见的?”
“我...之所以会....知道您的存在,是因为我在葬书阁里...找到了一本名叫...《合异》的古籍,在其最后一页,刚好有一行小字...记载了有关....裂隙毒潭的事情...你就刚好出现在那一页...白临霜尽管已经完全苏醒,可仍然存乎于四肢的乏力依旧不太好受,哪怕用尽一身的气力,他也只能勉强拱起上半边身子,靠着一旁的圆润巨石,喘息着回答道。
“合异,原来是那本东西啊,不过是些我一时兴起的夸夸而谈,居然还能留在白家葬书阁呢?”男子的脸上终是露出第一抹人性化的韵味,但那僵硬到仿若机器微调般的上扬嘴角,却是无比瘆人。
“那本奇书....是...您写的?”白临霜倒抽一口凉气,刹那的回神仿似让他又重新有了力气,猛然挺起腰杆,他总算坐得笔直,眼神中的光晕亦是愈发明亮。
白家葬书阁,恰如其名,正是白家收录世间一切古籍的地方。那是一座环形塔,正中央的位置乃是一记大坑。
在那里的藏书只有两种分类:塔上和塔下,塔上多为圣贤书与修行秘典,一列一列排行整齐;塔下的则多半是些歪门邪道或是不入流的废书,不知怎么地兜兜转转来到白家,结果入不了英杰之辈的眼,就被丢到正中间挖得大坑里头去了。
葬书阁的藏书每年都在增加,塔上增得多了,便将整座再扩大一圈。至于塔下的增长,则远不及塔上得多,一方面是因为不入流的歪门邪道甚少有捷径能够流入白家,而且正中间的大坑每隔三十三年烧一次,每次都烧一半,如此情况下,要想填满这一口深达十人高的大坑,谈何容易?
至于白临霜口中的奇书,男子淡然语气中的合异,就是前者在塔下近乎被全部人所遗忘兼不屑一顾的深坑中找到的。
《合异》并不是什么不入流的废书,只是其中大力推崇的东西不被自古就自诩为灵气大家的白家世代所接受,进而被打上了旁门左道之名,才被丢进深坑之中的而已。
《合异》开篇的第一句话是这样写的:融天下之大异铸造一同。再往后的篇章里,便详细记载了世界上包括剑技,精神力在内的各种千奇百怪的流派修炼方法,力推只要可以将书内记载的各项奇门全都融会贯通,便可登顶于世的概念。
此等想法放到自古以来都以灵气为尊的白家,又怎么会被人所承认呢?如此,葬书阁的大坑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颇为大不逆的《合异》的归宿。
其中记载的道理虽不受白家待见,但却并非真的一无是处,要知道,现时代的趋势可不正是向着合异所指走得么?单以前些日子叱咤风云的剑圣敦煌作为例子,又有谁敢保证他只是凭藉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技登顶天下的?
《合异》这本诞生于几百年前的创作,却是指明了后世将行之路,这一点便让初次造访葬书阁的白临霜尤为欣赏,所以,当他扫见《合异》最后一页的小字时,便立马招来银甲审判,与之一同来到这自开辟以来就甚少有人问津的裂隙毒潭。
实话实说,就在刚刚入谷的时候,不光是银甲审判,就连白临霜本人也对洞内是否真的藏匿着隐世高人这件事深感怀疑,但奈何涤魂一词的光辉实在过于宏大,如果白临霜不去拼拼这《合异》背后的可能性,那么,在面对这那位早已家喻户晓的“内定”继承人时,则几乎没有胜算。
白临霜不是没有领教过涤魂的威力,事实上,早在盛典未曾开始之前,其家父就已经带着他体验了一次。
那只是转瞬的光晕,却成为了白临霜心中全然挥之不去的阴影。试问,若是亲眼看着自己的双手在融化,不凝血雨,不带痛楚,只有青烟扶摇在眼前,此等景象,对于那时仍是青少年的白临霜来说,可谓是天下一等一的绝望。
万幸的是,等到白临霜从恐惧的昏暗中徐徐醒来时,他正完好无损地躺在家中的软垫,而身边悉心照料他的,则是那位他这一生都不会忘却的女子。
“奇书?呵。”直到石头碎裂的砰然回荡在洞窟之内,白临霜这才发现这位男子的全身上下仍有部分宛若铠甲一般的石块伴身,并不算大,却密密麻麻地遍布在全部关节,限制着他一切动作的幅度。“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你把我放的屁当宝,可真是难得啊。”
“您莫非就是当初陪着白家先祖打天下的洛将军...”就算白临霜心中抱着一丝能够得隐世高人真传的希冀,他也从来都没有料想过,在这里,在这杳无人烟的裂隙毒潭,能够找到自己堪称是老祖宗辈的人物啊!
震惊之余,纵使浑身剧痛难耐,白临霜亦是对此不管不顾,依旧咬牙坚持要双膝下跪,向着这位只有半张脸转过来的先祖,跪拜道:“晚辈白临霜,见过洛将军!”
“白临霜么...”被其口口声声称作洛将军的男子轻眯单眼,以掩饰当中转瞬即逝的悲意,同时在心里不解地默默念道:原来是显昭的后辈啊,怎么无缘无故改姓白了呢?
“起来吧。”深吸一口气以平复眸中的悸动,洛将军稍显艰难地抬起自己那只仍有石块束缚的右臂,“这儿的泉水有补血疗伤兼解毒之效,你就在这里先好好休息,等你复归巅峰,我会再来的。”
“谢洛将军。”得了允许,白临霜这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他虽不是久跪,但起立时眸前仍是一黑,脚步顿时蹒跚,踩出几步踉跄,眼看就要摔倒。
顿时,一道和光飞絮,看似云淡风轻的微光却是轻而易举地托起了白临霜的身子,将其平稳渡至泉水岸边,慢条斯理地放下。
“小心一点,你在毒潭中已过百息,一生精血已经尽数被毒素侵蚀,我不久前才刚帮你把体内的毒血全部清干净,所以动作尽量小一点,不然以你现在有些缺血的状态,动作稍微大一点就得昏。”洛将军收回笔挺的右臂,依旧是不咸不淡地说着:“对了,毒潭外有个银甲,是你的人么?如果是,我把他接过来照料你,如果不是,我就杀了。”
“别,将军。”光是听着洛将军那近乎没有起伏的口吻,便让白临霜对此深表恐惧,也不顾就在刚才的嘱咐,他连忙摆手:“那是我的人,那是我的令,烦请将军把他接进来吧。”
“令?”洛将军的眼中渐渐浮现出一抹好奇:“那是什么?白老头后代的一些新把戏么?”
“回禀洛将军,令是指在白家盛典时,家主候选人的贴身护卫。”白临霜连忙解释道,生怕这一位传说中杀伐果决的将军会真的对自己的审判下手一般。
白临霜之所以会面露惧色,其理还不是在于洛将军哪怕放到现今仍可震慑天地的威名?别人是万军中取敌将首级,洛将军是什么?是一枪摘下全军首级,叫大地转瞬血流成河。
别人待俘虏如牲畜,而在洛将军的眼中,俘虏即为死者,其马蹄所过之处,皆有深可埋入千人的坑留下影踪,在他的一生戎马历程中,坑杀的役卒不下百万。
在那群雄四起的年代,白家之所以能够就此扎根于世,并在往后成长为根深蒂固的参天大树,其背后几乎有一半的功劳均要归功于这样一位冷血的将军。
混元一枪破天裂地,不外如此。
有人曾说,正是因为洛将军身负的人命多到了足以让人神共愤的程度,因此在其大限将至的那一刻,有近乎十万道惊雷悉数轰炸在他的肉身上,最终将其泯灭成灰,落得渣都不剩的悲惨结局。
然而事实证明了,流言毕竟是流言,其最主要的作用依旧是拿来听个乐呵,要追求真相,怎么也好,到头来还是得相信官方撰写的正史。
十万道惊雷的奔腾景象,正史并未曾记载,而对于洛将军的结局描述,白家官方给出的答案只是告老还乡,至于他有没有死,又是怎么个死法,却没有确凿描述。
没有描述有些时候并不代表撰写者不知,而是真真切切地代表着事实,眼下那俏生生的洛将军,可不就是一个强而有力的证据么?
“盛典?”洛将军对这个现如今被整个白家奉若神明般的词嗤之以鼻,冷笑道:“看来白老贼还真是江郎才尽了啊,居然真的把我选角那一套照搬出来做,啧啧啧,以他那向来喜欢扮好人的尿性,怕是还有改良哦。”
跟洛将军一辈,还能被其称作白老贼的,不用多费心思去想,白临霜就能明白这个人究竟意指谁人,本来,按照白家之令,辱骂先祖者当诛,可眼下么,还是算了吧。
“不用担心,我还没有传说中那么冷血无情。”对于白临霜为什么会如此紧张,洛将军自然对理由心知肚明,所以他僵硬地勾起微笑,轻声道:“既是你的人,我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语毕,洛将军瞬化流光,在白临霜的注视下,于一息间变得无影无踪。
“没想到...洛将军居然还活着啊....”白临霜心有余悸地咽了一口唾沫,依旧挥之不去的难以置信萦绕左右。“这样的话...如果那人也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