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救下了无辜的村民,等待敦煌一行的,也甚少有感激不尽的眸光。
被玷污,被侵犯,被摧毁。
哪怕仍留有一口气,他们也不过是活生生的行尸走肉罢了,或许等到救命恩人走远,他们就要步上街道两旁高悬白骨的后尘了。
“走吧。”敦煌幽叹一声,已是不忍心再流连于写满绝望的死寂中,他轻轻地拍了拍陈芒的肩膀,回身踱步踩出徐徐微风,通灵的白马便已会意,慢慢地来到了他的身前,微微屈膝,好让其主人翻身上马。
“我们只是江湖的浪客,是没办法保护所有人的。”凝视着陈芒那攥紧的双拳,敦煌微声说道,扬起马鞭,也不多等陈芒片刻,匆匆走出了圣盟国的旧墟。
“保护...”目送着白马的走远,陈芒默默地咀嚼着这两个字,隐隐泛红的双眸倾侧向一具衣衫不整的女尸,腹部的一柄匕首正是她的致命伤。
看着这不曾谋面的女生,陈芒的眼角却是落下两滴晶莹剔透,过往挣扎求生的一幕幕再度涌上心头。同样是为了保护,这一生的至亲便横死于尚处青少年的陈芒眼前,匕刃从腹部贯穿,鲜血染红了大地。
在那一天,郑昇来了,救下了这唯一完好无损的独苗;可这一天,他却没能完完整整地救下哪怕一个人。
拭去眼角的泪珠,陈芒深呼一口气,粗袖迎风舞出淡淡的迅影,数次交错后终是汇成耀眼精光,他不作半点拖沓,飞身投入其中,眨眼不知所踪。
煜弓国迅速收缩的国土已经不再允许它将京畿置设于边境了,尽管这是自煜弓立国以来的传统与习俗,但在国之将倾的危难关头,再注重传统就未免有些不知轻重了。
所以,煜弓国将其首都重新搬回了第一代所处之地,也是其先皇最为倾心之地:触龙境。纵使坐拥如此威风凛凛的名字,触龙境从根本意义上来讲,不过是一个发展尤为落后的小镇城市而已。
之所以会选择这样一个残破小镇作为京畿立足之本,一方面是因为整个煜弓国争议的中心:未登基女皇欧阳辰凌就暂住于此,另外一方面则是因其地理位置优越,位处煜弓国原国土的正中心,于此,就算是别国想要趁人之危,也得费上一番功夫。
出生在别的大陆上的欧阳辰凌会被欧阳凌霜选作下任皇的继承,其背后的原因并不是像她跟他一样复姓欧阳这等草率,当中的渊源还得要追溯到两者的父辈,也就是前些年仙逝的欧阳神医。
在触龙境的停留给予了欧阳辰凌充足的时间去了解关于欧阳这整个家族的秘辛,在黄莺(奉先皇欧阳凌霜之命,一生侍奉欧阳辰凌)的指引下,她找到了过往的书籍。
欧阳辰凌与欧阳凌霜的血脉同出一门,之所以会分成两支散落于不同的大陆上,则是源于其曾祖辈的纷争。
那时候的欧阳家一连诞生了两位不世出的奇才,他们才华横溢于不同的范畴,哥哥那一辈对于治国率兵有着极其深刻的见解,也因其得天独厚的战争头脑,煜弓国的整体实力才得以迅速膨胀;
而弟弟那一辈却是浸心于医术,多好治病救人。为医者宅心仁厚,自然是看不得尸横遍野的战争。兄弟俩的不同天赋造就了二人截然相反的性格,彼此势成水火,格格不入,当中分歧也就随之愈演愈烈。
最终,当坐上大将军宝座的哥哥不顾弟弟好心相劝,毅然决然地发动第四次对外讨伐之时,兄弟二人便是当即决裂,弟弟愤而出走,带着一身医术与欧阳之姓,远飘至七星洲,再不愿与煜弓有任何瓜葛。
后者从来都没有跟他的子嗣谈论过自家身世,如此习俗代代相传,到了欧阳辰凌这辈,也就自然不了解当中的渊源了。
但就算弟弟极力隐瞒过往的隐情不愿回首,但身为兄长的哥哥却从来没有忘记他,自其远去后,虽然哥哥没有加以挽留,却在其称王后,默默地将二者间的故事记载了下来,并暗中派人保护其亲弟弟的周全,如此行径一直持续到他驾崩的那一天。
就像是命中注定的祸福相依,哥哥驾崩的那一天,远在七星洲的弟弟也是因病去世了。二者的羁绊就此终结,后者一脉与欧阳主家的联系也就彻底断去了。
如果不是欧阳凌霜于尘封的老旧地下室中无意间翻到了其曾祖父的牛皮日记,他也根本不知道遥远的七星洲竟有自己的亲戚流连。
正因为这无意间发现的宝藏,终是让欧阳凌霜决定了与敦煌拼死一搏的念头,既然仍有欧阳的血脉流传于世,属于欧阳的煜弓国国祚便不会在自己死后崩塌,于是乎,便有了现如今站上风口浪尖的禅让金书。
如果欧阳凌霜的旧部仍在,欧阳辰凌登上皇位,成为史无前例的女皇绝非什么难事,但他的心腹大都为军将之帅,誓言同生共死的他们伴着欧阳凌霜一并步入战场,最终能活着回来了,已是寥寥无几,这才给了那些早就看不惯欧阳凌霜行事作为的官员一个反制的绝佳机会。
他们以名不见经传的女皇能力作为抨击点,横刀介入了本该是顺利无比的禅让仪式,由于欧阳辰凌本就不是煜弓国生人,其拥趸自然少得可怜,几个的傍身金牌不过是那一贴白纸黑字写着自己名字的禅让书、那些认死理的大臣以及半死不活的欧阳凌霜旧部罢了。
面对着如此艰难的情形,若欧阳辰凌真心想要继承皇位,绝对要拼上九牛二虎之力,再加上气运的无限助攻才有可能坐稳这个皇位;但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淌这个浑水啊。
触龙境有一处绽放于竹林中的天然温泉,四季温度恒常不变,满心惬意地浸入其中,看着竹影摇曳,听着风扫清越,好不自在。换做往昔,这儿的唯一主人是欧阳凌霜,而现在,则变成了欧阳辰凌。
她浸泡在暖意腾腾的温泉中,抬头望天,嘟囔着嘴巴,似乎是在想些什么,在她的身边,一位约莫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女生正用双手捧着衣物,不发一言,静悄悄地站着。
小女生留着利落的短发,本该是天真浪漫的眼眸中如今却倒映着一如星河般的深邃,若是细细留意其手部动作,不难发现她那看似双手托衣的动作,实际上只用了一只手而已,余下的右手仅是做着样子,随时都能从中抽离。
“莺儿。”欧阳辰凌侧过微微泛红的俏脸,看向一脸乖巧的小女生,向她甜甜一笑的同时,又招了招手。
“女皇陛下。”黄莺很自然地弯了弯腰,言简意赅中流露着无上恭敬。“有什么事么?”
“一起泡吧?”没等黄莺做出任何反应,欧阳辰凌却是直接从氤氲腾然的温泉中站了起来,她虽是身无寸缕,但阵阵白烟却很识趣地盖住了每一处春光。
“什么?”黄莺仅是来得及呼出一声,就被欧阳辰凌脱去衣装,连拉带拽地拉到温泉里头,与之对坐。
“明明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眼神却比我这个二十多岁的女皇陛下还要犀利深邃,也要放松一下啦。”欧阳辰凌摁着黄莺挣扎欲起的身子,挂着一脸和煦微笑,揶揄地说道。
“女皇陛下,您的身份何其尊贵,我又怎么能跟您共浴呢?”从小就操练武艺的黄莺若是真想从欧阳辰凌的怀抱中走出来,绝不会如此挣扎,只是她担心一旦用力过猛会伤到女皇陛下,这才选择了慌慌张张的解释。
“好啦,我现在又不是女皇,犯不着这样的。”欧阳辰凌搂着黄莺的肩膀,很自然地说道:“现在只算是朋友间的嬉戏打闹,才没有什么主仆之分呢。”
“可是...”黄莺还想着反抗。
“黄莺!我命令你泡温泉!”所以欧阳辰凌一改原先的温柔,刻意加重了语气,让黄莺儿彻底绝了挣扎的念想。
“是!”绝对的言听计从,是黄莺从小就被先皇欧阳凌霜灌输的信念,一般的客气说辞可能无法打动她,一旦当中掺杂命令,整件事的处理就显得尤为简单。
二人静静地坐在温泉中,彼此相依(其实是欧阳辰凌单方面地靠向黄莺儿),半晌过后,欧阳辰凌才再次开口,缓缓打破了二者间的寂静。
“莺儿,如果我不想当这个皇帝,你会同意么?”欧阳辰凌有些忐忑地问道。
“您有选择的权利,并不需要考虑别人同不同意。”黄莺的答复很机械,很冰冷,但也很符合她的身份。
“那你想不想我当呢?”欧阳辰凌接着问道,“我想听你心里的答案。”
黄莺侧过脸,宛若夜幕般深沉的双眸凝视着欧阳辰凌的美眸,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欧阳凌霜大人待我有再生之恩,我当然希望所有事都能够合乎他的心意。”
听着像是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却已经把黄莺儿的内心想法无分巨细地告诉了欧阳辰凌,呆滞片刻后,她微微点头:“我明白了。”
“但这都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而已。”或许是感受到了欧阳辰凌眉宇间的落寞,黄莺匆匆忙忙地续上一句:“女皇陛下想怎么做都可以,黄莺永远都会跟着您,一直侍奉您的。”
“好啦,我都知道啦。”欧阳辰凌拍拍黄莺有些慌张的肩膀,安抚着她的同时,又以柔声说道:“而且,就算是我想当这个女皇,那些反对大臣的关看起来也挺难过的呀。”
“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若女皇陛下有意,对付他们绝对是绰绰有余的。”黄莺一边寒声嗤着对于那些大臣的不屑,一边道着对于欧阳辰凌的完全自信。
没等欧阳辰凌给出她的反应,另外一记女声却是突然响彻整片竹林。“报!女皇陛下,有您的故人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