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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临平不远的一处小镇,举着驼铃游街串巷的道士来回穿行,清脆有节奏的铃声伴着嘈嘈杂杂鼎沸的人声使街道变得十分热闹。
街上独具特色的摊点铺子令人不由的驻足,越来越多身着异服的男子女子游走在街头。
越临近西北,日头愈见毒辣,身着黑袍布衣高大挺拔的男子颀长而立在一月白轻纱女子身侧,男子手上拿着不符合身份的鹅黄百花纸伞,稳稳地打在女子头上,女子则专注着挑选着刚刚出模具的墨块。
不说在宫中,即便以前在将军府里,浅瑜用的墨砚都是品级极好的,从未见过这种民间书生用手工打制的墨砚,虽然外形粗糙,但样式别具一格,十分新巧。
选好了墨砚,店家回身进入店内装盒,浅瑜转过身看向赢准,“我们这样慢慢走好吗?不如快些走吧。”他们先大军前两天出发,浅瑜原以为赢准要先赶到临平,但一路上悠悠哉哉下来,他不急,浅瑜都有些急了。
赢准揽住她的腰,拿伞的手接过店家递来的砚台,“宝儿不喜欢这里吗?”
喜欢是喜欢,这不出名的小镇竟然是制作各种新巧玩意的原发地,琳琅满目的小饰品小玩意虽然做工粗糙但贵在样式别出心裁,倘若闲暇,她还有心情多瞧瞧多看看,但她们此行也不是为了游玩。
浅瑜还想开口却被一阵惊呼打断。
闹市中一处空旷之地,人群随着怒喝惊呼声渐渐聚拢在一起,抱着肩走近凑一份热闹,丢丢没出过宫,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挤进人群时只看得见一膀大腰圆壮汉将一瘦弱的男子打到在地。
“呸。”瘦弱的男子吐了一口血,抬手擦了擦嘴角,不屑一笑,“呦,看你这么壮实却只有这么点力气,啧啧啧外强中干啊,平时照顾不好你婆娘吧。”
周围人闻言大笑,壮汉有些抹不开脸面,面色涨红,似又怕再打下去会出人命,喘着粗气,未再上前,只破口道:“林小差你看你都被我打成什么样,你信不信我……”
名唤林小差的瘦弱男子干脆躺在地上,一手支着额头一边呲笑,“像什么样?像你卧病再床的老父亲?”
壮汉一撸袖子怒气哄哄的正要上前,突然出现的布衣长胡子老翁拦住壮汉,“算了算了一块饼而已。”
因为有人拦着,壮汉怒气更盛,一挥袖子,“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丢丢看不下去了,不灵光的大脑总算分辨出了始末,撅了噘嘴,那瘦弱男子定然是饿极了才去偷饼的,她饿过肚子,知道是什么感受,拿出荷包掏出几枚铜板,景清姐姐教过她如何使用银钱了,她也常常帮师傅买药材知道一张饼多少钱,等下她也要买些油酥饼,拿去给小姐姐尝尝。
细白的小手一伸,“饼钱我替他付了,你别打他了,再给我拿些饼子。”
壮汉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男子,不过一瞬便移开了眼眸,而后不情不愿的拿过铜板。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地上的男子,“算你走运。”
林小差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冷哼一声,就要离去,丢丢见人向她走来,憨憨一笑,“没关系……”
林小差轻蔑呲笑一声与她错身而过,丢丢怔神一脸委屈。
浅瑜这时由赢准护着进入人群,守在马车旁的卫沉也赶了过来。
浅瑜蹙眉拉过丢丢,赢准看向卫沉,卫沉抱剑会意离开。
浅瑜上下打量了下丢丢,轻声道:“可有受伤?”
丢丢委屈的摇了摇头,随即想起一事扬起笑意,“小姐姐我给你买油酥饼好不好,刚才我都闻见了,那油酥饼可香了。”说着就去摸身上的荷包,而后眉头一蹙,“我的荷包呢?”
荷包是自小就带在身上的,对于向来孜然一身身无一物的丢丢自然重要,这会儿上下摸摸都找不见,丢丢急的要哭时,远远一个老伯紧赶慢赶的往过跑,“你们站在我的摊子前做什么,要买饼吗?”
丢丢闻言抬头蹙眉道:“这摊子是那个胖……”手指一圈,围观人群中那拦架老伯和那壮汉早已不见了踪影。
想到那人还拿着自己要买饼的铜板,“哇——”的一声丢丢再也忍不住了。
丢丢带着哭腔把话断断续续的说清,浅瑜拍了拍她的脊背,那些人应该是合伙骗人的,丢丢本就单纯又是生人怕是早就被人盯上了。
马车里景清恨铁不成钢的告诫教训丢丢,浅瑜看着手里的书,马车外,卫沉从远处匆匆赶回来,靠近黑马,拜礼上前,“主上,人寻到了。”
赢准抬眸看了一眼卫沉,面色淡淡,“那还不带她去瞧瞧。夫人看书时不喜旁人打扰。”
卫沉蹙眉第一次没有领会主上话中的意思,但下一刻马车帘被掀开,哭的涨红的小脸带着愤恨,肿的如馒头似的眼睛努力睁大,“找到人了?带我去,我要……我要……咬死他!”
卫沉顷刻间明白了主上的意思,但向来雷厉风行的卫沉还没来得及动作,那已经愤怒到顶点的人率先自顾自下了马车,而后奋力地爬上大马,坦然自若的坐进卫沉怀里,小手攥紧马鬃,“走!”
卫沉额头青筋一跳,俊逸的面颊有些红,不敢去看主上的脸色,匆匆拜礼,“属下去去就回。”
破庙里,三个人将荷包里的银钱瓜分干净,吃着从油酥饼摊子上顺来的几个油酥饼,不要钱的东西就是吃的香。
壮汉又吃完了一个饼,唆了唆手指头还想再去拿一张,胖胖的手背下一刻被打了个清脆,条件反射的收回手,嘿嘿一笑,“李伯吃不了多少,我这体格吃两个不够啊,小差。”
林小差起身坐在佛台上,靠在不知是什么菩萨的怀里,一腿支起,一腿逛荡着,叼着一张油酥饼,拍了拍手,这才拿着饼吃,听了壮汉的话懒懒一呲,“你什么体格?要不是怕旁人不信,你我掉换个位置才合适,啧啧。”
壮汉也不生气,嘿嘿直笑,“小差,你下次别埋汰我爹了,成不成,好歹……”
林小差跳下佛台,捻了一个油酥饼给刚刚回来的李伯,打断壮汉的话道:“行了行了行,好歹你爹养了你,这话我都听腻歪了,关猪圈里也算养,你可行行好吧,别说这寒颤话了,你那老子小妾随便扔个吃食都够治你的病了。”
壮汉讪讪不敢再开口,李伯低声一笑咬了口酥油饼,将手里刚刚打回的水递给林小差,随即找了个旮旯一提裤腿蹲了下来,“小差这样好的本事为何不去从军啊,年纪轻轻跟我这老头子一样从事这行当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我虽救了你一命,但也不用你养老报答。咱们也该散了,老头子我习惯了一个人了。”
林小差喝完水,将水壶抛给壮汉,用干草擦了擦手顺势躺在菩萨怀里看着已经破败露出土坯的菩萨,眼眸少了些锐利,他也不知自己能去哪里,蛮夷不能回,大尧又没有他的家,飘荡过来便也只能混一天算一天了。什么重要都不及肚子重要,他倒是想一展宏图,可人家要算啊,这话太伤自尊,他不想说出口。
李伯混迹各个行当十几载,自然人精一个,有些明白他心头的顾虑,“听说这些年朝廷大力举荐寒门,说是能者居上,新帝还是个明君的,虽然恶名在外,但……你看人们都还过得不错。”
小差笑了,支起手肘,好奇道:“大尧皇帝这么好,百姓这么富足,那你做什么还从事这行当?”
李伯有些讪讪挠了挠头,“我这不是半辈子都干着个了吗,就是想做别的也不成啊。”
小差重新躺下,双手叠放在头后,不知在想什么,只是道:“那你什么时候不干这个,我也就什么时候做些别的去。”
李伯一笑,喉咙干涩,拿起水壶大喝一口,泉水真甜。看着泛着红光的夕阳,李伯一叹,或许……或许他应该试试做些别的行当,正想着干点什么的时候,却看到破面门前的大树后有一人影闪动,还未待李伯看清,一道身影风驰电掣般冲出庙门追那白衣身影而去,李伯看着林小差追出的背影,不知怎么心里突突直跳。
李伯蹙眉,看到直勾勾看着他手里饼子的壮汉,微微一笑,“想吃?”
壮汉搔了搔头,“嘿嘿。”
李伯拿着空水壶往壮汉眼前一放,“去给老头子打些水回来,老头子分给你半个饼。
壮汉眼前一亮,忙拿起水壶起身向门外走去。
李伯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老了,可不想折腾了不如就这样吧,再骗个十几年也就到头了。李伯思来想去,突然看到地上倒映出一团黑影,正想着那胖小子这么快就回来了?喉咙一痛,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血喷射而出,捂着脖子浑身抽搐时,隐约只看得见那人蹲在地上拿起一个荷包匆匆离去。
李伯眼白翻起,壮汉提着水壶进门,登时吓了一跳,手里的水壶掉落在地上,“李伯……李伯……”又想靠近,又怕那惨状。
李伯已经看不清了,上下开合的嘴唇隐隐约约透出两个字,“荷……包……”
壮汉吓的抵着门,不知所措时,耳畔传来一声惊呼,“啊!”
丢丢从马上下来便直奔庙里,看到庙里的光景吓得小脸煞白,转身抱紧跟着进来的卫沉,卫沉蹙眉,将怀里的丢丢揽至身后,而后单膝跪地查看那人的死状,良久将那人的眼眸合上,面色紧绷,这人死的手法他极为熟悉,起身看向那抵着门不敢挪动半分的男子,沉声问道:“你可见是何人将他害死?”
壮汉隐隐觉得这人眼熟,还没想起来是谁,直觉的摇了摇头。
卫沉想起一事,复又问道:“那荷包呢?”
壮汉条件反射的看向地面,颤巍巍的开口,“刚刚还在那儿……”
卫沉眉头蹙的更紧,看着趴在他背上不肯抬眼打着哆嗦的丢丢,叹了口气,犹豫片刻,“你还是先离开这里吧,那些人可能还会回来。”话罢再不做停留牵着丢丢的手离开。
将人扶上马,卫沉随后翻身上马,看着怀里吓得哆嗦的丢丢,卫沉手抬起又放下,最终大手抚上了丢丢的头,声音不同于以往的沉冷,有些不大自在,“别哭了。”
丢丢扁了扁嘴,带着哭腔,闭着眼睛伸手,“我的荷包呢?”她刚刚吓的什么也不敢看什么也不敢听。这会却记着那荷包。
卫沉面露难色,犹豫半晌,将自己腰间的荷包放在她手中,这是他娘小时给他的,娘去的太早,他早已经不记得娘亲了,身无旁物,也就这个荷包一直伴着他了。
丢丢睁开眼睛,扁了扁嘴,泪眼汪汪,“这不是我的。”
卫沉叹了口气,抬起袖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她身世艰难,他确实存着怜悯之心,但却越来越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想到之前孟良的一番话,卫沉垂下眼帘,“你先用这个,你的我会帮你找回来。”
丢丢难得没有再吭声,将荷包系在自己的腰间,软声软气的不断的嘱咐,“你一定要帮我找回来哦。”
卫沉冷硬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拉起缰绳,“好。”
这厢,林小差与那白衣人穿梭在葱郁之间,林小差混迹在边关时曾受过高人指点,轻功卓绝,那白衣人不是他的对手,随即立刻放弃脱身的打算,白衣人抽剑回身,便要直取林小差性命。
林小差闪身回手一记将那白衣人打的倒退几步,白衣人有些恼怒,再次提剑袭来,林小差后仰反手击打在那人虎口,另一手手背击向白衣人腰腹处,未待那白衣人重新立稳身子,林小差便一手扣住他的项颈,蹙眉问道:“你是何人?”
白衣人别过闭上眼睛,林小差勾唇邪邪一笑,“咔吧”一声将那人下巴卸掉,“好啊你不说,那小爷我就带你尝尝铁烙刑如何,哦对了你是大尧人,应该不知道什么是铁烙刑。”
白衣人闻言变色,他虽然是大尧人,但也因着主上,常出没于蛮夷,自是知道什么是铁烙之刑,蛮夷最狠厉的刑法,一片片割下你的肉放在你眼前的烤盘中,直到身上没有一块完整时,烤盘中的肉也熟了。
林小差见他面露惊惧,诧异道:“知道?”莫非这人不是大尧人?思忖半晌,心里更加疑惑,这人应该不是那女人派来杀他的,听说蛮夷已经内乱,那女人和那男人已经死了,他应该安全了,命只要一条,好不容易逃离那里,绝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没开始自己的生活呢,启唇一笑,“知道就更好办了,说罢,盯着我做什么?”
白衣人蹙眉并未开口,林小差从小舔着刀子过活,一身桀骜骨子里带着蛮夷人与生俱来的狠劲,见他不说,没有商量,手起刀落便割下他胸口最嫩一块肉扔在地上,也不二话,又抬起手,十分娴熟的模样。
白衣人一声哀嚎,汗津津开口,“我奉上官密令杀一女子,以为她会出现在破庙,见到你时才发现追错人。”
林小差冷哼一声将人扔在地上,啧啧,和他没关系啊,害的他汗毛都竖起来了,颠了两下手里的刀,质地不错,回身又解下那白衣人腰上的刀鞘,拍了拍白衣人的脸。“下次看清楚,小爷我是爷们儿,啧啧什么眼神。”说罢,吹着口哨离开。
悠悠哉哉的回到破庙,只见一人抱着头坐在破庙门前,林小差吐掉口中的麦秆,用脚踢了踢那人,还未等壮汉说话,便率先闻到一丝血腥,林小差神色一紧,进入庙内,匆匆几瞥,眼眸通红,迅速起身拎起门前壮汉的领子,“是谁?”
壮汉面露惊惧,摇了摇头,只道:“李伯只说荷包……”
林小差失了理智没等听完,将人一把推,大步离开,随手将怀里的银两抛出,“给李伯买个好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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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隐在暗处的侍卫将马车安置好,赢准牵着浅瑜坐在客栈的二楼平台上,看着喧喧嚷嚷的闹市。
待看到楼下外出归来的卫沉与丢丢一前一后的进入客栈,浅瑜收回眼眸,侧头看向赢准,赢准知道她想什么,附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与你在一起都经历了那么些困难,不如做回好人,也省的宝儿分心给那人。”就连女儿儿子分走些她的关注他都日渐接受不了,更何况是旁人。
浅瑜靠近他怀里,仰头看他,“你是觉得委屈了?”
赢准哑然,勾唇一笑,啄了啄近在咫尺的唇,收回自己的话,“是我之前让宝儿受委屈了。”
浅瑜淡笑,卫沉和丢丢两人虽然都有意,但一个默然懵懂,一个全无所知,半斤八两的两人也不知何时能走到一起,但好在在那场上一辈的悲剧中,有一人能不知世俗活的天真烂漫。
“诶,客官你不能上去,诶,客观上面有人包场了,客官!客官!”
楼梯传来响动,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人突然闯入平台内,提剑袭来,浅瑜怔神,赢准却反应迅速,决断的将浅瑜拉至身后,左手迅速击出,只听一声骨裂,剑掉在地上,趁势右手推出打在那人胸口。
动作一气呵成,林小差倒在地上还来不及再做反应,一脚便踩在他的胸口。
靠,本以为自己能潇洒报仇,没想到被打的这么利落,那关外的白须老头子还说经过他的指点自己武功差不多在武林中数得上数,骗走了他一个地瓜,真是窝火,估计没有日子能报仇了。
听到响动,卫沉迅速赶来,赢准移开锦靴,将浅瑜抱在怀里,轻轻一吻,“外面凉了,宝儿先回房吧。”
林小差被卫沉缚住双手,见那人此举翻了白眼,这白眼一翻便看到了那男子身侧的女子。
青衫漪袖,灵动曼妙,仿若谪仙绝世独立,容貌应是他所见过女子中最美的了,刚刚丢脸仿佛扩大了十倍。
浅瑜自是感受到那目光,蹙紧眉头与赶来的景清一同回房。
林小差本能的循着那女子看去,下一刻胸口一痛,一杯滚烫的茶掷在胸口,碎裂开来的茶瓷划破了脸颊,胸口翻涌,嘴里蔓延这一股血腥。
赢准抬眸看向那人,眼眸凌厉,林小差刹那间便感受到窒闷,受起了漫不经心态度。
赢准打量片刻实在对此人没什么印象,重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你的武功是何人所授?”他从未听说那人收了徒弟,何况根基这么差,也不大像那人的弟子。
林小差回神后才觉得手疼的要命,只想惊呼出声,一番交手,他也明白他们这一行人非他可以招惹之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韬光养晦,厚积薄发……总之保命要紧!
“咳,是有个白须老头指点了几招,不过他牛皮吹大发了,我也正找他呢,他骗走我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对!一个地瓜!
林小差眼睛一转,突然想到今天上午白衣人的说辞,利落的开口,“我也是再找他,上来才发现找错人了,官人宽容则个,小的这就走了。”
赢准并未开口,卫沉便顺势将人放开,林小差泥鳅一般钻着离开,赢准啄了一口茶,淡淡起身,“送送他吧。”卫沉领命迅速离去。
卫沉从二楼直接飞下,正好挡在林小差面前,林小差稍稍平复了些许的心下一刻又提了起来,暗骂一声,那人擅长攻心,偏生在他松懈时又杀了措手不及。耷拉着一个手臂,林小差硬着头皮抬手迎向袭来的一人。
赢准看着楼下两人的招式,垂下眼帘,更确认这人确实得了师傅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