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哪里成?”熊廷弼皱眉,“现在你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乖,听话些。”他点了点桌子,压低了声音,“你这般,如何能同我一起去辽东呢?”
朱轩姝一愣,旋即挑高了眉毛,声音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去辽东?!”她似乎也发现了自己声音有些大,赶紧小声道,“都定下来了?”
“嗯,父皇寻我说过了。”熊廷弼应得很爽快,“本是想着等孩子满周岁的时候再去辽东的。那时候我资历多些,路上也能适应些。不过最近女真似乎有异动,情势由不得人,等不了了。”
熊廷弼看着爱妻,“我本想着自己独自赴任,可到底舍不得你们。”
“舍不得我们?”朱轩姝将身子微微一侧,“这个我们指的是谁啊?”
熊廷弼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阿宁,还有我们的小女儿。当然,最舍不得的是我的姝儿。”
朱轩姝听了这话,实在憋不住地笑出了声。“知道了。”她犹豫了一下,“若实在不行,你先去也是成的。等孩子满了周岁,我再领着他们过去。”
熊廷弼打趣道:“这回还叫不叫吴嬷嬷跟着我一道去了?”
“不了。”朱轩姝将下巴微微扬起,“江南女子那可都是水做的,叫人沾了就甩不脱。北边儿的女子啊,都是粗野得很,才比不上我。”
熊廷弼眯了眼,“那江南的女子就比得上我的姝儿了?”
“自然——也比不过。”朱轩姝顺势倒在熊廷弼的怀里,把头靠在他的腿上,“真要走,我也不拦你的。我的心意,你知道。”
熊廷弼笑着应了,“且再看看形势,兴许也不急这么一时。”
可惜熊廷弼的算盘落了空。努|尔哈赤在占下乌喇那拉部后,不断地四处征战。终于,不肯归降的叶赫部也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不及休整,努|尔哈赤便在赫图阿拉城宣布称帝,自号覆育列国英明汗,在此地建立大金,年号天命。
至此,努|尔哈赤与大明朝彻底决裂。
消息传到京师的时候,朱常溆的心里莫名有一种轻松感。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自见过努|尔哈赤后,朱常溆就一直经绷着神经。心里的焦躁与日剧增,而今这颗心终于可以落下了。
朱翊钧望着辽东送来的奏疏,久久不语。“你料得,果真不错。”他转过去看着儿子,“幸而当时听了你的话,而今战马皆备,人丁、火器也有了,且不算被打个措手不及。”
“不过辽东不能仅靠李如松。”朱常溆问道,“父皇可有前赴辽东督战的人选?”
努尔哈赤既然建立了伪国,又称了伪帝,接下来大明朝的北疆绝不会安稳。
朱翊钧将身子靠在椅背上,“人选是早就有了,只朕有些舍不得。”他看了看儿子,“朕早就同熊廷弼说过,届时想要让他过去。只是现在姝儿刚怀上,怕他分神。”
朱常溆抿了抿嘴,点头道:“二姐姐必是要跟着去的。早先我就听她提过。即便现在不跟着走,待孩子满了周岁,也会赶着过去。”
“总不好令他们夫妻二人分开。”朱翊钧更想说的是,将女儿留在京师,便不走了。战场变化多端,谁都不知道熊廷弼上回的海战是不是侥幸。努|尔哈赤在北边盘踞已久,对情况很是熟悉,再有多年征战的经验。熊廷弼真的能赢得了吗?
倘或一朝不慎,熊廷弼身死战场,边疆城破,那朱轩姝是不是也就跟着殉城了?
朱翊钧只要一想起有这个可能,就心痛地如被人狠狠捅了一刀。这一刀几乎穿透了骨头,几欲致他于死地。
“儿大不由人啊。”朱翊钧惆怅地摇头,“且看他们自己是什么打算吧。我们做人父母的,哪里能拦得了呢。”
朱常溆笑道:“父皇怎得对二姐夫这般不看好?若是令二姐姐知道了,还不得同你理论。”
朱翊钧笑着摇头,用手指了指儿子,“你们呐。”他沉默了片刻,直起腰板来,“召内阁大学士们来见。”
沈鲤等人入殿后,刚坐下,就听天子说道:“努|尔哈赤已称伪帝,朕欲罢辽东二市。”顿了顿,“再遣了熊廷弼前赴辽东,往后北境再无安宁之日,需得有个善战之人。”
沈鲤颔首,“陛下说的很是。”朱翊钧的想法,倒是与早就讨论过此事处置的内阁不谋而合。
朝中还有许多人没看清形势,认为努|尔哈赤不过是北疆的一个跳梁小丑,泛不起什么水花。甚至有人认为不能因噎废食,仅仅因努尔哈赤而闭市恐会引起蒙古人的不满,为北境带来更多的不稳定。
奏疏呈上后,朱翊钧大怒,许久不曾用的廷杖也请了出来,不少言官被狠狠教训了一番。
天子的态度已经很明了了,底下的朝臣不得不开始认真对待此事。又有内阁牵头,务必要将此事速战速决,用了八百里加急将圣旨送抵辽东,将木马二市给关了。
熊廷弼在收到奔赴辽东的旨意,立即回家准备行囊,不日便动身前往。朱轩姝心里自舍不得,却也无奈。
心里虽明白,可抱怨还是有的。
“上回生阿宁的时候,你就不在,偏这回又不在。”朱轩姝一边替熊廷弼整理行装,一边道,“只盼着这一次……”
熊廷弼赶紧上前捂住了她的嘴,“仔细叫神佛给听见了。”他温声安慰着妻子,“或者你随我一起去?路上我们走得慢些也就是了。不过到了辽东尽有你要忙活的事。内宅之事我不甚通,你有是双身子,果真能行?”
“自然能行!”朱轩姝等的就是这句话,“这不是还有吴嬷嬷陪着我嘛。人都能从京里头挑着带走呀。父皇要是不乐意,我就去寻了母后说项。”
熊廷弼还是有些犹豫,“果真……能行?”
“就当是去见洵儿了。”朱轩姝笑道,“我都好些年没见着他啦,上回来的家书里头写了我那四弟妹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我这做姑姑的,总不好连侄子的面都不见吧。”
她靠在熊廷弼的怀里,有些伤感,“父皇母后见不着他,我便代他们去见。画了他们一家子的画像,叫人送到京里来。虽说见不着人,看着画像,也是个慰藉。”
“便依你吧。”熊廷弼总归是拿她没法子,“不过得先说好了。现今辽东的情况瞬息万变,若是路上遇着紧急的事,我只得留下你一个人了。”
朱轩姝推了推他,“孰轻孰重,难道我还不知晓?你呀,就只管放心吧。”得了熊廷弼的点头,她便将自己早就收拾好的东西推出来,颇是得意,“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早就备下了。”
“你呀,你呀。”熊廷弼哭笑不得。
朱轩姝盯着那些箱子,眼睛滴溜溜地转。“哎呀,我都忘了备下给弟妹和侄子的礼。吴嬷嬷,吴嬷嬷……”
熊廷弼看着她提起裙裾,脚步轻盈地走出门去,抱起身边的儿子,捏了捏他的小鼻尖。“往后呐,你可不能同你娘这模样,毛毛糙糙的。”忽地想起自己的性子也有些暴躁,不由笑出了声来。
郑梦境听说女儿也要跟着去辽东,不免担心起来。“等生了再去不好吗?非得是现在?”还有些话她说不出口来。
这要是到了辽东就打起来,又得回京了。若已经生产也便罢,可万一……恰好是临产时呢?这不是去了给人裹乱的嘛。
“要不还是等生了再去?”郑梦境试探着想要说服女儿,“也不差着这么一段日子。都说小别胜新婚,你现在舍得叫他走,等再见的时候岂不更亲了?”
朱轩姝抱着母亲的手撒娇,“母后,你别担心。我都这般大了,哪里还理不得事儿?再说了,我想着赶紧见见洵儿和素娘呀。母后心里头也想着吧?”
“想,我是天天都想。”郑梦境用帕子掖了掖眼角的泪花,“这几日夜里头做梦的时候都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