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很不妙,可除了捱着,也没有旁的法子。自来妇人生产就艰难,何况是难产。十个里头几乎得死个七八个,还是一尸两命。
“怎样?”郑梦境绞着手中的丝帕,她现在已经不指望这个孩子可以活下来了,只要能将大的给保住,旁的都能舍了。
不知是不是母女之间心有灵犀,朱轩姝奋力睁开眼,泪水自眼角滑落。她慢慢抬起手,向郑梦境的方向伸去。其实也并未抬多高,起初撕心裂肺的疼痛,到了现在已经麻木了,将她所有的气力都消耗了个干净。
郑梦境一直在关注女儿的动作,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女儿想要自己过去。她冲过去挤开了不做声响的太医,死死握住女儿的手。“万事都有母后在,姝儿莫要慌。便是母后少了十年寿命也好,姝儿一定要无事。”
“孩……子,”朱轩姝的眼泪涌得越发厉害,“孩、孩子……”
郑梦境的眼泪滴在女儿的手上,“傻姝儿,还说这些做什么?莫非你就舍得叫母后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她将女儿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语气近乎哀求,“母后已经见不着洵儿了,你又怎能忍心就这么舍了我。”
朱轩姝张了张嘴,再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是握着母亲的手不曾松开。
屋外的朱翊钧听见里头郑梦境的嚎啕,越发心酸起来,他也说服不了自己进去看看,又害怕真的见不到女儿的最后一面。忽而又唾弃起自己的这番心思。他是真龙天子,福泽深厚,就是分出一些来给女儿,又何妨?
刘昭妃在一旁默默看着天子不断地来回踱步,脸上的烦躁遮都遮不住。原来圣上也是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过去不曾争过什么。
怪不得他们说,在这宫中,有个孩子便是有了念想。今日见着中宫的模样,自己也算是明白了这句话。
无人看见刘昭妃的眼中流露出来的羡慕。
朱常治匆匆赶到翊坤宫,朱轩媁在进去的刹那突然有些心虚,怕双亲对自己露出厌恶的神情来。
“父皇!”朱常治冲到朱翊钧的面前,“二皇姐怎么样了?”话音刚落,就听见郑梦境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不由一怔,旋即两行泪夺眶而出。
朱翊钧咬牙含着泪,用力抱了抱朱常治,“无事便好。”松开对儿子的怀抱,又蹲下|身去看着小女儿,手在她的脸上摩挲了许久,“媁儿也没事,真是太好了。”
朱轩媁被父亲紧紧地搂在怀里,怔愣了一会儿,环住朱翊钧的脖子,轻声唤道:“父皇。”
朱翊钧有那么一瞬间,希望自己这个女儿再不要出嫁了。他不希望自己再经历一次现在的痛心。便是被世人指摘又如何,人言再可畏,也比不上爱女的性命。
朱轩媁用力地抱住父亲,她现在知道自己以前错了,错得离谱。
一侧的朱常治顾不得旁人,只推着带来的大夫往里头去。他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希望母亲的哭声并不代表着姐姐的离世。
这一夜,万分难熬。朱翊钧怀抱着小女儿,看着天色渐渐发白,眼睛叫朝阳刺得生疼。
竟是过去了一夜吗?
为何产房里头还没声音?
小梦似乎也不哭了,难道是……!
他立即松开女儿站起来,想要往产房里面冲。
婴孩的啼哭声响起。所有人的心都随着这啼哭声安定下来。
产房的屋门被打开,一脸疲惫的郑梦境怀抱着一个婴孩走出来。“姝儿说,唤作阿宁。”她的眼中有着光彩,不过依然盖不住那倦意。
将孩子交到朱翊钧的手上,疲惫不堪的郑梦境就不由自主地阖上双眼,身子发软地往下滑。朱翊钧抱着孩子不能撒手,眼睁睁地看着郑梦境在自己的面前厥过去。
朱轩媁在这时候一个箭步上去,看似小小的身躯,却仿佛蕴涵了无尽的力气,一把从后面托住了郑梦境。她粗喘着气,“皇兄你发什么愣!过来帮忙呀!”
朱常治如梦初醒般的跑过来,将母亲抱住。朱翊钧匆匆将未看过一眼的外孙交到了产婆手里,迭声唤着太医,自己将郑梦境从儿子的手中接过。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翊坤宫又是一阵人仰马翻,乱作了一团。
倒是躺在产房里头的朱轩姝看了一回儿子后,就睡熟了,对外面的事一点都没留心。
郑梦境睁开眼的时候,盯着顶上的明黄色床帐有些发愣。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现在是在乾清宫。鼻端萦绕着药香,她想自榻上起来,却发现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的力气,张嘴想要叫人,声音也哑的讲不出话。
自己这是怎么了?
郑梦境觉得脑子混混沌沌的,额际青筋直跳。她记得先前自己还守在女儿的榻边,看她将那个孩子生下来。自己还亲手抱出了产房,交给三郎了呢。
姝儿呢?要不要紧?还有那个孩子,当时太医说是有些不大康健的模样,可有活下来?
郑梦境胡思乱想着,发现视线所及突然亮了起来,扭头去看,见是朱翊钧端着一碗药,撩起了床帐。
“小梦你醒了?”朱翊钧疲倦的脸上露出雀跃,“来,先把药喝了。”他将药放在手边的小桌上,扶着郑梦境起来,喂她一点点把药喝下,长吁出一口气。“你睡了好久,朕都快急死了。”
生怕你就这么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了。
药虽苦,却也滋润了烧得厉害的喉咙和干得起皮的嘴唇。郑梦境清了清嗓子,发现自己能说话了,只是声音听起来还有些哑。“姝儿怎么样了?还有阿宁,那孩子可好?可有给熊廷弼写信送去?”
“怎么一醒过来就念叨这些。”朱翊钧给她擦了擦嘴角沾着的药汁,“姝儿和阿宁都好,溆儿也给熊廷弼送信去了。孩子的大名说是定的泰宁。”
郑梦境心中舒了一口气,点点头,“那便好,那便好。”药里头有安神的药材,过不了一会儿,她又睡了过去。
朱翊钧坐在榻边,看了许久,伸手过去摸了摸郑梦境的额头。还是有些烫手。他把手收回来的时候,掠过郑梦境鬓边的白发——又多了不少。
太医道是这回中宫心力交瘁,又积劳成疾,前几年的调养功亏一篑。
往后怕是再难下榻了。
朱翊钧红着眼眶,将额头贴上去,轻轻碰了碰郑梦境的鼻尖。不下榻便不下榻,就在这乾清宫里陪着自己,也很好。
慈庆宫中,胡冬芸抱着新得的女儿脸上乐开了花。“娘,昨儿个殿下还说妼儿生的好,这嘴巴眉毛都像极了他。”她将孩子挪过来给心不在焉的母亲看,“娘,你说是不是像?我是越看越像。”
有什么好看的!王氏将孩子从自己面前轻轻拨开,她心里正有一股子气没出撒呢。
八成就是云和公主的福气好,抢了自家女儿的男胎。也真真是个命大的,难产还能母子均安。
胡冬芸发现母亲似乎并不是很高兴,“娘?怎么了?想什么呢?”
王氏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又凑近女儿,“中宫真的病了?”
“嗯,母后叫父皇接去了乾清宫养着。”胡冬芸对郑梦境的病情倒是知道些,但觉得不便同母亲说。她也是知道自己母亲的性子,这等事,不好同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