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三个月,台湾当局放出消息,w市在类sars传染病后又出现新型致命怪病,w市在投入美国研发的特效药后已控制住病情,但因病菌传染性强烈持续封锁,没有人希望自家附近医院变成病患收容中心,被公开的高死亡率引起许多恐慌,民眾认为政府耗费大量预算封锁w市,建立医师营与当地人居家隔离治疗的补给链相当恰当。
庄司令在官方设定的指定收容医院里安排了一些「痊癒中的病人」,供记者採访发布新闻,声称传染病会破坏免疫系统,引起各种过敏溃烂反应,需要长期调养才能回归社会。
经过修正的怪病有了正式名字,「急性全身生理障碍症候群」,俗名红死病,因为抓烂感染的患部呈现烂红色;病原体来自某种不知原因出现在w市的超级细菌,推测起因可能是走私野生动物,又因为病人可怕的外观和疫苗严重短缺,政府不得不紧急通过红死病特别条例禁止亲人随床照顾。
同时,媒体用更多耸动新闻淡化w市存在感,更多病患家属则在得知有特别优待的丧葬补助与家庭生活津贴后,放弃见亲人最后一面,签署代理火化同意书,得到一罈骨灰。
由于超级细菌继续扩散将对台湾社会造成致命打击,民眾不仅同意军方负责封锁,靠近w市的乡镇更默默警戒有红死病病患溜出封锁线,一时风声鹤唳,岂料这回政府的封锁线异常坚实,听闻w市可怕传闻的乡下人这才松了口气。
不知潜伏当地的病原体能否根除,加上病患集中在w市由政府全权负担治疗,日日堆高的死亡名单,一笔笔流水般爽快发放的津贴,导致外界竟流行起买空卖空w市房地產的遗產交易热潮。
庄司令很想警告亲友千万别买w市的房地產,但他不能透露一丝一毫自身消息,实际上,他也完全不在乎外界的人在搞什么荒谬交易了,每天都是没完没了的轰炸、救援与烧尸任务。
有些活动力强的活尸逃向封锁线,这次封锁线却不如感染者们预期的不堪一击,士兵不再守着封锁线,用人肉抵抗活尸的突袭,他们撤走了,留下埋在封锁线内外的地雷田,每天山上都传出爆炸声。
就算是活尸,被炸成一块一块还是不会再动起来了。
按照诅咒有范围限制的理论,庄司令大胆将战线往后拉,轻微感染的战斗员被保证绝对能治癒,另一方面,他也授命管理伤兵集中营的医官对腐烂面积扩大的负伤士兵注射死刑药剂,前线士兵们感到死亡咬着脚跟不放,却因骑虎难下,只得更加奋勇作战。
「我们好像变成了魔鬼。」李副司令初时也和其他人一样亢奋,后来面对市区露天堆叠的活尸遗体与己方天天炽热冒烟的焚化炉已有些麻木,他们的士兵不幸牺牲后绝对不会运回太平间。
「如果这次作战失败,我们就不是魔鬼,而是让一堆兵白死的垃圾、人渣。」
「说得也是。」
「你不请辞副司令了?我还以为你要开溜,老李。」
「你会让我走出这个营吗?指挥官。」李副司令因体力到了极限,近日不停咳嗽,他还寧愿得个癌症立刻退伍,下属已经有好几人扛不住压力自杀了。
庄司令露出阴森的微笑。
「上头有些白痴现在感觉安全了就想挤进来收割战果,士气好不容易带起来,我不能让他们有机会乱搞,还不确定一定能结束。」
对抗红死病的祕密行动被视为人类存亡危机,美方有意独佔这次战役的一切资料,积极提供强大支援,加上台湾经济正强势发展,整体人民并未意识封锁w市背后成本是天文数字,反而因损失感不大,觉得情况虽严重,但也不到影响生活的程度。
漫长轰炸结束,乍看w市已无活尸出没,但庄司令仍不敢掉以轻心,让部队持续防守着诅咒边界,同时由空中严密监视市区,偶尔还能逮到一两隻狡猾復出的活尸。
诅咒威力比想像中顽强,幸好他们不像美国人傻傻闯进禁区,粮食吃完后倖存的活尸迟早会受不了露出马脚。庄司令想。
有了庄司令镇压w市的优异战果,台湾政府展开无孔不入的善后工作,先是窜改歷年出生率和户籍资料,缩小w市人口规模,有计画地清除全台图书馆与学校内的相关乡土资料,五年之内便让w市更加不受注意,配合国土政策降格为乡,唯一的一条对外公路在颱风季土石流时被冲毁路基,公路局认为当地环境脆弱不宜道路开发。
红死病出现后的十年,疫区出生率始终为零,加上人口大量迁出治疗的纪录,随着某年一场严重的走山意外,w市终于从台湾地图中消失,到后来,连红死病的纪录也跟着模糊不清。
庄司令没有如愿升官,但他一直率领着特种部队住在w市周边的地下堡垒,参与那次战役的战斗员长达数年间迟迟未能解除留守任务,林火行动终于结束后,士兵们大多有严重精神创伤,即使得到丰富的抚卹,依旧无法走出阴影。
这支仓促成军却在战斗中迅速蜕变的特种部队彻底破坏w市所有对外道路,连荒废的林道也不放过,进行各种爆破填土掩埋工程,重新植下树苗,用漫长光阴将该地偽装成原始保护区,部分復原状况较良好的退伍者则组成部落在临近山地居住结婚生子,绝口不提过去,成员去世一律公开火化。
庄司令老年时总是一边摩娑着腿上硬疤一边看着照片,那里在腐烂刚出现时就切除一大块肌肉,疤痕也和一般结諦组织不同,特别僵硬乾燥。
手上一叠卫星照片是美军联络官提供给他的军事机密,w市的痕跡一年年明显消失,淹没在土石与绿意中,直到剩下一片苍翠山林。
他已经习惯和不想回到外界的同袍部下一起终老,巡山时互相掩护,间暇便泡茶下棋,每天抄诵地藏菩萨本愿经为亡灵回向超渡,说也奇怪,这辈子见过许多狰狞活尸,住在死了那么多人的土地上,却一次也没看过鬼。
庄司令从没后悔过。
※※※
w市教团总部遭袭时,骨折小腿减慢了肯德勒的移动速度,他帮伤处上夹板,虽然身体不会感到痛觉,至少走起路来稳定许多。
军队终于要清洗遭怪病荼毒的w市了,身为被故乡与怪物们遗忘的外国人,肯德勒孓然一身,感受到刺骨的孤独。
聪明的他尽量避开人群躲在掩体下等待空袭结束,他很肯定台湾军方绝对不敢派地面部队进入w市,这是用安全火力削减敌人数量的消耗战,只要不往人多的地方跑暂时安全。
即使如此,肯德勒却差点被烧夷弹的威力波及,w市不大,军方则表现了从字面上实践焦土作战的狠劲,那是面对天敌的畏惧与恨意。
心念一动,他拿出丽姿回赠的小油画,翻到画布背面一看,上头竟有一张用原子笔画出的简易地图,貌似是丽姿提防事情有变让儿子逃脱的设计,但那对母子终究还是选择留下。
夜间活动对感染者非常有利,红外线探测不出体温和周遭环境同调的活尸,因此第一波攻击落幕后,肯德勒趁机潜离市区,直到进入树林,过程一切顺利。
有人在跟踪他。
肯德勒默默拿出匕首,这时候跟在他后面的存在只可能是感染者,虽然不觉得会敌对,但他也不能毫无防备。
「干,阿豆仔,你也逃出来了喔!」一道大剌剌的熟悉嗓音让肯德勒放下武器。
陈永提着山刀似笑非笑从树丛里鑽出来。
不待肯德勒问起,他主动发牢骚:「政府太不要脸,都从空中丢炸弹,叫我们怎么打?」陈永的突击队行动有序目标明显,反而伤亡惨重,他当机立断解散队伍,要他们各自逃生。
「黄教荣死了。」肯德勒用简单的中文和陈永沟通,但没说是丽姿杀死他。
「我想也是,那里最早烧起来。」上身只穿着一件无袖背心的陈永不痛不痒应了一句。
陈永没问丽姿的消息,w市又恢復了最初的混乱,肯德勒对这个男人的性格也略有了解,他没想过护送丽姿和宝宝逃生,索性避而不谈。
「tennel的中文怎么说……我是指逃跑的路,我知道。」肯德勒用手势强调,又拿丽姿的地图给他看。
陈永瞄了地图一眼,得意的拍拍胸脯道:「跟我来,这我挖的。」
陈永不在意肯德勒的腿伤,他自己也没有全力前进,神情相当谨慎,不时留意腰际的无线电。
「阿豆仔,前面就是高压电网,你那个刀要拿出来。」陈永指了指肯德勒放武器的位置。
肯德勒依言照作。
他们一出树林,爆炸后的地面分布着横七竖八的破碎尸体,空气中还残留焦味。
原来陈永在市区就将地道入口告诉几个心腹,让他们先行前往地道,对讲机一直没回报消息,他心里有数同伴遭伏,陈永佯称要去教团祕密金库拿珠宝顺便断后,其实是不相信逃脱路线安全,果然先行者都中了无人看守的地雷。
陈永知道这处封锁线乏人问津,观察环境后发现地雷只是沿着电网草草埋设,电网被炸坏就算了,本来就只是军方拖延用的陷阱。
陈永招呼肯德勒踏过尸体继续走。
小心翼翼来到地道入口附近,陈永身子突然歪了歪,他摸着左腹的血洞,两人急忙躲到树干后。
「可能是地雷被引爆惊动军队。」又是几声枪响,倒像惊慌失措的鸟叫,拿枪的人恐怕比他们更害怕。
子弹对活尸杀伤力不大,但密集射击还是有效,肯德勒与陈永不知他们遭遇了封锁线外的巡逻员,任务是防止任何活尸越界逃亡。
五人一组的巡逻员以最快速度赶到以爆炸作为警铃的封锁段,若有未死还能动的活尸,便以威吓射击逼对方退回市区,巡逻员虽装备火焰喷射器和手榴弹,非到逼不得已,并不近距离冒险诛杀感染者,毕竟诅咒才是最危险的病原体。
陈永被战争洗亮的眼睛直勾勾看着肯德勒。
「你逃吧!地道就在前面。」
「你呢?」
「我去吃个饭,然后回家。」陈永望着夜空被烧红的市区方向。
「家」,这是怪病发生前肯德勒经常在生活中听台湾人提到的字,他马上明白陈永的意思。
「干拎娘,果然我也走不了。」陈永一刀劈在树根上,重重叹了口气。
挖地道时陈永就有这种感觉了,他特意选在封锁线后尽可能远些的地点开挖,结果挖掘工效率低落,不是没力气,但个个都想往回走,陈永不得不将他们鍊在一起饿个半死,然后边挖边投食,才能抵销市区对他们无以名状的吸引力。
地道一挖通,陈永以为自己会趁机离开,走走看看一番,想回来再回来,结果他终究只有走到出口而已。
现在陈永是真的想回去了,回到那间他和老婆一直住着的房子,希望那里还没着火。
「阿豆仔,你要是逃得出去,就算我们赢了。」陈永说完孩子气的发言,捶了肯德勒胸口一下,挥舞着山刀往子弹来向移动,一转眼消失无踪。
肯德勒鑽进不到一人高的地道,工具散落在角落,他随手拿起一把十字镐,地道完成得很仓促,却用w市就地取材拆来的建材加固支撑洞壁,减少崩塌危险。
地道不长,但陈永选的位置相当巧妙,贯通一处山壁,出口设在野溪瀑布上游,并堆放着锯下的树干,肯德勒往洞口深深投去最后一眼,抱着一截木材跳下瀑布。
轻易就陷落的w市,宛若巨大的灼热坟墓,即使成功逃离,肯德勒仍永远留下自己的一部分和这些死尸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