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起来,“那叫我说什么?甘豆汤、鹿梨浆、冰雪荔枝膏?”
她唔了声,“你说骑马能骑出茧子来,让我瞧瞧。”
他知道他的小妻子又想研究他,便拉着她的手去触。其实腿根上只有一小片,不算茧子,至多是磨得皮肤略微粗糙些罢了。可是那纤纤的,绣花用的手指在方寸间织出了经纬,横着来四道,竖着来四道,再打上五指盘金绣……他就有些忍不住了。
清圆还在心疼,“你挣得今日的地位,真是不容易。”
他嗯了声,“娘子要好好犒劳我……我在家也待不了几天了,年前还得往上京去。”
她听了心里不自在,抚着锦缎下光滑的脊背惆怅,“我舍不得你走。”
他含含糊糊嗡哝,“跟我往上京去。”
她也想去,想什么都不管了,就同自己的丈夫夜夜相守,然而这头走不开啊,“芳纯的事……夜长梦多。还有祖父……说这阵子夜里总出虚汗,白天也没什么精神,我不放心……”
后面的话,自然是说不下去了。他沉身而入,她紧紧含住他,晕眩着,火烧火燎,却觉得成亲真好。有个人这样和你亲近,宠爱你,取悦你,他是另一个你。
他做什么事都极专心,大功告成的时候埋在她胸口轻喘,“这么下去,我怕你要怀身子了。”原本是想她太年轻,过早生养不好,可自己没法禁欲,又不能让她胡乱吃药,思量了再三道,“我明儿,想想办法……”
清圆昏昏说不必,“缘分来了,就顺其自然。芳纯这么着……咱们家是缺两个孩子……”
这一夜猫叫声不断,将到二更才渐渐消停。第二日起来,沈润要上卢龙军去查阅兵事,毕竟拜了节度使还没正经到任,好歹要露一回面才好。
清圆替他挑了衣裳仔细打扮上,收拾好了在他胸口拍了拍,“殿帅好俊俏模样!”
他甚得意,“不俊俏,也骗不得夫人上钩。”一面回身摘了剑,临走前没忘了吩咐,“这两日忙坏你了,今儿哪里都别去了,好好在家歇着。”
她道好,一直将他送到门上,待和沈澈碰了头,兄弟两个方一起出门了。
原以为芳纯没有来送,但清圆回头朝沈澈的来路上看,却见芳纯远远站在月洞门前,披着织锦镶毛的斗篷,大半张脸掩在狐裘底下。大约是偷偷相送的,见清圆瞧过来,甚至还避让了一下。清圆不由有些可怜她,钻了牛角尖,心情不得舒展,如今的芳纯和早前时候大不一样了,人发蔫,又瘦,看上去整日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清圆迎了过去,问:“姐姐可吃了?”
芳纯摇摇头,“只给澄冰预备了,我早起没什么胃口。”
清圆便上去挽了她的胳膊,笑着说:“我今早没有吃饱,我陪姐姐再吃一回吧!”
于是一道去了西府,两府的厨房是各用各的,厨子做出来的东西味道不一样。两个人坐在一起吃了牛乳竹节卷,攒盒里头并四五样小菜,还有粳米粥,清圆满足地说:“我许久没吃得这么饱了,明儿你上我那里去,我们俩伙着吃,这才吃得香。”
芳纯知道她费了这番心思,全是为了慰她的心。其实照着道理来说长嫂如母,就算不端那个架子,也用不着处处逢迎她。她觉得惭愧,“我年纪比你还大,自己不成器,叫你见笑了。”
清圆讶然,“这是哪里的话,咱们既进了一个门子,就是一家人,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一面过来携她挪进小暖阁里,又传了温炉,两个人坐在窗前,悠闲地拿松木取火煎茶吃。
清圆很想同她提一提姚家太太和皓雪,但又怕她多心,只好远兜远转先同她闲聊。看看外面风雪欲来,靠着引枕问:“姐姐在家制过香吗?”
芳纯自小跟着父亲在军中,因为母亲在她开蒙前就病故了,那些姑娘家的小细腻、小情调,没有人手把手教过她。
她摸了摸额头,“我用香都上外头买去的。”
清圆道:“市面上的香不醇,没有自己做的好,等开春了,我教你制香吧!有一种香叫百和香,拿沉水、鸡骨、白檀、青木、甘松等二十味香调和,春天放入瓷器中,冬月取出来,开封的那日可了不得,能香飘十里。”
芳纯听完哦了声,“说起制香,我记起来,上年广平侯夫人送了我一套上好的香炉。我也不懂那些,叫什么彝炉、乳炉……个个像茶杯那样大,说是整天都可以用。”忙命丫头去取,取来了摆在清圆面前,“你拿回去使吧,放在我这里耽误了。”
清圆垂眼看着这套锦盒包裹的香炉,心里说不出的惆怅。芳纯真是极好的人,她没什么城府,心思也单纯,只是刻意亲近她的人心怀叵测,才把她闹得如今这样。
她合上了锦盒,笑着说:“侯夫人真是大手笔,这可是好东西,像是御供的,外头买不着。”
芳纯百无聊赖,“可惜鲜花插在牛粪上,送我也是搁在那里落灰。”
清圆探过去,握了握她的手,“姐姐,你才刚送二爷出门,他不知道吧?”
芳纯愣了下,摇摇头,面色有些尴尬。
“其实你心里那么在乎他,为什么要闹别扭呢。你这样,自己心里难过,二爷也整天魂不守舍的。”清圆左右瞧了瞧道,“这里没有外人,你告诉我,要是你气得二爷不着家了,可怎么办?要是他外头有了人,你又怎么办?”
芳纯一听,挺腰道:“我没死,能容他外头有人?”
清圆这回算是肯定了,她对沈澈心不变,还是那样眼里不揉沙。
“这就是了。”她慢慢说,“两个人过日子,断乎容不下第三个人,倘或我们爷要纳妾,我八成会发疯的。那些有心想进门的,嘴上说得好听,一定恭敬听话,一应以太太为主,丈夫都叫她抢去了一半,说那些虚的有什么意思!”
她说得漫不经心,但芳纯听得很明白,丈夫纳妾关乎切身利益,这世上除了脑子不好的,谁会愿意给丈夫找别的女人。
“还有那起子拿孩子说事的……”清圆垂着眼,拿竹筴在沸水中搅拌碾好的茶末,一面道,“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是我生的孩子,同我有什么相干?找个女人来替我丈夫生孩子,生了也是他们的骨肉,只能叫他们愈发恩爱,我倒成了外人,何苦?”
芳纯听得发了一回呆,猛地豁然开朗了。
昨儿姑母说的,找个知根知底的生孩子,强似外室先斩后奏,她居然觉得有道理。如今听清圆这么开解,她才发现谁生的本质上根本没有区别,反正不是她生的。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听见廊子上崔嬷嬷传话,说皓雪姑娘来了。
清圆转头往外瞧,搁下手里竹筴,笑道:“来得正好,先前一直没能好好说上话,今天恰巧得闲。”
芳纯便扬声吩咐崔嬷嬷:“快把人请进来吧。”
第91章
皓雪见清圆在,略有些不自在,但很快便扮起了笑脸,上前纳了个福道:“那日夫人大婚,怕给夫人添乱,没有亲自向夫人道贺,今儿要补上这个礼才好。”
要说表面文章,皓雪善于做,清圆更是个中好手。她热络地拉了皓雪坐下,扭头吩咐边上侍立的婢女,另给皓雪姑娘上茶。
皓雪偏身坐在椅上,倒是一副不见外的模样,轻声细语道:“夫人和姐姐好兴致,竟自己煎茶吃,既有现成的,便不必麻烦了。”
清圆说那不成,“这原是我们妯娌胡乱煎着顽的,姑娘是客,怎么能和咱们同饮呢。”仍旧发了话,让丫头去预备了。
皓雪是聪明人,哪里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她们亲手炮制的茶,是专供她们自己吃的,至于外人,自然没有分一杯羹的资格。
她强压下难堪的感觉来,脸上仍旧挂着得体的笑,原想这位新夫人再了得,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没过过招儿,万不能服气。可如今看她细微处的处置,和芳纯大不相同,方寸之间便让人知难而退。可见年轻轻嫁得高官之主,又加封诰命夫人,并不单是运气好的缘故。
丫头送了清茶到皓雪手上,清圆自己给芳纯舀茶,温声道:“我多时没有亲自动手了,手艺生疏,也不知煎得怎么样,姐姐尝尝。”
芳纯不懂她们明里暗里打眉眼官司,只管自己品茶,呷了一口,咂咂嘴道:“香得很,好茶!”
清圆自己也低头饮了,笑道:“第一碗茶汤最隽永,后头的都不及头一碗,色香味依次递减,最后饮者藐藐,要不是渴得没法儿,谁去喝它!”一头说了,一头让人把温炉撤下去,只留手里的一杯茶,剩下的吩咐抱弦,“拿到墙根儿泼了,仔细茶色重,别沾了墙皮,也别浇了花草。”
抱弦嗳了声,“打发人泼到外头水沟里倒好,不污了院里的地皮。”
清圆听了说也好,脸上那点轻浅的笑意刺痛了皓雪的眼。皓雪愈发听得不是滋味,隐忍再三后勉强道:“夫人吃茶果然讲究,外头门户,哪一家不吃上三道四道的!”
清圆闻言一哂,“那是外头人家,我们家却没有这个规矩。取之精华,弃之糟粕,好茶尝过一杯就够了,底下的越喝越淡,倒不如不喝。”
如此你来我往暗潮汹涌,听得边上侍立的人都不禁咋舌。果真当家夫人就是当家夫人,在她面前哪里容得宵小乱舞。早前周嬷嬷等人也有欺她年轻的心思,到如今是借上几个胆儿都不敢的了。果然老爷眼光独到,要是个面人儿,也执掌不了沈家门庭。
皓雪品出了她话里的意思,那一字一句钢针般扎人,她才意识到面前杀出了这样一只拦路虎。难怪芳纯这头忽然没了下文,想来里头不乏这位大嫂子的功劳。可惜她身上还有诰命的衔儿,等闲不能冒犯,也是今儿走了背运,好巧不巧,偏撞上她了。
人家既有心刁难,接下来坐着也是难熬,芳纯那个傻子还在说合,希望彼此往后能玩儿到一处去。皓雪没法儿,嘴上敷衍着,心里自是大不情愿。
清圆瞧出她的心不在焉来,反倒要和她闲话家常,“姑娘今年多大?”
皓雪哦了声,“我今年十七了,比夫人还大两岁。”
清圆抿唇一笑,唇角浅浅的梨涡隐现,很有少女般的天真,“十七了……那家里可替姑娘张罗亲事?”
皓雪说没有,“早前在云中的时候倒是说过一家,只是打听得这家姑嫂难缠,后来就没有再提。”
“是么……”清圆虚应着,里头缘故却是一清二楚。
殿前司是干什么吃的,但凡有必要,京中大小官员的祖宗十八代都能挖出来,凭她三两句搪塞,就能含糊过去么?
清圆早就让沈润查明了,这姚家是个欺贫爱富的人家。姚少尹一辈子大大小小生了十个,九个是姑娘,一个是儿子。女孩儿多了,婚事上头便不那么考究了,皓雪自小和云中一家富户定了娃娃亲,那富户家经商,虽说门第不高,但胜在有钱,九姑娘过去仗着官家小姐的出身,没人敢不把她放在眼里。原本上年九月里就该成亲了,谁知那户人家买卖做赔了,老爷旋即病死,已经成了家的兄弟们闹着要分家,姚家一看再没个意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打发人把聘礼退回去,这个婚约就作罢了。
姑娘家许了人又退亲,原也不是翻不得身了,另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不是难事。可是入了幽州,眼界开阔了,再随意说合个寻常小吏,哪里能填得满那份胃口!芳纯在她们看来并不是多出众的人,自己活着没个章程,娘家爹又是个八品官儿,要是拿来和姚家相比,真是甩出十万八千里不止。沈澈连这样出身的夫人都能娶,换个身份高上好几等的姑娘给他做填房,姚家自觉不算辱没了沈家。
清圆放下了手里的瓜棱碗,“我们家亲戚里头,倒有个和姑娘年纪相当的,也算殷实人家,只是还没有功名,但哥儿人很上进,家里也打算给他捐个官做。要是姑娘答应,我替姑娘牵回线好么?”说罢一笑,“嗳,我如今成了亲,也是可以替人说媒的了。咱们在一处玩得很好,话也投机,只是我们家都成双成对,姑娘还一个人,我也愿意姑娘有个好归宿,这么着大家好,方才真的好。”
芳纯是个糊涂虫,听了便来追问,“哪户亲戚?是谢家那头的,还是陈家那头的?”
清圆暗里感慨,这么没心眼儿的人,当真要叫人操碎心了。她哪里来这样的亲戚,纵是有,也不能把皓雪说给人家。她不过是想看看皓雪的反应,看她对沈家究竟有多执着,倘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那不动用些手段,恐怕是赶不走的了。
“谢家那头早就断了,亲戚纵是有,也不来往了。”清圆说得煞有介事,“自然是陈家那头的。你也知道,陈家早前在横塘是大富之家,家境自是不必说的,唯一不足就是商户人家门第不高,不过辈辈都去捐官,七品八品的,虽不显赫,正经也是个功名。我是想,皓雪姑娘看着这样兢业的人,日后当家必是好手,要是真有缘分,咱们可不亲上加亲了么!”
芳纯转头对皓雪道:“听着倒不错,妹妹斟酌斟酌?”
皓雪笑得尴尬,“我的婚事全凭父母做主,这会儿同我说这个,我也答不上来。”然后便低头不再接话了。
女大当嫁,也得对方门第入得了眼才好,一说家境殷实但身无功名,单这点就出局了。捐来的官儿大抵不入流,到底也还是个生意人,这点就和正经官宦出身的不一样。况且有沈家珠玉在前,后来者哪里能叫人看得上!她和芳纯厮混了这几个月,沈澈也见了好几回,对于沈澈,她心里确实偷偷喜欢着,倒也不全是因他家境品阶的缘故。她喜欢他的好性情,喜欢他的不羁随性,也喜欢他对芳纯的纵容和软语温存。
以前不了解沈家,只知道满朝文武皆忌惮他们兄弟,沈家定是龙潭虎穴,她甚至有些同情芳纯。可谁知相处日深,越发现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沈润且不去说,毕竟二品大员呼风唤雨惯了,人像淬火的钢刃,断断不敢去招惹。单说沈澈,他和沈润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随和,没有那样棱角毕现,但又似乎遥不可及。越美好的事物,越勾起人急欲亲近的愿望,向往得久了,便生觊觎之心,芳纯成了她追求爱情的绊脚石,她连做梦都在琢磨,到底怎么做才能取而代之。所以这会儿别说一个寻常门第的男人,就算是公侯府邸的贵公子都不能让她移情,她自己也感到惊讶,她对沈澈居然如此志在必得。
清圆听出了她的不屑一顾,便知道这件事到最后必要伤筋动骨。要保全这个家,要保全芳纯,那么对这位皓雪姑娘就不能手软。她淡然笑了笑,“也罢,姑娘回去和家里商议商议,要是家里觉得可行,再往下议不迟。”
说着朝窗外看,天上又纷纷扬扬下起雪来,便幽幽感慨,“时候过得真快,眼看就要过年了。我们爷说,上京的宅子都准备好了,我看过完年就搬过去吧!上京比幽州还要热闹些,听说咱们的宅子离皇城不远,站在院子里能看见宫楼的殿顶。”
芳纯还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皓雪心头却一凛。毕竟人在幽州,她还能常来常往慢慢计较,一旦他们搬到上京去,那先前做的努力显然要打水漂了。芳纯这人有个毛病,同谁亲近就听谁的,东府这位虽年轻,却不是善茬,只要有她在,用不了多久就能扭转芳纯的想法,届时自己的目的达不成不算,恐怕还会招来沈家的记恨,官场上对她父亲也大大不利。
“过了年就去么?天还冷着呢!”她不动声色,也随着往外头瞧,“年前不知能不能放晴,大冬天里路上结冰湿滑,何不等到天儿暖和些再搬?”
清圆道:“爷们都在上京,两地到底有些路,这么骑马来回太乏累,有那工夫,还不如坐着躺着舒坦。”
边上的崔婆子也积极附和,笑着说:“既定了年后就搬,倒要早早预备起来了。咱们太太家当多,单置的那些冰鉴就有五六个,回头打发人先运一车过新府。开了春后即刻就热起来,没的要用的时候又慌了手脚。”
她们已然开始为搬家做准备了,皓雪面上笑着,心里却隐隐起了紧迫感。成也罢,败也罢,只这一个月时间了,芳纯现在又不闹和离,叫人想使劲也找不着下手的地方。原想今天再来探探她的口风,看昨儿太太的游说有没有见成效,可惜东府的在这里,她也不好往那上头岔。要是芳纯被太太说动了,这事到底还是她一句话,当嫂子的总不能强行阻拦;但要是没说动,那就得另想法子了,毕竟听她话音,东府的要保媒,她还热心撮合,看来是压根儿没往那上头想。
可气得很,你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扶不稳墙头草。皓雪后来没坐多会儿就借故回去了,清圆望着她的背影一笑,“皓雪姑娘今年十七,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我说的那门亲不是官宦人家,但也吃穿不愁,怎么入不得她的眼呢。难道是心里有了人,或是家里已经替她物色了好人家?”
芳纯一本正经地琢磨,“家里应当还没定下。”否则表姑母不会有那样的暗示。但心里有没有人,这却说不准了,“兴许真有了合适的人,碍于家里管束,不好说出口吧。”
她还是以善意的目光来看待那些娘家亲戚,皓雪在她眼里也不是那么穷凶极恶的,她把皓雪描摹成内心丰盈,又身不由己的形象,这点实在让清圆感到无奈。
“既见识了江海,如何看得上细流啊。”清圆拢着暖袖挪到了门前,眯眼看外面细雪纷飞。有些话不能说得太透彻,过了便适得其反。芳纯这样的人,就得让她看清了事实才会死心。
“不知那位姚姑娘可听懂夫人的意思。”回去的路上抱弦搀着她道,“没准儿她误以为二太太把内情说出来了,就此恨上了二太太也说不定。”
清圆并不放在心上,慢吞吞道,“恨不恨的,不都一样吗,横竖她从来就没盼着二太太好。”顶风冒雪地走过来长廊,终于回到自己院子里,进门便打了个呵欠道,“这两日太累人了,我得好好歇一歇。下半晌让周嬷嬷把府里的账册子搬到上房来,往军中调拨的银子要尽快分发下去。还有上京的孤独园,先由外头管事的打点着,我得了闲就过去看看。”
抱弦一一应了,替她解下斗篷,温声道:“从姑娘到夫人,也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亏得您百样玲珑,招架得住。”
清圆拍拍榻沿,大圆子跳上来,她顺势把猫圈进怀里,悠哉抚着那小脑瓜子打趣:“因为我生来皮实。”
抱弦失笑,“千金万金的小姐,哪里就皮实了!这府里看着太平,其实底下麻烦事也不少,往后还有姑娘操心的。只是事再多,也要一桩一桩地来,自己身子最要紧,千万别累坏了。”
清圆闭上眼睛喃喃:“我心里有数……忙过了这一程,慢慢就会好起来的。”一面说着,一面有笑意流淌过唇角,“辛苦固然是辛苦,可我也高兴。我虽忙,却是为他分忧……往常他们过日子,原来就是这么糊里糊涂蒙混,外头人看着风光,里头一堆烂账。”
好在那些琐碎于她来说并不费力气,于是踏踏实实歇了个午觉,睡足了起来查看账目,待得沈润回来,一切也处置得差不多了。
她还有些收尾的活儿要指派,他换了衣裳便坐在一边旁听,听她一桩一件有条不紊地吩咐。屋里掌了灯,她坐在灯下,端庄的神情威严的做派,然而脸还是一样稚嫩,他看得想笑,忙憋住了,不能在她发威的时候拆她的台。等她全部安排妥当,众人领了命退出去,他才起身过去扶她下了脚炉,一面道:“夫人把家里治理得井井有条,下人们也宾服,这样很好,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清圆在他面前总有些腼腆,偏厅里摆了饭,她牵他过去坐下,含笑说:“我在家时,祖母早早儿就教我看账册子了,所以应付起来不费力气。头几年的账目我瞧了一遍,疏漏的地方不少,虽不去追究了,但谁主的事,我心里都知道。早前东府没有掌家的,他们又都是老人儿,公账上吃些亏就罢了,才刚我都说明白了,自我接管起,要是再有人耍手段抖机灵,叫我查出来,可是要新帐旧账一齐算的。”
沈润颔首,“府里办事的人贪墨,家家户户都有,像天子治理天下也一样,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圣人明白,你也明白。他们贪,只要不过,容他们些细缝儿让他们钻,也是不碍的。但若是贪得过了,不必你处置,打发人告诉我,我先抽了他的筋,再扔到山里喂狼去,你看他们还敢不敢。”
所以身后有个名声不好的人撑腰,其实是件很轻省的事。下人们再油滑,也畏惧主人的手段,不会闹出恶奴欺主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