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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人没有?」
李涯翘了最后一堂课赶去秦雪学校门口等他,先碰上的却是刘紫妍。
「嗯。」李涯点点头,说:「我想他是因为忙所以才没有回你的。」
「是吗?他跟你说了甚么?」刘紫妍拉着李涯到警卫室旁的花圃边上说话,李涯边张望四周,边回答:「没,没特别说甚么。」
刘紫妍一屁股坐到花圃上,用手背抹抹脸,嘀咕洪阳偏心,没血没泪的,从小就祇管刘紫承,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有甚么不好?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好,不是你不够好。」李涯说着,正好瞧见秦雪,向他招了招手。
秦雪手捏了捏书包带子,停下步子一瞬,而后上前点了点头,说:「李大哥,你们认识?」
李涯和他解释,之前有在咖啡店里见过的,不记得了吗?她是刘紫承的妹妹,因为洪阳所以认识的。秦雪眨了两下眼睛,还没回答,便让刘紫妍抢过话:「李涯,我们是同学,又不是第一次见!」她站起来,对着秦雪叫道:「对了!你知道赵海去哪了吗?他已经好几天没来上课了!」
秦雪愣了好一会儿才答道:「赵海......是谁?」
「你的记性不是这么差吧!看你考试成绩也不是多坏啊!赵海就是......」刘紫妍没说完,让李涯打断道:「妹妹你要不要再给洪阳打个电话看看?我想他应该不生气了。」
「算了!那个人啊——」刘紫妍摆摆手,往咖啡厅的路上走去,一边说洪阳的不是,并表示哥哥一住院,她还得顾店,平常她祇是帮点小忙,一下子全要她作主实在是不知所措;李涯在后头对秦雪招招手要他跟上,同时意思意思回了刘紫妍几句。
「秦雪!」
李涯早晨在秦雪家门遇上的少年程恩朝他们跑来,笑着对李涯和刘紫妍打招呼,跟着勾过秦雪的肩背,说:「你怎么又忘了!不是说好跟我一起走的吗?」
秦雪看看李涯,再看看程恩,獃了好一会儿才说:「是吗?」
「是啊?上星期我们说要一起到街上逛逛的,不是吗?你都不记得了?」
秦雪摇摇头,转身问李涯,他忘了很多事吗?能不能提醒他?
李涯说也不清楚秦雪学校里同学有谁,朋友有谁,以前没怎么听秦雪提过;但早上有在秦雪家门口遇见程恩,说要等秦雪一块儿上学。
「就是嘛,你不要说连我的名字也忘了!」程恩说。
刘紫妍搭腔道:「他就是这样!我跟他同班两年了,连我是不是姓刘他也要问!多夸张!」
「你这样不行啊!」程恩拍拍秦雪的背,推他移动步子,「好了!快走吧,再晚就要天黑了,你眼睛不是不好吗?早点玩完早点回去!」
秦雪和程恩说了句对不起,回头看着李涯;刘紫妍正好又和他搭上话,说李涯如果没事就到店里去帮忙她,怎么说他也常到店里。秦雪低下头,和程恩说:「好吧。」那人便二话不说立刻拉着人跑了。李涯意识到脚步声才打断刘紫妍,对着秦雪的背影喊道:
「阿雪!有事记得打电话!」
秦雪慢下步子,对李涯点点头,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
跑了好一段路,秦雪没留意街上的景色,祇是看着程恩的背影,随着他的脚步。过了几个转角,四周都是住宅,街巷越来越小,红砖路上佈满杂草;程恩的脚步在一处铁皮围住的未开发土地慢下,拉着秦雪的手继续走着。
太阳尚未下山,云层不薄,却还没到路灯开啟的时间,住家里的灯有一盏没一盏的开着。秦雪揉揉眼睛,看着程恩的黑色直短发,抬起一手揉揉太阳穴,跟着停下脚步,甩开程恩的手,说:「你是谁?」
程恩一个踉蹌,转过身来,咧开嘴角说:「我是程恩啊。你忘了?」
「没有忘了,我不认识你。」秦雪说:「你不是我班上的人。」
「没错啊,我是隔壁班的。」程恩说。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那不重要,反正我认识你,也知道你住在哪里。」程恩推秦雪进铁皮与隔壁住宅外墙形成的一处隔间,说:「真搞不懂,像你这种傻里傻气的人好在哪?就因为你是白子?」
秦雪摸摸碰疼的后脑,说:「我们见过吗?」
「你没见过我,但我见过你。他老跟我说你的事,看样子他根本没跟你提过我。」程恩从书包里摸出一把折刀,上头沾着零散的几道淡蓝色和灰白色的顏料。「他是有才华的人,不过未免把你美化过头了。凭甚么我得被拿来跟你比较?打我就算了,骂我也算了,为甚么我非得跟你比较不可?还说我不如你!你算甚么东西?」
「他是谁?」秦雪问。
「你少装傻了。」程恩举起刀对着他,说:「都是你的错。」
「我甚么也没做,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甚么,我忘了很多事,我......」
没等秦雪说下去,程恩将刀尖靠近他的下巴,叫道:「就是你,是你的错!」
秦雪摇摇头,说:「不是我。」
「是你。」程恩说。
秦雪再一次摇头,说不是。
「都是你!」
秦雪一下子涨红了脸,血液延散到颈部,心跳越发地快。他嚥下一口唾沫,握住眼前的刀刃,一个深呼吸后,抡起拳头往程恩的脸上直击;程恩朝巷外退了几步,手上的刀落到巷内的乾涸水沟,几滴血洒开在他胸前;秦雪的第二拳,第三拳,令他倒在马路上;而秦雪的拳头继续朝他脸上去。
秦雪一边挥头拳头,同时大声吼叫:「我甚么也没做,为甚么你们都要欺负我?」他眼里滑下一颗颗水珠,模糊了本来就不甚清楚的视线;秦雪用手背去擦,刀伤流下的血,和脸上的泪水混合之后涂开。
「是你!是你让李涯没有留住我的!」
在旁人听到骚动出现制止秦雪之前,他祇是不停重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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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约莫五十岁的警察坐在办公桌电脑前,推了一杯热水给对面坐着的秦雪。他半句话也没说,低头看着绷带包扎过的右手,和擦了碘酒变得红红的左手;呼吸急促,泪流满面。
「好了,我们已经知道是他攻击你的,下次记得下手不要这么重。」警察说。
秦雪没有回答。
「对方已经回去了,你已经安全了。知道吗?」警察说着交给秦雪一包面纸,秦雪接过,一连抽了两三张抹脸,依旧没有回应。他继续说:「告诉我联络你家人的方式好吗?让他们来带你回去。」
秦雪点点头,用手机拨出李涯后交给警察。接通后说没两句,就因为没电而关机了。警察叹口气将手机还给秦雪,问他记不记得号码;秦雪这才开口背出李涯的手机。警察以局里的电话拨出,告诉地址,和秦雪的情况。
「他的精神状况还好吗?」李涯问。
「精神?精神可好了,他刚才可是气个半死。」警察看了对面的秦雪一眼,那人即刻怔住,呼吸慢慢平缓下来。待李涯过来,听警察解释详细情况,并和警察说明他和秦雪的关係,秦雪都还是一言不发。李涯带秦雪回去的路上,也没多问。
李涯上回过来在走廊上踩下的脚印又覆上了新薄尘,其他地方倒不甚明显。李涯脱去鞋踏上地面,秦雪则是在佇立在玄关,低着头,说:「刚才,我生气了。」他咬紧下唇,眼泪又滑落。「对不起,对不起......我打了人......因为他说都是我的错,但是我明明甚么也没做......」
李涯搂过他的肩,拍拍他的头,说,没关係,是人都会生气的。
「原来我和李大哥你一样,也有脾气......」秦雪一声哽咽,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他说,他是人,是个活生生的人。但是祇有现在,像这种时候,痛苦的时候,他才有好强烈好强烈,活着的感觉。为甚么都是这样的事让他有这种感觉呢?
像是他拿刀片划自己的手,看血流出来的时候。
像是夏青凌虐他,痛楚佈满全身的时候。
像是赵海欺负他,让他无所适从的时候。
像是听见李涯有了女朋友,胸口发疼的时候。
像是李涯和刘紫妍交谈,没有留住自己的时候。
像是李涯和别人用温柔的声音说话,没有看着自己的时候......
「阿雪,阿雪,冷静点。」李涯在秦雪额上落下一吻,跟着抱紧他,一边抚摸他的背部,一边说,不会的,不会祇有痛苦的。还会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事,祇是恰好这些事比较强烈而已,会好起来的,一定也有好事情的;想想看,有没有甚么开心的事?一定有的。
秦雪吸着鼻子,作了好几个深呼吸,一下又一下,胸膛起起伏伏;李涯哄孩子似地轻拍他的胸口,此时眼睛适应了还没开灯的昏暗,路灯投射进来的微弱照明,帮助李涯瞧见秦雪制服上的血渍。「阿雪,还是先洗个澡,把衣服换了?」他说。
秦雪的胸膛持续起伏,包着绷带那手捏紧了李涯在心口的手,闔上眼,说:「有,有......我想到了,有的,有的。」
「甚么?」李涯问。
「好事情......」秦雪埋进李涯怀里,两手伸到背部圈住他,声音透过衣服闷声传来:「认识你,是最美好的事,李大哥。」
「嘴巴这么甜啊,阿雪。」李涯笑出来。
秦雪抬起头来,「我说的是真的......」他注视李涯的双眼好一会儿,说:「李大哥,我好喜欢你的眼睛,黑得发亮,却不会刺眼。」
「祇有眼睛吗?」
「不祇。」秦雪说完,李涯便吻上他的唇。磨擦交错的水润声比外头忽明忽灭,丝丝作响的路灯要清晰几倍;突地啪一声,窗外离他们最近那盏路灯就这么熄灭了。
「会害怕我碰你吗?」李涯问。
「不怕,你并不坏,李大哥。」
「那我坏一点试试?」李涯低声在秦雪耳边说,带着笑。秦雪没能问得明白李涯的意思,亲吻来到脖子上时,两手垂到一边,捏紧了掌心。秦雪看着李涯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肌肤与肌肤的摩擦,和急促的呼吸声,围绕在耳边。
秦雪本是用鼻子吸吐,渐渐用上了口,窗外透进的微若光线,勉强可见气息化成白雾。
李涯就在玄关处,替自己和秦雪用手解决了一回。喘息过后,他看着门锁,一叹,说,刚才忘了给门反锁,好在这段时间没人进来。
「李大哥,你还是不坏。」秦雪说完笑着站起来,拉住李涯的手,向房间走去。
李涯空出的手按开走廊上的灯,见地板的粉尘给自己和秦雪的袜子上了层灰。他问道:「是吗?这话怎么说的?」
「很舒服。」秦雪回头说了这么一句,稍稍闪过的脸颊让李涯瞥见一抹粉红。
那晚李涯留在那儿,和秦雪睡在同一张床上。秦雪睡前的一句话不是晚安,而是:
「原来世界上还有那么美好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