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那个缠绵的夜晚,嵐木和紫蝶的关係有了巨大的变化,当两人独处时,视线对上时,唇瓣的交叠带有曖昧,在他们心中已经默许「恋人」这个身份了。
紫蝶的感冒痊癒后随即回到工作岗位处理公事。
「优木少爷预定下週回来,到时候会在宅邸举行宴会。」
「是的,小的会去准备。」
门外传来紫蝶和僕人的对话,嵐木推开房门看一下状况。
「优木哥哥下週回来吗?」
「是的。」
「那我最好快点找到里昂先生交代的作业……」
嵐木喃喃自语,这引起了紫蝶的好奇。
「请问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还是不太想和优木见面。」
紫蝶抬头看着嵐木。
「请嵐木少爷不用紧张,我知道优木少爷并不讨厌您,只是会觉得不好意思而已。」
「不好意思?你说优木哥哥?」嵐木一脸吃惊的样子。
「是呀,在您还是孩子时,其实优木少爷很想和您搭话,很想以兄长的身分和您相处,但是他的个性比较木訥,不擅表达。」紫蝶说话的时候嘴角带有一点调侃的笑意,但是嵐木没有注意到。
「你怎么知道?」
「优木少爷常常和我提起您的事,即使您在国外,他依然十分掛念着您,总是担心您的身体是否安好,担心您的学习情况是否顺利。」
紫蝶看着嵐木,眼神毫无一点虚假,这虽然很难完全说服嵐木,但确实对于过去和优木的疏远与隔阂有了些许的改善,至少在自己离开前,优木的态度温和,虽然不能算亲近,但确实感觉得出善意。
听到紫蝶的话,嵐木似乎对优木没有那么重的防卫心。
回想里昂先生的话,直幸先生的作品早就被带回知瀨,一说到可能放置画作,又不被花守家的人找到的地方,大概就属东樱馆的地下室了。
带着那把特製的钥匙,嵐木来到地下室,里面的藏书、摆设和当年离开前往一样。
经过一番搜寻,嵐木仍然没有一点头绪,留在这里的,只有已逝者的日记和大量的藏书。
当嵐木坐在墙角休息时,视线的一隅有样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地下图书室时找到的昆虫图鉴,里面还夹着一封给母亲綾未的信。
「为什么给妈妈的信还留在这里呢?」
一个念头,就像涟漪—水面上的波纹,接二连三地冒出更多疑问。
「为什么里昂先生说画是被妈妈完成的?」
「难不成…画在妈妈那里?不行!这样根本是原地踏步!」
被太多问题所淹没,让嵐木头昏脑胀,他不想再像八年前一样只是拋出一堆问题却不得其解,于是他决定要出去散散心,过去一直关在空荡荡的大宅邸,现在的他终于算是自由之身,可以打开大门走到外面的世界看看没见过的景色。
有别于过去孤僻的自己,嵐木想邀紫蝶一同出外散步,但得先确认对方是否有空,所以他到紫蝶的办公室前。
「我是嵐木,现在方便进来吗?」
「请进。」
一进门,看到紫蝶认真地低头处理文书,神情严肃,看起来格外帅气,又再次提醒嵐木自己对他的恋慕。
「请问嵐木少爷有什么吩咐吗?」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啦,只是想问你有没有空和我出去走走,这些年我都未曾好好看看知瀨这个地方。」
听到嵐木的邀约,紫蝶当然感到十分开心,喜悦的表情更显现自己天真纯真的一面,这可爱的样子也是让嵐木喜欢上他的原因。
「我很乐意!但不好意思请容许我先将这份文件整理完。」
「当然!你慢慢来!」
原本紫蝶提议搭乘马车,但被嵐木拒绝了,对他而言,所谓「散心」,就是要放慢脚步,用心感受外在自然界的色彩、声音,这也是他作画的灵感来源,或许这样也能想出毕业作品要画什么,毕竟虽说里昂先生要求的是「真相」,但亚威斯学院要求的是「毕业画作」,两个都要完成才能毕业。
此外,嵐木和紫蝶走的路线正是当年参加秋收季时走的步道,这条小小的石子路,经过八年的时间也变得宽阔,可以容得下汽车和马车。
「八年的时间,真的改变很多呢。」
「是呀,嵐木少爷也变得很多喔!」
「怎么说?」
「您不但长高了,也更加帅气呢!」
紫蝶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嵐木,还举起手比出身高的差距。
「是吗?谢谢,紫蝶你才是,变得更加美丽了。」
一提到「美丽」,紫蝶脑海不自觉的闪过在做「那件事」时,嵐木也说过一样的话,一抹红晕从颈部直衝紫蝶的脑门。
「嵐木少爷总是这么说,我可是个男人喔,用『美丽』来形容实在有点奇怪。」
「是吗?可是我真的这么觉得呢!」
紫蝶走在嵐木面前,原本想嘟嘴以示抗议,但这样滑稽的模样反而让嵐木觉得很逗趣。
来到了镇上,车水马龙如故,只不过今天的广场没有当年秋收季时那么多人,都是一般日常生活的景象。
「话说,我记得你原本的家在知瀨附近对吧?」
「是的,但现在那里只是间荒废的空屋,没什么人经过那里了。」
紫蝶说话时的语气微弱,带有一点冷淡。
「可以带我去看看吗?」嵐木悄悄地牵起紫蝶的手。
这么令人害羞的举动当然会让紫蝶不知所措,但他已经渐渐习惯这种感觉,这次的他坦率地回答:「是的!」
沿着广场北方的路直走,大约十分鐘就可以看到一幢看起来十分老旧的和式大宅邸。
「就是这里了。」紫蝶指向宅邸的门口,上面有一个已经腐蚀的木门牌写着「斋泽」。
天空的云层黑压压,一看就知道随时都可能会下雨。
当两人走进宅邸,随即下起雨来。
「我们暂时在这里躲雨吧!」紫蝶带着嵐木进入主屋。
「好。」
因为下雨的凉风使紫蝶打了个喷嚏。
「你还好吗?会不会冷?」
贴心的嵐木主动脱下西装外套,披在紫蝶的肩膀,留有馀温的外套岂止是温暖,这让紫蝶紧张得直冒汗。
「谢谢您,嵐木少爷。」
坐在前廊,看着雨水从屋簷滑落,让紫蝶想起过去的回忆。
那天也是个下雨天,紫蝶坐在病危的母亲身边,看着她衰弱的神色,抵挡不住病魔的她双眼渐渐失去元气,如果用顏色来比喻的话,就像正在下雨的灰濛濛天色。
「小蝶⋯⋯」
「什么事?母亲大人。」
「我有样东西要交给你。」煠蝶夫人勉强坐起来,从衣袖中缓缓拿出一把折扇。
「这个是妈妈最珍惜的宝物,小蝶以后要帮妈妈保管好喔!」
「母亲大人⋯⋯是的,我会好好保管它的。」
接下折扇的紫蝶强忍着泪水,努力挤出一抹微笑问道:「请问⋯⋯为什么母亲大人如此珍惜这把折扇呢?」
「这把折扇是妈妈一位很重要的朋友送的,她几年前过世了,折扇就成了纪念她的物品。」
「那位朋友是谁呢?」
煠蝶夫人用充满怀念的眼神看着紫蝶手中的折扇。
「她是……」
「紫蝶?你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往事。」
夹杂着雨声,嵐木缓缓地将字句试探性地吐露出来。
「你会想回到斋泽家吗?」
这是个紫蝶一直以来都很犹豫的问题,自从来到花守家,紫蝶几乎捨弃过去的一切,到了截然不同的环境,努力融入这个新家,尽心为这个家工作,会不会感到思乡?会不会眷恋过往?
「斋泽家在多年前就衰微了,家道中落后,正一郎老爷帮忙安顿家族成员,对于这点我真的非常感激,所以我想我也没什么遗憾,毕竟,我所敬爱的母亲大人也不在人世,虽然偶尔会感到孤单,但事实上这个家儼然只徒留回忆罢了。」
「紫蝶……」
嵐木突然抱住紫蝶。
「嵐木少爷?!请问您怎么了?」
「在我还是孩子时,我也和你一样,失去原本的家,也感到孤单,但是,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话,谢谢你当年在那个山崖抱住我……」
紫蝶用双手环住嵐木的腰以回应他的拥抱。
「我也一样喔,谢谢您和我分享心事。」
雨声渐行渐远,沉浸在两人世界的嵐木和紫蝶再一次亲吻。
转眼间一週过去了,今天是优木回家的日子,预定举办宴会的各项准备工作也如预期在进行。
但当天晚上,嵐木仍然待在东樱馆调查有关画的事,此时的宴会已经开始了。
受嵐木之託,紫蝶没有告诉优木有关嵐木已经回国的事。
一如往常的应酬,优木觉得有点闷,于是到宴会厅外的阳台透透气。
「我们有多久没像这样倚靠着栏杆聊天了呢?紫蝶。」察觉紫蝶的脚步逼近,优木头也没回地问。
「是呀,大概有八年了吧,自从那个晚上。」紫蝶回答。
「说起来那孩子今年就会回来吧。」优木用充满怀念的语气说。
「优木少爷,为什么您不向嵐木少爷说清楚真正的理由呢?如果说实话的话,相信您跟嵐木少爷的感情会更好的。」
优木随即往紫蝶的头敲一下。
「你明明知道理由就别明知故问了,笨蛋!」
听到这样如朋友般的对话,紫蝶不禁笑了出来。
「说的也是呢!呵呵呵,真是失礼了呢!」
「毕竟事到如今再跟他解释清楚实在太难为情了,我总不好意思说因为他在长相、个性、才能各方面都比较我们的父亲,因此有点嫉妒他⋯⋯」优木这句自我解嘲的话引来紫蝶更多的笑声。
「哈哈哈,确实是如此呢,毕竟优木少爷从以前就有*该隐情结嘛!」
「你还说,自己不也对他抱持特别的感情吗?不过跟我的不一样就是了,还特地跑来告诉我这件事。」
优木看着紫蝶。
「那个晚上的事我可是永难忘怀啊⋯⋯」
<*註—该隐情结:一般多用来指称兄弟间对抗意识,以及兄弟或姊妹间抱持的竞争心与忌妒心>
八年前的那个晚上,当嵐木得知自己获得出国留学的机会的同时,紫蝶将自己的心事倾诉给优木听。
「优木少爷,有件事想请教您。」紫蝶忧心忡忡地看着隔着阳台栏杆的优木。
「怎么了吗?」
「就是⋯⋯我是不是有恋弟情结呢?」
「什么?!等等,你刚刚说了什么?!」优木诧异地看着语出惊人的紫蝶。
「对我们而言,嵐木少爷确实是弟弟的角色,我觉得他很可爱、聪慧,但最近我变得怪怪的,见到他时会感觉到快乐,没有相见时就会觉得寂寞或失落,有时光和他在一起就会脸红心跳⋯⋯」紫蝶话越讲越小声,扭捏的样子让优木看了简直傻眼。
「我说你啊,知道什么叫『恋弟情结』,却不知道什么叫『恋爱』吗?天然也请有个限度。」优木扶额道。
「您是什么意思?」
看到紫蝶一脸无辜的表情,优木不禁叹一口气。
「听好了,如果以兄长的角度,认为弟弟很可爱、想去疼爱他,那只是基于哥哥对弟弟的兄弟之情而已;但是,你所抱持的感情,是远远超出兄长的感情,是所谓『恋爱情愫』的心情。」
「请问要怎么分辨这两种感情呢?」
「很简单,想像自己和对方接吻的反应就知道你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了,毕竟哥哥再怎么喜欢弟弟也不会想和他接吻⋯⋯」
优木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紫蝶满脸通红地站在一旁。
「这下你知道了吧?」
「嗯⋯⋯」紫蝶害羞地点头。
「那时我真的被你吓到了,想不到你对嵐木有意思。所以呢?你有打算说吗?」
紫蝶低头不语,优木以为这是他表现害羞的方式,于是拍拍紫蝶的肩膀,说:「放心好了,我不会阻碍你的,你有权利喜欢上嵐木,我也不会告诉爷爷的。」
「谢谢您,优木少爷。」
虽然优木并不知道,其实两人早已是恋人的关係了。
等优木离开后,紫蝶也打算回到宴会,此时一名男子站在他的面前。
「您好,紫蝶少爷。」男子鞠躬。
「你是⋯⋯?!」
紫蝶惊讶的语气收缩在一阵强风中。
待在藏书室一整天,但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大失所望的嵐木只好先回房间休息。
走在通往宅邸的树林间,突然有对话声打断了嵐木的思绪。
「谢谢你的好意,大久保先生,但是请容我拒绝。」
是紫蝶的声音。
一听到是紫蝶的声音,嵐木本想立刻衝向前去,但发现有一个年长的男子在紫蝶身旁,而紫蝶的表情感觉有些困扰,于是嵐木躲在草丛后观察情况。
「您怎么会这么说呢?紫蝶少爷,斋泽家的未来都指望您了!」
男子越讲情绪越激动,让紫蝶一步步往后退,当他靠上一棵树时,他无路可退,但还是坚决拒绝。
男子竟恼羞成怒,愤怒地紧抓着紫蝶的肩膀。
看到这幕的嵐木二话不说从草丛间跑出来,但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假装自己只是来传话的。
「不好意思打扰两位谈话。」嵐木鞠躬敬礼。
「斋泽先生,优木少爷有事找您,请您立刻过去。」
紫蝶一看到是嵐木,便很配合地回应:「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两人顺势离开那名男子,往宴会的方向走去。
「非常感谢您的帮忙,嵐木少爷。」
回到宴会大厅后,嵐木为了不被其他人发现,简单交代几句话后就迅速的离开。
回到昏暗的房间,嵐木独自静静地坐在床沿,想着那幅画,并拿出手镜仔细端详。
「妈妈,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爷爷想找的那幅画到底在哪?你为什么有地下室的钥匙?」
只可惜,这些疑问不过是空荡荡房间里的独白,没有一个真正的答案能够回应。
入夜的风变得强劲,落地窗被风拍打得发出喀喀声,让嵐木不得不往窗口的方向看去,他看到外头的树梢上有几片叶子掉落,如同那年秋收季的花瓣,他还记得花瓣是掉在头上。
等到宴会结束,宾客纷纷离开后,嵐木又去找了紫蝶,问清楚刚发生的事。
「大久保义夫是花守家负责地方兵工厂接洽的人,他找我商量公事,还有⋯⋯」紫蝶的语气稍微停顿一下。
「他希望我以继承人的身份回到斋泽家。」
嵐木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他其实不清楚这紫蝶所说的话代表的真正意义。
「那你有答应吗?」
「并没有,毕竟现在的我属于花守家,我已经发誓要向正一郎老爷报恩,因此我必定会竭力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当然就无暇顾及其他不相关的事情了。」
紫蝶的语气坚定,眼神也不带有一丝犹豫,在一旁看的嵐木很清楚了对方的决心,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虽然他仍然不知道这代表的意义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