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命真的是很大,虽然捞得一身的毛病,却总是大难不死。这千髓折腾的我苦不堪言,却几次救了我的性命,再毒的毒药都比不过千髓天虫,大概温枳千算万算把我引导着极北的光曦,却忘了我身上还依附着千髓这么一个怪物。这次苏醒我会看到什么呢?残垣断壁的光曦,还是准备磨刀霍霍的再次杀了我的温枳?
等知觉回到身体,我感到身下柔软,身边温软,我心中奇怪,缓缓张开眼睛,入目的先是一张妍丽的脸庞,红润的脸颊微微嘟着,樊口微张,杏子的眼闭着,眼角通红,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如此香艳的场景让我微微楞了几秒,看见的是温枳,可是怎么和我想象的有些出入。我猛然做起,这是一间精致的房间,时间想来已经入夜,屋子的角落里点着莲花的灯。活动活动四肢,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受伤,而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换了干净的。
由于我突然地动作,温枳小孩子般从鼻子里发出几声不满的哼哼,软软的手臂环抱住了我的腰,脸颊凑上来蹭了蹭,发出很轻微的喘息声,身上轻薄的衣服也随着她的动作松散开。
我一下子腾红了脸颊,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香艳的景象,僵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动弹。
“温枳?”我清清嗓子叫到。
温枳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缓缓张开一双水润的眼睛,看到我之后眼睛眨了眨像是在疑惑。
“呵呵……”我尴尬的笑笑,“晚上好啊,温枳……”
“哥哥……”她突然扬起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样子幸福极了。
哥哥……我傻了,不知道吃错药的是我还是温枳?
“那个……”我小心翼翼的开口,生怕这个怪力女一把掐死我,“温枳,我不是……”
“哥哥!”温枳一下子抱上来,脸颊在我的耳边磨蹭,“我知道,哥哥不是诚心抛下枳儿一个人的!哥哥怎么会死……怎么忍心让枳儿一个人呢!”
把我当成温橘了吗?我似乎明白了过来。难以想象那个阴狠邪气的温枳在哥哥面前竟然有如此爱撒娇的一面。
就在这时,屋门被推开,寒冷的空气一下子带着雪花灌了进来,看来我离光曦还不是很远。
“你醒了?”,进来的是一个老者,近乎纯白的头发,充满沟壑的脸颊,语气是令人讨厌的倨傲。
我认出了这个人的声音,甄老太太,主办这次事件的人。我没有回答,只是警惕的看着她。
“你不用那么紧张。我并不怎么讨厌你,因为你帮我杀了莫凝霜。”
“你说什么!”我僵直了身体。
甄家老太太笑了,“不是吗?”
“你到底是谁?”
“出来说吧,温枳要睡觉了。”甄老太太意味深长的笑起来。
我点点头刚要起身,温枳一把拉住我的袖子,眼神甚是不安,“哥哥要去哪里?”
我呆了呆对温枳这翻转的角色变化有些反应不过来,我想了想说道:“哥哥很快就回来,枳儿先睡,哥哥回来要检查你有没有睡着。”
“那枳儿要是睡着了,哥哥明天给我做蛋羹好不好?”
“嗯,枳儿晚安。”
“晚安。”温枳安心的闭上了眼睛,嘴角微微翘起,仿佛天下最幸福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跟着甄老太太走出去,轻轻地关上了房门,把那些虚幻的温暖都关在了那个温枳自以为的童话里。
甄老太太用眼角的余光斜觑我一眼,“对待三番五次杀你的人,你还挺温柔的嘛?”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来雪,耳朵里都是风吹雪花的呼啸声。这是一个山谷的尽头,几间悬空的房子建造在几乎垂直的崖壁之上,四周尽是些连山羊都不敢贸然攀登的黑色的崖,雪花和寒风从侧面的山口处灌进来,山崖和房檐落满了积雪,脚下是万丈悬崖,悬崖的底部上长着茂密的针杉树,整个空间中除了崖的黑和雪的白之外,暗绿色的杉树枝是唯一的生机,仰头望去,迂回的山谷像一个裂缝的蛋,崖壁向内伸展,形成一个比下部空间要小得多的残缺的圆形,站在杉木搭造的的悬空走廊上可以看见一轮满月和几颗并不闪亮的星子,偶尔有飞鸟在崖顶上掠过,山谷中就会有一道暗色的影划过去,月色明亮,却只能从不大的崖口处穿下来,形成一束亮光贯彻内部的隐秘空间,那些月华正巧落在那些杉树的落雪上,在其他黑暗的空间闪烁出极小的流光。这是个荒芜的地方,大自然的巧夺天工却让这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美。
“真是个好地方。”我赞叹道。
甄老太太递给我一件狐裘,我一眼认出来那就是渡鸦送我的那件,我接过披上,瞬间就觉得隔绝了风雪,心底有温暖流过。
“我在这个地方住了八年。”甄老太太的声音充满了深深的疲倦,“八年了,再美的风景也会看腻了,何况这么一个冷清的地方。”
“为什么要在这里住这么久呢?”我不禁反问。
“八年前,京城发生过什么事情,你也许听说过。”
我歪着脑袋想了想。八年前是大莫历四年,那年京城动荡,柳家有女刺伤莫凝霜,女刺客被莫凝霜下令丢尽了虎园喂了老虎,自此柳家只剩一个柳弋文苟延残喘。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到底什么事情会和这个老太太有所牵连,让她执念八年。
“梦曦……曾是我最好的弟子,本来她应该能接替我的天心教掌门之位……”甄老太太的声音疲乏极了。
终归还是与柳家之事有关,这个老人竟是被朝廷以造反之名灭掉的天心教教主,柳梦曦的师傅甄槐。
“梦曦是个善良孝顺的孩子,家中被莫家满门抄斩,这样的血海深仇,让她再也无法留在我的身边,当她拿起复仇之刃的时候,已经注定了悲剧的结局。被莫凝霜扔进虎园,天心教被剿灭,柳弋文和方未黎因你而死,这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个还在悼念着这些故去的人,”老人的声音退去了疲乏,终变得幽怨狠戾,“现在只有我一个还记得莫家给予的仇恨!”
我忽然明白了,这个可怕的圈套。一环扣一环,相连的是仇怨,险恶的是人心。
“这么多年,我隐居在这荒山野岭,躲避大莫无穷尽的追杀,一刻也不停的关注皇宫里的动向,终是让我抓到一个彻底推翻大莫的机会。”
“那甘柤是真正存在的吗?”
“当然,既然要你们前来,没有点真东西怎么能行。三年前我买下了光曦的那个院子,那些愚蠢的村民竟然认不出那是一颗罕见的甘柤树,而且不出几年就能结出果实。我买下了它,让她成为一个诱引所有人陷阱,你们还真是单纯。”
“若是一心求生,只要有一丝生机,再卑劣的陷阱人也会跳下去。”我舒出一口气,“你捉了我和温枳,你想要我和她如何?”
“有人说你心怀不轨蛊惑朝野,也有人说你是个可怜虫,可我看你是个聪明人。你说说我想如何?”
我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你与温枳合谋,她求荒年玉,颠覆中原武林,以及我的性命,你求的是覆灭皇族莫氏。用甘柤诱我带荒年玉前来,着实是一个简便有效的主意,这样温枳的目的都达到了,”我眯起眼睛看着甄老太太缺乏表情的脸,“但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温枳想得到的还有一样东西,那时就甘柤果,所以他得到荒年玉之后给我我假的甘柤,用假甘柤毒死我,对她而言一举两得。可是她是一个笨姑娘,她把一切都想的太简单,也把你想得太善良。我想温枳根本就不知道你想要的全部,她以为你只想覆灭莫家天下,可是这蛰伏的八年,你想要的早就不是复仇了,而是比仇恨更可怕的贪婪。”
“这话怎么说?”甄老太太兴趣盎然的看着我。
“你早就看出温枳的如意算盘,你看出在温枳想要独吞甘柤,并且不会把君子双剑给你去颠覆天下,或者你一开始就在利用她,可笑的是温枳到最后还以为自己利用了你。”我顿了一下说出了我的猜测,“温枳拿到了甘柤,在交给我的过程中她替换成了毒果子,用来毒死我,好自己获得甘柤。可是你交给温枳的甘柤一开始就是假的!”
“说的没错,继续。”
“你骗了温枳,彻头彻尾的骗了她。温枳得不到甘柤因为你给的甘柤本就是假的,她也得不到君子双剑,因为你窥视那两把可以覆国的宝剑很久了,在她自以为交换了毒甘柤给我,实际上根本就是两枚毒果子,换了个位置,最后她还是吃下了你早就给他准备好的毒甘柤,这样你得到了所有的战略品,甘柤,君子双剑,帝王蛊,千髓,以及我。”
“那我得到了这些想做什么呢?”
“现在莫青舲与巫马渡鸦大战,他早就久病缠身,这天下还有金殃作乱,而池斐卿为的不是皇位却只是个女人。而你拥有了这些棋子,你为的是坐拥天下,称霸武林,长生不死。”
“好大的口气!”甄老太太发出一声狂笑。
那苍老狂妄的声音不断地在这几乎密闭的环境中回荡。我不禁扫了身后温枳的睡觉的房间,但愿她今天晚上不要做噩梦。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真不知道莫青舲是哪里挖出了你这么个宝贝,聪明漂亮,温柔纯情……可惜你的命不大好,你身边都的人都想利用你。”
我被她形容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是心中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有一点疑虑却在悄然扩大
“温枳是个笨蛋,是个傻孩子。我找到了她,说愿意用甘柤帮她换回丰年玉和你,帮她报复武林,还他温家的千剑山庄的血海深仇,我骗她说我与她目的一样,她竟然就信了,还自作聪明的想来反算计我,看着她像跳梁小丑一样,真令人愉悦……”
我有些恍惚,觉得温枳像是之前的自己,被这个世界耍的团团转,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为什么会找上温枳呢?”我没有放过她话中不经意透露出的细节。
“真是个聪明的小家伙,不过聪明的有些过了。”甄老太太的目光又一次变得阴狠起来,“温枳的仇恨是我六年前埋下的,新历六年,我放出得君子剑便能拥称霸武林,拥有对抗朝廷的力量。我运用了当时因为天心教大家对朝廷的深恶痛绝,在一年后掀起来对千剑山庄的围攻,我在人群中点燃了令人嗜血疯狂的香薰,直到第二天温家血流成河。”
“那场温家惨案竟是你一手导演!”我只觉得一阵恶寒。
“也算不上导演,我只是在人群后推了一把。谁不想得到宝剑,那好我给你们一个正当的理由,谁内心不是杀戮重重,那好我祝你们一臂之力。”
我想着安睡在童话中的温枳,她始终生活在阴谋算计之中,傅印之所说的温家的因果报应都降临在她的头上,傅印之的仇怨借由甄老太太全部加倍返还回去。
“那你现在在等待什么呢?”
“等你亲爱的渡鸦杀莫青舲个病中垂死,用你和金殃,逼得莫青舲退位,用君子剑和那个半死不活却打不死的温橘一统武林,还有甘柤,它可以让我永生不死!”
恐惧和厌恶涌上心头,这八年的蛰伏,欲望已经淹没了仇恨,那些血海深仇化作了她给自己欲望的理由,给世人的说辞,心生寒意。
我沉默下来,看着脚下的悬空万丈,那些深绿浅白,所有的祸福不知什么时候围城了一个圆环,旧的血恨还未消散,又孕生出了新的深仇,天道轮回,因果报应,往复循环。
“回去吧,帮我照顾好温枳,你现在是她的好哥哥。”这些话若是从寻常人口中说出是温暖的,可是甄老太太口中说出的这句话却让我不得不狐疑她。
“为什么不杀了温枳?”
甄老太太似乎是累了,目光望向虚空之中,缓缓地吐出一句话,“我给我给她的假甘柤有令人神智混乱的功效,我不杀她,因为只有温枳才能催动温橘为我卖命。”
“温橘?”我不禁疑惑,“温橘不是已经死了吗?”
“那个死人你看到了吗?”
“死人?”
“你是闻人逆水的传人,那个嘴巴被缝上的人是生是死,你难道看不出来了?”
“你是说……”我又不好的预感,
“那个人是温枳真正的哥哥,温橘。”
“可他怎么会变成那样不人不鬼的样子?”
“温橘本就受了伤,又从豊毒上上逃下来,小命早就折腾没了,温枳用帝王蛊强行让早就死掉的温橘重新活过来,可是帝王蛊确实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可是复活的温橘没有思想,不能说话,只是一具活尸。那具活尸只听温枳的话。”
我忽然恍然大悟,心中那个一直的疑惑渐渐云消雾散,事情的脉络变的清晰。
这还不是一盘死局,我还有翻盘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