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病坊之后,那妇人回头看了一眼,感觉自己仿佛洗去尘埃,重新获得了生命一样,活了过来。
之前那些昏暗的,充满苦涩的药草味的记忆,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她觉得自己甚至记得不太清了,只看得见现在清晰的前路。
她低下头,便看见女儿另一只手里依旧攥着那朵金黄的花,过了这么几天居然还是盛开的状态,一点都不打卷枯黄。
“这花怎么还开得这么好,是从哪儿来的?”
那妇人有些好奇,之前她只是以为是别人从哪处院子里摘下来,顺手送给女儿的,毕竟这些时日里,很多人看女儿可爱天真模样,都会忍不住给她带点东西。
倒没想到这花居然开了这么久,可真是奇了怪了。
双儿却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狡黠一笑,“这是一个迷糊的家伙送我的。”
那妇人其实也没有太过上心,并没有深究下去,反倒是说起了自己今日特意买了些吃食,准备好好庆贺一番。
小女孩也十分喜悦地叫了起来,看起来无比期待,她终于不用再呆在那里,喝那些苦苦的药了,还可以回家吃好吃的了。
然后攥着手里的花,拉着娘亲的手,朝着自己的家走去了。
……
姜虞便听着底下人每日的回复,治疗的进展越来越快,那些重症之人,也开始陆陆续续恢复了,每日都有许多人顺利痊愈,离开了病坊。
到最后,确实不到十日,仅仅只是七八日功夫,病坊大部分的病人基本上都痊愈了,每日搬运尸体的人也终于闲下来了,死去的人数逐渐减少,活下来的人越来越多。
直到这一日,姜虞终于听见有人通报,今日病坊之中的人已经全数治愈了,如今只剩下那些大夫医师了。
原本林太医也想亲自来告知的,但是这些时日下来他实在是太累了,没日没夜地劳累着,终于结束了之后他便立马撑不住困意,睡了过去,底下人这才来告知。
“好,”姜虞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虽然她出的力不多,但是见到如今情况完全解决平息下来,她还是会对那些奋斗之人感到敬佩,对如今的情形感到喜悦。
“林医那里便让他好好休息便是,不必亲自前来。”
“此等好消息,自然该告知众人才是。”说着她便让人去通报四皇子。
之后无论是告知全城,还是写奏折回复京城那边,都是属于四皇子的任务范畴,她一向不必理这些。
作者有话说:
1药方症状描写有参考罗汝兰的《鼠疫汇编》和黎佩兰的《时症良方释疑》
罗汝兰是清代广东名医,光绪年间鼠疫横行,他遇友人吴存甫《治鼠疫法》一编,在悟及《医林改错》的基础上,根据不同的症状加减药物,于1897年著成《鼠疫汇编》。
其中就记载了取法吴瑭治疗温病之三焦辨证法,以王清任之解毒活血汤为基本方,按症状不同加减用药的治法。
他的著作《鼠疫汇编》是近代流传最广最为著名的中医治疗鼠疫专著。
此后,福建郑肖岩、广东黎佩兰、南海劳守慎、浙江余伯陶、郁闻尧等均对此书作了研究,或概括简约以便检用,或实践有悟而增补验案,参以己见,分别编成《鼠疫约编》、《时症良方释疑》、《恶核良方释疑》、《鼠疫抉微》、《鼠疫良方汇编》等书,形成以《汇编》为首的一系列鼠疫中医药防治专著。
而且,当时曾有记载,“惟其对症用药,故能投无不效。他乡用之,十愈八.九。是年见症几三百,施药二百七十余,共死四十余人,除误医与不服药二十余人外,尚救九成有余。”
不过这句话并没有具体出处,所以可信度大打折扣。但是清代一些地方县志里面确实有记载用这种方子治疗鼠疫,确有成效。
因此或许这种药方有效,不过不一定真的能达到百分之九十。
? 第33章
之前药方研制出来的时候, 消息就已经传遍了青州,许多原本心生绝望的病患及家属, 心中也升起了希望, 靠着这样的念头一直支撑到了如今。
现在,城内所有的病患全部都已痊愈,这个消息一传开, 全城的人都喜悦不已。这场瘟疫终于要过去了,他们终于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胆战心惊, 根本不敢出门,生怕自己下一秒就染了疫。
那些家中有病患的人家, 也是抱着痊愈的人喜极而泣, 他们终于不必担心,下一刻会接到自己亲人朋友的死讯, 不必担惊受怕了。
还有一部分人忍不住在这样的好日子里, 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哭出声来,这么一场大灾下来, 有些人家甚至只活下来了一个人。
如今疫情平息, 这些人终于还是忍不住哭泣,他们想着,若是自己的亲人能再等等,等到朝廷的队伍来了, 等到医师研制出了医方, 是不是他们都能活下来。
这样的日子里, 有人欢笑,庆贺自己还活着, 有人哭泣落泪, 哀叹亲人的离去。
而城中官员也是怀揣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如今城内危难已经平息,没有性命之忧了之后,他们便开始琢磨着该如何和国师以及四皇子套套近乎。
毕竟这回虽然祸不在他们,但是他们也确实没能尽到什么力,若是能得了四皇子青眼,回京交差时不说美言几句,起码不要说自己办事不力,无法胜任就好。
而那位国师,他们自然也是想多亲近亲近的。毕竟她如此神异,或许真如传言所说,是仙人降世呢,谁心中没想过能得仙人看中,一道上天位列仙班的梦呢?
不过这位国师也确实神秘,旁人基本都没见过她,那些送去的礼也都被悉数退回了,实在是油盐不进,无欲无求。因而这么些日子下来,他们基本也歇了心思,只将心力放在讨好四皇子身上。
只私底下请了国师的金像或是玉像回家,每日上香供奉,以期对方能保佑自己,保护家宅平安无虞。
当然,还有林太医,自从对方研究出来治疫的汤药之后,他就收到了更多的请帖拜帖,无不是想让他给自己或家人请个脉看个病的。
毕竟这么一出下来,所有的人都觉得林太医不愧是太医令,天下医官之首,是这天下间最厉害的大夫了,不然怎么会来了青州没多久,就研究出了药方子,治好了这么多人呢?
还有许多人在底下偷偷地说,林太医或许就是伴随国师左右一同下凡的天医星,不然的话,怎么会有如神助一般如此迅速地救了一城的人。
城内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众人从之前的氛围中恢复过来,开始饶有兴致地编起了各种各样的传言,一个个讲得有鼻子有眼的,好像自己就在现场,亲眼见过一样。
林太医自然也不可能将这些人全都拒了,还是应下了几位大官的邀请,上门看病顺便做客去了,这几日忙碌得很。
四皇子虽不至于不能拒绝,但也同样赴了一些庆贺的宴席,这些宴席都是打着庆祝青州恢复安稳,感激天家及此次随行队伍的名号的,既然正使不出席,那么他这位副使总要在场的。
其他人也终于可以休息两日了,因为不久之后他们即将赶赴通州,也是此次瘟疫最初发病的地方,自然要好好养精蓄锐一番。
姜虞倒是落得个清净,都知道她不喜欢被打扰,一般来说不会有人来找她。
而陈府上,涂上那伤药的七日里,陈安如的伤腿最初并无知觉,但是后来却有了慢慢的痒意,像是有蚂蚁在爬一样。
她最初简直控制不住自己喜极而泣,父亲也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后来几天,这一阵阵的痒意越来越明显,她开始整宿整宿地睡不着,看上去神情萎靡,但她的眼神依旧明亮。
最后几天,伤腿上不再是小打小闹的痒意,而是彻骨的疼痛,最初一次疼痛的时候她甚至都疼晕了过去,醒来时便见到父亲在自己的床边,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嘴唇微动,却最终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只是心疼地看着她,甚至还想了办法找了医师,问医师能不能让她这几天打了麻沸散就这么昏睡过去。
不过可惜的是,医师断然拒绝了,麻沸散太难控制剂量,一个用不好可能就会出事。
陈安如却扯了扯父亲的衣袖,让他不必想这些法子了,或许这药就是该熬过这些才有成效。而且对于像是她这样的残疾之人来说,只要熬过几天的疼痛,就可以恢复正常,这已经是天大的运道了,是其他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
如此,就不该想这些别的手段,只安心忍耐过去便好。
陈老爷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看着女儿这副强忍疼痛的样子,他实在是不忍心,女儿从小也没怎么受过伤,更不曾吃过什么苦,如何能不让他担心呢?
陈安如在这些时日里为了让自己尽力忽视腿上的疼痛,便令人将农书农具以及织机全都带到了府上,以往她对于机械造物其实并不十分上心,只是打发时间,如今有了国师亲口指明的方向,她心中燃起熊熊决心,必不能让那位失望才是。
直到最后那一天终于到来,陈安如感受到腿上的疼痛消失的那一刻,还有些不可置信,以为是自己感知错了。
这连日来的疼痛虽然让她十分难受,但是却也让她真切感受到了自己这双腿的存在,这是自己十几年来都不曾感受到的。
如今这疼痛突然消失,她还有些惊恐,那一霎那她还以为自己的腿又变成了以前那副样子。
她有些惊慌地从床上将自己的身子支起来,捏了捏自己的腿,是以往从未体验过的感受,她清晰地感知到了被捏着的感觉。
陈安如有些忍不住叫出声来,外间的婢女听见声音立马走了进来,另一人则是去陈老爷的院子里喊他去了。
“春草,扶我一下。”
她让婢女搀扶着她的手,自己则是勉力支撑,想用自己的一双腿自行站起来。
春草有些惊慌,“小姐,你慢点,大夫还没来呢。”
她有些担心,毕竟小姐如果真治好了,一时半会也不好走路,摔了可怎么办呀。
春草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几乎想把她整个人全都抱住,害怕她下一秒就跌在地上了。
陈安如自然知道,但是她实在是太高兴了,高兴得忘乎所以,她这辈子还从未自己站起来,走过一步路,只能坐着看着其他人自如地来来去去。
甚至若不是她有一个疼爱她至极的父亲,或许她根本活不到如今,或许她只能一辈子困在宅子里,孤独地长大,孤独地死去。
她借着手上的力,移动着自己甚至感到有些陌生的双腿,将腿移到了床边放下,然后一只手撑着床,一只手扶着春草,缓慢而又坚定地站起身来,双腿还在打颤。
虽然大半身子都靠在了春草身上,但确实靠着自己的双腿真真实实地站在了地上。
当她真切地感受到双腿传来的支撑感的时候,陈安如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这时陈老爷也匆匆来了这里,他虽然知道今天是女儿恢复的日子,但是他不可能一直守在女儿的院子里,因而这才被人通知着急忙慌地赶来。
一来到门前,他就看见自己的女儿带着泪,靠着身旁的侍女,站在了床边。这一瞬间,连他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呆在了原地,像是不敢相信一样。
陈安如抬起头来,看见了呆立在门边的父亲,她忍不住跌跌撞撞朝着他走去,没走几步就站不稳差点摔下,被上前大跨几步的父亲正好接住。
“爹,我可以走了。”
她抱着自己的父亲,忍不住鼻头发酸地说了一句,话里却是十分雀跃的语气。
“好,好,爹看见了,小如真厉害。”陈老爷也明显高兴得语无伦次的,又担心她的情况,急忙让旁边的侍女将她搀到床上去。
“你先别着急,待会儿大夫就来了,让他看看你的情况,咱们慢慢来,一点一点走。”
他忍不住叮嘱着,让她不要因为太过开心到处走动,毕竟现在也只是刚刚恢复而已,她这么多年没有走过路,肯定很难适应的,还是要慢慢来。
陈安如坐在床上,认真地听着父亲的叮嘱,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以往并不是这样贸然的人,今天实在是太过兴奋了,才没有控制住自己。
“好,爹,我的腿既然真的好了,那我们是不是该亲自上门道谢才是?”
之前父亲送的东西国师都没有收下,一一退回了,唯一收下的也只是自己的那个小玩意儿,实在不算是什么正经的礼物,还是应该郑重些,重新送一回才是。
“哎,其实为父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只是国师那边依旧不肯收礼,又退回来了。”看起来,陈老爷也在为这件事发愁,毕竟女儿这回可是得到了这样天大的好处,实在是该回报一二的。
“这样啊。”陈安如喃喃说道,或许,国师那番话,说明她更愿意见到自己鼓捣出来的那些东西,她该尽力研究研究才是。
想到这里,她抬头望向父亲,“好吧,大夫可来了?我听他的好好调养,早日将身子养好。”
如此,她才能尽早恢复,以最好的状态去研究院子里摆的那些农具织机。或许,国师大人想要的礼物,便在其中。
作者有话说:
? 第34章
城中渐渐恢复了生机, 人们没了性命之忧后,又开始为了生计忙忙碌碌。虽然日子难过了不少, 遇上灾年, 又逢瘟疫,但今年的赋税降了一大半,咬咬牙总能过得去。
这一日, 此次的赈灾队伍已经准备离开了,他们即将前往下一处地点, 通州。
城门外的队伍看起来比来时多了不少人,除了队伍里原本就有的那些人以外, 还有一些本地的疾医郎中, 也一同随行。这些都是自己主动要求去的,毕竟这些日子里, 谁能比他们更熟悉如何安置治疗那些病人呢?
这几日他们还紧急筹措了一批药材, 正是林太医研制出的那解毒活血汤的方子里的,由于作过改良, 大部分药材都不算罕见, 价格也不高。
这样到了通州就能立马拿出合适的药材,先救治那些重症之人,再慢慢收购药材,不然的话, 恐怕耽误了时机。
队伍早已整装待发, 站在城门外的青州官员们正与四皇子他们送别。许久未见的许知州看上去有些疲累, 这些日子里他作为本地最高官员,自然是不可能闲到哪儿去的, 也忙碌得很。
不过他倒是并不喊累, 反而非常积极地为他们提供便利, 要什么给什么,要求清扫全城时也是毫不含糊,恨不得把底下的小吏也全都派出去,好彰显他的诚心。
这当然不是说他就是个敬业勤恳的好官了,毕竟都做到这个位置了,能求个无功无过就行,何必多余做些他事。
只是这毕竟是他在任的最后一年了,本来还想在考察时求个中等便好,也不求能得个职事修举的评价。
谁能想到今年年初,就遇上了旱灾,还好附近州县尽皆如此,也不独他一人,朝廷也体谅他们的难处,让各州县呈上遇灾情况,按程度不同免了各州一定的徭役赋税,这才没造成太过严重的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