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一场非常交心的夜谈之后,小伙计们的状态就正常多了。这并不是说他们不想去寻找那条飘渺的修仙路了。
恰恰相反,他们的内心都跟辛茂一样,更加热切和渴望了。
但是,却不再狂热妄想了。
他们已经知道那条路有多么窄小了,更加清醒的知道现实和梦想之间的差距。因为过于遥远,反而是热切而非狂躁。这就好像,这里的小伙计如果暗恋的是邻家的小美女,可还没来得及提亲,邻家小妹就已经被人定了亲,那心里肯定特别难受,落差特别大。但如果知道一个国色天香,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平日也会在内心肖想一下,知道大美女嫁人了,却不会难受,只是略微感喟一下而已。
这就是小伙计们现在的心情。
刚开始,他们总担心升仙路是他们的唯一机会,这种焦虑和忐忑几乎要压垮了他们。但当陈掌柜一番剖析之后,他们发现升仙令距离自己那么的遥远,内心反而平静下来。
整个酒楼呈现了空前的一种积极向上的状态。
每个人都能勤奋而认真的在做事,略有一点清闲,也要凑到一起交流情报,看看能不能找到升仙令的蛛丝马迹。
尽管毫无头绪,但是他们交流的依然很快乐。
香茅子也被拉到这个煞有其事的讨论队伍中,不过她还是不怎么太说话,只是听着。
时间久了,大家也已经习以为常。
当他们惹火朝天讨论升仙路的时候,香茅子却在睁着眼睛发呆,她脑子里正在思考怎么能回耶溪村一趟。
这么久,她依旧没有听到关于耶溪村的传言。
不只是她,还有一部分也在寻找耶溪村和溪过村的人,他们也有亲人在这两个村子里。可等到这么久,缺什么消息都没有。
大部分人已经不看好这两村的人了,已经半个月过去了,如果能下来,人早都下来了。不能下来,不是被困住,就是已经被凶兽捕杀了。香茅子并不死心,她特别盼望能回去确认一下。这些天来了这么多的仙人,凶兽应该躲远了。
看再过两天,如果还没有消息,就想办法回家瞅瞅去,香茅子暗暗的盘算着。
还不等香茅子折腾回去,这几天又有了新的变故。
这天很少跟掌柜的发生冲突的宋嫂,却跟掌柜的起了争执,“做不到!让煲四鲜汤的是您,然后不给配齐材料的也是您。又让马儿跑,又不给吃草哪里行,我不是仙人,凭空变出出来!”
陈掌柜的也一脸无奈,“这汤是镇上有名的富户刘老爷点名要的,还是为贺他家媳妇生了双胞胎专门使人提前来说的。怎么好推拒呢?”
宋嫂冷笑着说,“刘老爷的事自然不好耽搁,可您倒是把料给我配全了啊?!一煲四鲜汤前后需12个时辰并12味药材。您看看咱们这后厨,倒缺了其中的三种,您这让我怎么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能承想整个镇上都抓不到这几味药材!”陈掌柜也一脸为难急躁,“要不麻烦宋嫂子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替代的药材?”
宋嫂长长叹息一声,如果能有办法,她就不会叫嚷了。改个配方又岂是那么简单的?!而且少的也不是一、两味药材。而是整整三味药材,其中还是四鲜汤药膳的主药之一。这让宋嫂子可怎么办?!
香茅子想了想,就问,“那,能不能去外面镇子买啊?”
陈掌柜说,“已经让阿璋一大早就去隔壁镇子上买了,但这也怕是来不及了。”
香茅子又想了想,“要不,陈掌柜您告诉我缺的那三味药材的名字和特征,我去镇子外面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呢。”
在香茅子他们乡下,各种草药少有去药房买的,都是自己去外面采摘回来的。比如蒲公英消肿、野山蓟清火之类的。就连陈掌柜在药房采买的药材,也是乡民们外出寻找晒干后,去药房贩售的。
所以她说要去帮忙采药,倒不是胡闹。
没想到陈掌柜依然摇头,“如今可不能采到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镇子上生病的人特别多,其中这三味还是必用药材,那周围十几里地的药材早都被人采光了!”
香茅子点点头,“哦!”
怎么如今得病的人这么多了?!希望阿璋能早点把宋嫂需要的药材买回来吧!香茅子暗暗的祈祷着。
第二天,阿璋回来了,却没有带回来好消息,“隔壁镇子上的人也病了,这些药也都被用光了!买不到。”
宋嫂还来不及发作,阿璋却说出了更可怕的事,“云来镇比我们这里发病要早,他们已经开始向州府去征集草药了。我去的时候,他们那里卖的最贵、最好的不是草药。你们猜是什么?”
是什么?!大家一起问。
阿璋脸色惨白的说,“是棺材!云来镇到处都摆满了棺材,一排排的,有的连茬口都没弄好,就是几块板子拼在一起!那都是来不及做,临时赶出来的。”
陈掌柜的脸色变了,“怎么会死了这么多人?”
阿璋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云来镇真的死了这么多人。我一看情形不好,也没敢多留,就直接回来了。”
陈掌柜的属于见多识广的能人,听到这个消息,他忽然联想到另外一件事,“阿璋,你再云来镇有没有问到他们生病的状态,以及从发病到病亡的时间?”
阿璋其实仅次于春雨的最机灵的小伙计,要不然去邻镇采买紧缺药材这种重任也不回委派给他。
听到陈掌柜的问题,阿璋连忙回答,“问了。就算您不问,我也得说。这场疫病来得实在蹊跷。最开始,谁也没有留意,就是有人出现了拉肚子和呕吐的状况,大家会觉得是当天没有吃好,才偶然腹泻。可这种腹泻会持续两三天,然后人会发烧。断断续续的,越来越严重。到了七八天头上,就会开始便血,吐血,然后高烧不退。”
“大部分的人,这时候就会拼命的请医生来看,医生就会根据他们的症状抓药,其中就有咱们需要采买的那三种药材。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他们会连续的高热不退,持续便血。往往两三天内,人就不行了。”阿璋说。
陈掌柜的表情非常严肃,似乎听到了极其可怕的事情。
大家也为云来镇的人难过,但毕竟悲剧还是别人家的,他们虽然难过,却不哀伤。
可这个时候,陈掌柜的忽然一拍桌子,大喝一声,“让所有人都出来听令,从今天开始四鲜楼闭门谢客。”
闭门谢客,对酒楼来说是个非常严重的事件,那是仅次于酒楼关张的第一等大事。一时间大家都呆住了。
春雨小心的问,“陈掌柜,为什么我们要关门啊?”
陈掌柜面色非常难看,“这不是一般的病,这是疫,而且还是最最可怕的鬼触疫!”
年轻的一代都面面相觑,不知道陈掌柜在说什么,而宋嫂等有了年纪的人,一听到鬼触疫的名字,就齐齐色变,眼神都流露出惊惧的神色。
“到底什么是鬼触疫啊?”春雨问。
陈掌柜说,“鬼触疫究竟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每当有鬼触疫的时候,家家举白事,万里棺材连。每次鬼触疫都会死几万,甚至几十万的人。所到之处,千里空城,无人能逃。鬼触疫发生之后,满街摆放最多的就是棺材了!一开始,我完全没往鬼触疫的身上想,可等听到阿璋说起棺材的事情,我这才想起来!”
陈掌柜说的并不清楚。倒是一旁脸色苍白的宋嫂,忽然接过了话头。
宋嫂说,“鬼触疫杀人不见血,染上鬼触疫死亡,就跟被鬼摸了一样,死活都是听天由命,这才有了这个名字。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一家人,同吃同住,有可能都得鬼触疫,也有可能只有几个人得。得了鬼触疫,头几天根本看不出来,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可是一旦开始便血吐血,这病也就没治了!”
“鬼触疫从来不会只在一个地方爆发,它的牵扯面从来都很广。”陈掌柜沉重的说,“既然云来镇已经被鬼触疫染上了,再联想到黄石镇最近这几天用药需求的增多,肯定也已经被染上了。只不过鬼触疫没发病前,是看不出来的。这几天,大家都不要外出,先观察一下自己还有周围的客人,一旦发现有腹泻和发烧的,立刻上报!”
众人被陈掌柜和宋嫂的严肃吓到了,他们都没有经历过鬼触疫恐怖的死亡收割,因此并不是特别害怕,但是看到几个主事的人都神色严肃,掌柜的甚至摘了四鲜楼的幌子,用青布遮了四鲜楼的牌匾,这明显是摊上大事的样子。
小伙计们不敢再怠慢,急忙按照陈掌柜的要求进行排查。
这一问,还真发现了问题。
天字号三房和四房的客人昨天发生了腹泻呕吐的情况,但是客人们以为自己是水土不服,因此拉肚之后,就没有在意,最近这几餐都点了素面养着,并未有转好的情况。
天字号七房和地字号一房,以及通铺一共有六个客人正在发烧。客人们却以为自己只是感染了风寒,有钱的已经延请了黄石镇的大夫进行看诊,没钱的也拜托厨房烧了姜糖水,准备将养几日。
正如陈掌柜的预料的那样,居然有这么多客人,多出现了鬼触疫的前期症状!
小伙计们经过了一番摸底,把情况上报给陈掌柜的。
陈掌柜的听完小伙计们的汇报,神色晦明不清,却没有说什么。
春雨胆子大,就试探着问,“陈掌柜,要不我们把生病的客人请出去?”
说是请,其实是撵。
陈掌柜却摇摇头,“来不及了,而且这个时候把人往外撵,那不就是逼人去死么。四鲜楼的名字也不能要了。”
既然不能撵人,那程掌柜的为什么还那么纠结?!春雨不懂。
就在这个时候,宋嫂子忽然过来,当着春雨的面给陈掌柜的行了一个礼,“掌柜的,我来跟你辞行。”
春雨瞪圆了眼睛看着她,不明白宋嫂子是怎么了。
可陈掌柜的居然一点都不意外,他皱着眉看着宋嫂,“你想好了?外面,恐怕也不好过。”
宋嫂子咬咬牙,“我知道这个时候辞行不厚道,如果是我,那就留下来跟大家一起候着。可不行,我家还有一个侄子大财,那可是老宋家唯一的根儿。我得想办法把大财送走,不能让他在这里等死。”
陈掌柜的没有责怪宋嫂,他点点头,“大难来时各自飞,能逃一个也好。这样,春雨,你偷偷的把大家都叫来,我有话要说。”
因为这两天生病的人更多了,大家都躺在房间里休息,反而没有往日那么多活计需要做,很快人手就凑齐了,都围在陈掌柜的身边。
这个时候,陈掌柜的也准备出来十几个口袋,每个口袋里有上百枚铜子儿。
陈掌柜见人齐了,就跟大家说,“到今天,生病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这事,恐怕也瞒不住了。关于鬼触疫这个事,恐怕此刻州府已经知晓了。”
大家相互看看,不明白怎么了,州府知道不是好事么,说不定还会派遣医生和药材前来救助。
陈掌柜指着桌面上十数个钱袋,“鬼触疫,跟其他的疫病不同。它没办法控制,也不知道因何而起,扩散又极快。所以州府没办法,每当有鬼触疫发生的时候,州府会排驻兵把此地围起来,不留任何门路。等到疫情过去,才会重新掘开围墙。”
众人一听就炸庙了,“那,那怎么行。那里面的人呢?”
“里面的人,听天由命吧。等到事情过去,掘开围墙,如果里面的人还活着,就留下来。如果死光了,就举一把火,将所有的事情都烧掉!”陈掌柜的说。
大家吓得不得了,“那,那我们黄石镇?!”有机灵的人已经想到了。
陈掌柜的说,“黄石镇的疫情已经瞒不住了,估计州府的兵也就是这一半天就到了。到时候,就是想走也走不掉了。所以趁现在,如果有人想离开的,我陈昇不拦着,这是一笔小小的路费,算是我送大家的一点心意。”
众人听了这话,心中大定。
陆陆续续就有人上前拿了那些钱袋,同时深深的给掌柜的磕了个头。
还有几个人没有上去拿钱袋,这其中就有春雨和香茅子。
春雨大声问,“掌柜的,你把我们都打发走了,那你呢?”
陈掌柜的苦笑了一声,“我们陈家四鲜楼,是自从二百年前流落到黄石镇就开起来的。最初从一个小小的摊子到今天的规模,已经过了八代传承。如今陈家只有我一个,我不走了。我留在这里,是生还是死,都随它吧!人在,楼就在;人亡,以后也就没有四鲜楼了。”
小伙计春雨被陈掌柜的这几句话激红了眼睛,他大声说,“我也不走!我是孤儿被您捡来的,没地方去,也不想去。掌柜的,我跟你一起守着四鲜楼。”
还有几个小伙计和一个大厨也表示自己不走,四鲜楼已经是他们的家了。
香茅子,也不走。
她没地方去,也不知道要去往何处。其他的地方,哪里会有陈掌柜这么厚道善心的人啊。
陈掌柜的也不勉强,走的人他送了仪程。留下来的人,他挥挥手,“既然留下来,那就好好干活。接下来一个人要干几个人的工,恐怕会辛苦。另外,春雨和香茅子,去想办法多采办一些吃的、喝的存好,日子,有的熬呢!”
香茅子跟着春雨,满镇子的开始想办法去搜集吃的。
粮食什么的四鲜楼的库房里存有不少,可春雨还是买了满满两板车。其余的多是各种干菜、咸菜、海菜豆干、各种豆子。这些东西都耐放好存储,慢慢吃能吃好久。另外香茅子还提醒春雨去定两缸黄酱,黄酒之物,春雨觉得有道理,连忙又领着香茅子去镇外有名的王家酱铺去拉黄酱。
这么一折腾,到了晚上举火的时候,他们两个才风尘仆仆的赶回来。
他们前脚进了镇子,后脚就有数百的州府兵丁到了。
如铁桶一般把这里围了起来,在镇子前后门都设了拒马和风墙,是人不得出入。
黄石镇,被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