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心病作祟,晚间等裴星阑睡下以后,许殊居然主动给电话通讯录里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打去了电话,他躲在卫生间里,坐在已经被佣人收拾的整洁如新的马桶盖子上,将手捂住听筒。
很快这通电话就被人接通了。
“为什么?”
电话那头的男人还未说一语,许殊这边却率先开始先发制人。
他紧紧咬住唇瓣,本就干涸的唇皮被他咬的全是血,一滴一滴的渗出,艳的十分刺目:“我们当时明明都说好了,桥归桥,路归路,为什么你要出现?为什么你还要过来打扰的我的生活?!"
温资舟的嗓音微顿:“小殊”
“别叫我?!”他的嗓音几近崩溃:“我知道了,别骗我了,我全都知道了!”
许殊脸色苍白的宛如一张半透明的纸,他眼角有眼泪落下来:“你对我做的所有,包括你的诱奸以及那年在曼城我走失的大街…”
他越说越觉得崩溃,索性佝偻着身子,用手捂住自己已经润湿的眼眸。
“所有的所有,我全都知道了…”
许殊从来没对裴星阑有过期待,他不求他爱他,自然对他的要求也就只有这么多,可温资舟不一样,许殊是实打实的为他付出过真心,在英国的那段日子与其说是埋怨,他对他感激的成分居多。
他以为温资舟实际是和其他男人不一样的。
所以当许殊得知对方为他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场骗局,他感受到了一种耻辱。
一种强烈的,锥心刺骨的耻辱。
长久的静默过后。
温资舟道:“他都告诉你了?”
许殊隔了段时间,点头“对,没错,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呵,还真是不出所料。”
男人话里的讥诮再一次深深刺痛了许殊的心。
许殊强忍住眼眶的泪水,抬手,抹了抹眼睛道:“既然如此,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
“再见,不,以后干脆再也别见了”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为什么还没出生就经历了那么多波折?”
许殊滑向屏幕的手忽然一滞。
他迅速把手机重新放在耳边:“你什么意思?”
“如果不出意外,你已经拿到医院给出的诊断书,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当裴星阑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畸形儿时,脸上为什么没有表现出一点意外的样子?”
许殊眸色一红,愤力低吼:“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殊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然而就在这惊心动魄的那一秒,温资舟居然直接把电话挂了。
紧接着,传到他手机上的是一份检验邮件。
只是还没等许殊细看,对方的电话便又打了过来。
“还记得你在曼城最后几天做的针剂治疗么?”
许殊呼吸一乱,本能觉得接下来对方说的话他会承受不住。
“那批阝药剂是裴星阑亲自派人送过来的,当时因为南区那块地皮的竞标项目,我和他私下达成了协议,但为了报复我,他在那批药里偷偷做了手脚,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我拿到药的当天就知道了检验结果。”
许殊嘴角扯出一抹极其稀薄的笑意,心想,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他的孩子还没出生,就被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
“可你还是拿给我用了,是么?”
电话那头的男人并没有直接回答许殊的问题。
半晌,他才道:
“我以为最终能和你走到一起的人,是我”
因为嫉妒,所以想斩草除根,又因为嫉妒,那时得到许殊怀孕结果的温资舟,一直以来埋在心里的自尊心和虚荣心疯长,最后野草连成天,叫嚣的恶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许殊深深吸了口气,他抬眼看着天花板,鼻头酸胀,这会儿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于是,他秉着平时最温柔的语调,隔着千山和万水,对对方说了那句他一直以来想想出许久的话:“温资舟,fuckyou!”
许殊的突然爆发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当半夜一直迟迟没有等到对方回来裴星阑从床上起来,推开盥洗间的大门,就发现许殊正满是仓皇的抱着肚子,躺在一片血泊之间。
**
凌晨,温城某医院。
裴星阑连钥匙都忘了拔,三两下的就抱着浑身是血的许殊匆匆下了车。
即便是在深夜,医院大厅里前来问诊的患者也仍然络绎不绝,裴星阑此时全然顾及不上自己的形象,抱着怀里已经气息奄奄的许殊就飞快往前走着,中途有安保人员想过来询问许殊的情况,却在转瞬间被行走在暴怒边缘的裴星阑狠狠挡开。
“别碰他!”
“先生,我是在这里工作的安保人员,请问您怀里的这位beta目前是什么情况,我们好帮您呼叫急救医生。”
医生
裴星阑飞奔向前的步子骤然一顿。
等他目光通红的回头,盯了对方半晌,他才反骤然应过来。
“医生…对,叫医生!快帮我叫医生!”
禺;犀……
明明从他和许殊的才搬进去的新家过来,到医院只需要半个小时。
裴星阑却觉得整整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的时间。
周围有的护士有被他的这个状态吓到,甚至有的路人还直接认出了对方就是前几年活跃在电视大屏幕上的影视明星——裴星阑。
可此刻男人就跟注意不到旁人的目光一般,目眦尽裂的把已经虚弱到几乎没有了呼吸的许殊放在担架上:“我哥他羊水破了,他怀孕了,医生……求求你们快救他…他羊水破了,他快生了,我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快快想办法!”
零下十几度的天气,裴星阑一件浸着血色的针织衫坐在急诊室门口。
他修长的十指合在一起,颤抖着,额头抵在手腕关节处,密密麻麻的全是汗水。
“病人家属”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砰的一声。
裴星阑一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我哥他怎么样了?”
门口的护士上下将他打量一眼:“病人现在情况危急,你们家属最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裴星阑心跳漏一拍,刚想咆哮着让对方再说一遍。
下一刻就听到走廊的另一端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殊他怎么样了?!”
才从酒店里出来的amanda和陆知明,一听到消息,便急促往医院飞速赶来。
见状,护士无奈的又在几人面前重复了一遍:“胎儿脐带绕颈无法顺利生产,加上这位先生有明显大出血的现象,你们之间谁和他是直系亲属关系?”
裴星阑立马:“我,我是!”
对方点了下头:“病人点名要见你,你换好防护服后就跟我来。”
许殊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意识模糊间,猛然感觉到自己脖颈流入几滴滚烫的液体。
或许是头顶的白炽灯照的他眼眶酸涩,或许男人压抑到沉痛的哭泣声听的他也不忍再继续睡下去,眼角的泪水滑过耳侧,许殊也在耳边男人痛苦到绝望的呼唤中渐渐醒来,抬手抚过他的脊背,最后落在对方发丝凌乱的颅顶:
“裴星阑……”
许殊眼神空洞的看着天花板,呼出的雾气蒸腾,一下一下极有规律的氤氲在呼吸面罩的表面。
“哥我在这儿!”裴星阑眼眶猩红,顿时抓住了许殊在空中虚无抓握的右手:“哥我在这里!”
“我好疼啊…”
连片的血液浸红了手术台。
裴星阑的眼神早已没有往日叱咤在生意场上的泰然自若,取之而来的是一种对未来,对之后,浓浓的不安与恐惧。
“哥你别怕,别怕,别怕,你先别睡,我会救你的,求求你,千万别睡,我一定会让人救你的!”感受到自己的手臂在颤抖,裴星阑难得孩子气的用袖口蹭了蹭自己盈满泪水的眼睛。
他吸了吸鼻子,单膝跪在许殊身边。
“哥,你听到了吗?回答我,求求你如果听到我说的话就回答我!”
许殊费力的抬手轻轻拍了拍男人的后脑勺,他的声音嘶哑:“我……不怕…没事的……你别害怕……呼……没事的…我会没事的…”
手术台上,所有医生都在紧锣密布的准备着接下来的抢救。
许殊此时想笑,只是任凭他如何咧动着自己嘴角都笑不出来。
无奈,他只能苍白着嘴唇:“孩子还好么?”
裴星阑用脸蹭着他的发凉的右手:“好,孩子已经成功从你的宫腔取出来了,是个身体健全的小男孩儿,没有残疾。”
闻言,许殊重重的闭上了眼。
声音却不由自主的哽咽起来:“好,没有残疾。”说着他嗫嚅了下嘴唇,终是忍不住痛哭出声:“他不像我,他有个好的爸爸,他以后一定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他是我们两个的宝贝,他真的很幸运。”
双眼已经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裴星阑看着怀里已经变的越来越虚弱的男人,唇角倏尔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他淡淡的笑了下,随即仰头,把所有的质问都咽进嘴里。
他起身,把头埋在对方的肩侧:“哥,你早就算计好了对不对?你从始至终就没打算活着走出手术室,你下了决心要保孩子。”
裴星阑如墨般的眸子如今笼罩了层化不开的悲伤,他舌尖发苦:“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你甚至从一开始就没给我在手术单上签字的权利。”
“星阑”许殊的声音细若蚊声,他想说的话有很多,可临到嘴边,只剩下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
他爱裴星阑,他爱肚子里的孩子。
这些,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爱自己。
身体的大量失血已经让许殊无力再辩驳,他茫然的倒在手术台上。
渐渐的,渐渐的,手掌力道一松,再次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