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在一张竹床上醒来。
起身的时候感觉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充斥着酸涩感,每个关节都在喊疼。应该是之前肌肉紧绷太久了,又睡了硬如石板的床,雪上加霜。
不过好歹捡回了一条命。
我环顾四周,周围是用层次不齐的圆木搭建起来的墙,木屋顶上有个不小的缺口,偶尔有大风吹过时会掉下些木屑。
房子很小,但总体还算结实,是处不错的避风所。
“咣——”
我听到外面有很多木头砸落在地上的声音,赶忙下床去看。
只见贺臣卷起袖子和裤管,抄起一把老旧的破斧头娴熟地砍着柴。柴木周围还堆着一些蘑菇、野果、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
他的脸脏兮兮的,血染的白衬衫粘上不少灰,西服裤还被刮了几道大口子。
我靠着一旁的木门框那边,静静地看着眼前挥洒汗水的男人。
还真是有些颠覆我的认知。
短短一天时间,贺臣展现了我十几年来都未曾见过的两面形象。
我不认为他会为了我向贺父求情,但他毫不犹豫地下跪。我以为他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少爷,但他显然有着孤岛求生的能力。
搞不好,这木屋也是他建的?
我摸了摸身旁的木头,手指不小心被上面的倒刺划了道小口子。
“小心,这木头没被打磨过,很粗糙。”贺臣扔下斧头想来查看我的伤口。
我收回手,看了看四周:“这是哪?”
“一座孤岛。”
我问:“一座分家和父亲都不会发现的孤岛?”
贺臣欲言又止,回避掩饰般地又拿起那把破斧头。
“哥,你身上已经没有追踪监听器了,我想听你说。”
贺臣思索了一番,似乎在试图组织着语言。
我耐心地等着他酝酿。
“这里是真正的野外,没有任何势力归属。”贺臣席地而坐,“之前父亲把我送到这里,说只要我能在这里独自生存一个月,就送我一份礼物。”
“那你就在这里呆了一个月?”
贺臣淡然道:“嗯。我没得选。”
也是,贺家的字典里,除了“服从”和“背叛”之外,不会有其他词了。
我坐在了贺臣身旁:“是前不久吗?我离开贺家的时候?”
“是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当年我3岁。”
“3岁?!”
我不由得惊叫出声。
贺臣还是那副淡然的模样,不过他像是被我的惊讶表情取悦到了,嘴角溢出丝丝笑意。
“……那你还记得这座岛的位置,也挺厉害的。”
“我当时呆了没几天就撑不下去了,还想着要游回去。不过附近的水面上都布了电网,我下不去水。”
他似乎是在讲笑话,但这地狱笑话让我笑不起来。
我动了动嘴唇,本能地想要安慰贺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个世界真是充满了魔幻和荒诞。同为3岁孩童,我还在跟付泽抢奶粉吃,而贺臣却被生父丢到孤岛自生自灭。
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纠结,贺臣摩挲了几下我的脖子:“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我对岛上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我保证能让你衣食无忧。”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我是在……”
贺臣侧过头看着我。
他的眼睛里充斥着红血丝,眼神里的戾气也被虚弱代替,原本锐利的脸部轮廓在晨阳下柔化了不少。
“我是在心疼你。”
贺臣错愕:“心疼我?”
“心疼那时候的你。”我眼神飘忽不定,有些刻意地转换了话题,“咳,这柴火……或者其他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我能搞定。”
“那我……”
“去周围转转吧。”贺臣指了指天空,“等太阳升到这里时,记得回来吃饭。”
我看着贺臣再次抄起斧头忙活,觉得自己呆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反倒会拖慢他的进度。
那就四处走走吧。我沿着木屋旁的一条小径一路向前,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海边。
孤岛居然也有沙滩,还挺漂亮。
唯一和那些旅游景点不同的应该就是没人吧。
沙滩上扎了个带线的圆木桩充当码头,周围遍布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岩石和五光十色的珊瑚礁。
海很深,一眼望不到底。
我用双手捧起面前的一汪水,海水却是通透清澈的,没有什么杂质。
站上较高的一处礁石上往回望,我隐隐约约看到了不远处的木屋,和屋前忙碌着的身影。
岛的另一边尽头被陡峭的山脊截住了去路,把一整片看似宽广的天地囚禁在其中。
*
我在平静中抽出了一丝名为迷茫的情绪。
先前见到妈妈的欣喜被暗涌波涛卷走,只剩下不切实际的荒诞感。
有什么比去世的家人起死回生更荒谬的吗?
是下一秒的得而复失。
明明是日思夜想的存在,我却更希望这是一场短暂的梦。至少这样,我还能相信她走的时候是开心的。
要是我昨天执意带她走,结局会不一样吗?不,不一定。
她的状态显然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过多的折腾她是不是也会不舒服……
所以我当时为什么要愣住,为什么要被吓懵,为什么不能多跟她说几句话呢?哪怕只是提及我和付泽现在的情况也好。
这10几年来,我一直在后悔那天没有早早地走出游乐园,这样也许不会发生车祸。而现在,我又开始后悔没能克制住本能的恐惧,多和我妈说几句话。
妈妈,你会觉得我很无能吗?
没能保护好小泽让他远离付家,没来得及多关心你一下。
原本平静的海水掀起了一小阵波澜,浪花跳跃着过来亲吻我的手掌。我向海平面的另一端望去,看到了高高挂起的太阳。
我仿佛听到了风的呼唤。
它说,每一天的太阳都是新的。
生活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