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自己的身体什么样,他有着数。将来,他是看不见了。
可他看不见,也总是要为儿子们打算打算。
泰定帝地位稳固,只要其他儿子不作死,不想不开跟他作对,泰定帝容得下他们。别的人朱元璋都不担心,独独眼前的朱棣,朱元璋是每每想到,每每为之头疼。
“父皇担心我作乱?”朱棣嗤笑一声问,朱元璋板起一张脸道:“怎么,我还能冤枉了你?哪怕到现在你也依然不甘心,你在想什么以为我不懂?”
这句话引得朱棣笑出声来,朱元璋却眉头紧锁,“怎么着,你不承认?”
朱棣大大方方的道:“我承认,我有什么不好承认的?爹了解我,难道我就不了解爹吗?您这一回把我喊到北平,不单单是想看看我而已。”
这回轮到朱元璋笑出来了,“说对了,我确实不单单是想看看你,我更想知道,你这会儿是不是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爹是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样的话?您是我爹,您了解我,我要是个软骨头,您也不会一关我就那么多年。”朱棣说到这儿面露戾气,纵然是对朱元璋,朱棣心中也是有恨的。恨朱元璋那样的狠,竟然把他一关就是二十多年!
泰定帝是他的儿子,难道他朱棣就不是了吗?
“你是直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有错?”朱元璋看着眼前的朱棣,自清楚那么多年以来其实朱棣一直都不安分,正是因为他的不安分,才让朱元璋选择把人弄过来,就弄在眼前,他倒要看看,在他面前,朱棣敢不敢承认?
“何谓对错?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争天下,若一味只讲对错,试问父皇能登上这个位置,大哥能当这个皇帝?说起来,论魄力我是真不如大哥。他竟然敢均分田地,为此不惜把全天下的士绅都得罪了!父皇,这里面也有您的手笔吧。是谁提出来的?您不会想得到,您要是真想得到,早年您刚得天下那会儿您就这么干了。既不是您,大哥也不会想得如此长远,是朱至?”朱棣一通分析后立刻得出结论,这个人只能是朱至。
朱元璋点点头道:“不错,是至儿。”
“爹,您是真不怕将来我们家会再出一个武则天吗?”朱棣就是故意的,朱高炽在一旁听着唤一声爹!
可惜朱棣根本不理会他,只狠狠瞪他一眼,无声警告他不许吱声,这还轮不到他说话。
“咱们家就算出一个武则天,那也是姓朱的。但凡儿子们要是没用,女儿们顶上又有什么不可以。毕竟,让无用的人执掌江山,那不是等于将天下拱手相让?比起让别人得了江山,我更愿意我们朱家人上。”朱元璋丝毫不认为需要担心女人上位的事,真要是到了那一天,只能说是他们老朱家的男人没用。
大好的局势都能斗不过一个女子,便证明他的本事不过如此,既然如此,那就不用说了,谁有用就谁上。
朱元璋话音落下,朱棣已然质问道:“既然如此,父皇就不该把我关起来,至少不应该半点机会都不给我。”
不错,朱棣是恨朱元璋的,恨他一怒之下把他关在应天那么多年,不许他出府门一步。
但凡朱元璋只要平等对待他,给他机会,他会证明自己绝不比泰定帝差!
“你想跟你大哥争,先得越过我。”可是刚刚无所谓后面的子孙怎么争怎么抢的朱元璋,却在这一刻放出这样的话,好让朱棣知道,他就别做梦,只要朱元璋活着一天,就不可能让朱棣和泰定帝做对,从前不会,现在更加不会!
“父皇。”朱棣错愕无比,明明朱元璋刚刚才说了,谁有本事谁就上,可为何突然就又变了?他那样坚定站在泰定帝面前,不允许任何人跟泰定帝抢,他可曾想过他们其他儿子的心情?
可惜,朱元璋丝毫不觉得自己对泰定帝的庇护,和对其他儿子没本事的输给女人的赞许有什么冲突。
儿子是自己的儿子,儿孙,谁知道那是几代后的事?
既然不知道,只要大明江山在就好,管那许多做甚!
“关了你二十几年,我希望你能收手,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既如此,我死了之后,你就守在我的皇陵左右,若敢离开皇陵一步,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我朱元璋的儿子,也不再姓朱。”朱元璋一番试探,算是得出了结论,明了朱棣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绝不可能放弃他的野心。
“这么些年来,你自己做过的事你自己清楚。当年老二家的之所以动了杀你大哥和雄英的心思,都是因为你派人跟她联手,你是想借她的手置你大哥和雄英于死地。你知道,一但你大哥和雄英出了事,你的那些兄弟们没有一个是你的对手。雄英这一代,除了至儿,也无人会是你的对手。若非至儿是女儿身,在你看来不足为患,你也会连她也来一并除去是不是?”朱元璋提起陈年旧事,朱高炽吓得已然俯身跪在地上,“皇爷爷。”
“跪什么跪,你要知道,如果你皇爷爷想杀我们,我们根本活不到今天。”朱棣却无所畏惧,他自己做的那点事,他根本不怕被人知道,也丝毫不觉得朱元璋说破有什么问题。
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一辈子被困着,更希望能够找到机会一鼓作气成为朱元璋继位的不二人选。
可惜,当年的秦王妃本事太小,这样一件事都办不好。
“你莫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朱元璋瞧着有恃无恐的朱棣,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朱棣敢一再动手,那就是吃定朱元璋不会杀他!
“父皇素来心狠,岂有不敢之理。不过是想不想罢了。可对我来说,一辈子被困在方寸之间,那比死更难受,我舍不得死,父皇如果愿意杀我,有何不可。”朱棣早就不怕死了,与其生不如死的活着,他宁可选择死在自家父亲手里!
“陛下。”门外传来一阵叫唤声,也让怒气在不断积攒,眼看就要破土而出,宣泄在朱棣身上的朱元璋瞬间有所收敛。
“父皇有什么话也不该当着孩子的面说。”泰定帝领着朱雄英和朱至行来,看到地上跪着的朱高炽以及在朱元璋怀里的孩子,嗔怪一声。
朱元璋这才想起怀里有另一个人。
低头一看老老实实的孩子,显然被突然的气氛吓得不轻。
泰定帝第一时间上前将孩子抱在怀里,哄道:“宣远乖,随着雅娘去寻你外祖母。”
对了,这孩子正是朱至与汤显之子汤宣远。回过神刚过周岁的孩子第一眼望向朱至,见朱至点点头,立刻从泰定帝怀里下去,一摇三摆的往外走。
“至儿也为人母了,说来你与汤显成亲十数年,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一个孩子,你没有想过为什么?”朱棣也不算是不给泰定帝面子,但就是当着泰定帝的面,他都想往要泰定帝心上多捅几刀,最好能让泰定帝痛苦。
朱至这么些年越发沉着稳重,如同一汪湖水,深不见底,不可窥探。面对朱棣挑衅,配合好奇的问:“四叔有何见解,我洗耳恭听。”
此话落下,朱棣充满恶意的道:“你手里沾了多少人的血,你心里没数?”
不料朱至笑了笑道:“诚如四叔所说,那又如何?上了战场,敢杀人的人,早料到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遗臭万年。我敢做,便早已无畏。”
笑话,朱至要是连这都怕,她当年就不会忍住良心的折磨,也非把事情办好不可。
做,非做不可。纵然让她付出任何代价,她都无所畏惧。
“还真是朱家的种,这口气,全都如出一辙。”朱棣听完之后眼中却尽是认同与疯狂。
所谓朱家的人,无非是他们从骨子里都一样,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管什么报应不报应,他们都不管,只要做好眼前的事。
“你费尽心思让女人出头,是想将来学武则天吗?”朱棣果然是不安好心,听听他这话。
“我学不来,论狠,我不及她。所以,在我这是不可能,但以后,只能说时也,势也,不以人之思想就能定局。”朱至不是那当皇帝的料,她有数着。况且,皇帝是什么好差事吗?
朱至一脸的没有兴趣,落在朱棣的眼里,其实是让朱棣不痛快之极的。
朱雄英自进门来就没有吱声,看着情况已然将朱高炽扶起,对于朱棣挑衅问起的话,只当作听不见。
“大哥真是教了一双好儿女。”朱棣冒出这句话,泰定帝同样也道:“你也有好儿子,好女儿。”
话说着视线落在朱高炽身上,朱高炽是什么样的人,再没有比泰定帝更清楚的。
“能文能武,心怀仁慈,你要为了自己那点不甘,叫他们一辈子都因为你抬不起头?”泰定帝继续询问,语气平静,扫过朱高炽满脸担忧的眼神,也想问问朱棣是不是要继续不依不饶下去。
朱棣看向朱高炽,“他们早就该当没有我这个父亲了。”
“执迷不悟。”朱元璋算是听出来了,朱棣言外之意无非是他要不死不休。生气的朱元璋咳嗽起来,朱雄英上前顺着他的背道:“爷爷。”
“没事。行了,既然说不通,你回去吧。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诏令,不许出府门一步。”朱元璋竭尽所能劝服儿子,可惜明显失败了,于此时已然不愿意再看朱棣一眼,这便要将人打发。
朱棣想要再说话,朱元璋却不想再看他一眼,“别让我叫人把你拖下去。否则你会颜面尽失。”
到现在朱元璋愿意给儿子留着脸呢,如果儿子不识好歹,以为他做不出什么事,朱元璋不介意让他亲自体会体会颜面尽失是什么感觉。
朱棣已经足够丢脸了,又怎么会想让别人再看了笑话。
朱高炽已然在第一时间扶住朱棣道:“爹,爹。”
一声声爹唤来,充满乞求。
朱棣也不知是听进朱高炽的劝,亦或者感受到朱元璋话里的威胁不单纯是威胁,他要是敢不听,看,朱元璋能做出什么来。
等朱棣和朱高炽一走,泰定帝坐到朱元璋身边道:“父皇是生怕我镇不住吗?您是觉得我好欺负?”
对喽,要不是担心泰定帝,朱元璋何必把朱棣弄过来,甚至出言告诫。
“我是怕你镇不住他们吗?”朱元璋瞪了泰定帝一眼,泰定帝安抚的拍着朱元璋的背道:“那父皇就别操心了。您想见谁就见谁,无须为儿子再谋划。儿子这些年当着这个皇帝,还不至于镇不住人。”
泰定帝知道朱元璋为他操了多少心,正因如此,他更希望在最后,朱元璋可以少用皇帝的身份想那些有的没的,只要高兴的吃吃喝喝,做他欢喜的事就好!
“怎么,嫌你父皇老了,觉得你父皇没有用了?”朱元璋狠狠瞪了泰定帝一眼,不喜于泰定帝竟然想让他成为一个废物。朱元璋很不高兴变成一个废物。
“爷爷,没有像您这样不识好人心的。我爹是嫌弃您吗?他是觉得您这一辈子操心的事太多了,不想让您一直操心下去。”朱至坐过去,给朱元璋捏起胳膊来。
朱元璋瞥了朱至一眼道:“你和汤显也算好事多磨,好不容易回来,汤家接二连三出事,你们守孝三年,这才得了宣远这个孩子,也就不知内情的人才会说什么报应。报应,什么是报应?你救的人远比要杀的人要多得多,真有报应,也该福报。”
听着这番话,朱至便明白了朱元璋是在宽慰她,希望她别因为别人的一两句难听的闲话便质疑自己。
“爷爷,我都说了我不怕。”朱至很是无奈,不管在战场厮杀也好,为收回田地分田时不得不杀那些不配合的人也罢,朱至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连怎么死法朱至都想好了,哪里会怕的。
人生在世,做该做的,纵然将来尸骨无存,受万人唾骂,朱至都无所畏惧。
朱元璋打量着朱至,最后伸出手抚过朱至的头,就好像朱至小时候那样,一下一下的抚着,“你是个好孩子。你爹,你哥哥,他们会知道你的好,不会让你受苦的。”
“嗯,都是爷爷教得好。”在说到泰定帝和朱雄英时,朱至重重点头,眼中都是暖意。
朱元璋望向泰定帝和朱雄英道:“至儿出头得罪的人太多,想要她死的人也太多,如果连你们都护不住她,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们别寒了天下人的心。不能让她将来被人欺负了!尤其是你。”
话说着视线更多落在朱雄英身上,泰定帝怎么做的,朱元璋已然看在眼里,可是将来朱雄英会怎么做,做到什么地步,朱元璋很难不担心。
朱雄英明白朱元璋言外之意,想保证,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爹放心,我会安排妥当的。”泰定帝接过话,郑重向朱元璋承诺。
朱元璋一想也对,泰定帝还在,他既然不担心泰定帝会让朱至受委屈,真到泰定帝感应到生命流逝时,定会为朱至安顿好一切,就如同他现在这样。
“好。”想通一点,朱元璋也就不纠结,“走,现在应该花都开了,我们出去看看。我不想呆在屋里,闷坏了!”
泰定帝想拦着,可一想为什么要拦着?
只与朱雄英一道扶着朱元璋起来,朱元璋不满的挥开手,“我还能走,你们都离我远些。”
听听这嫌弃的语气,朱雄英紧扶着朱元璋,明摆着不管不顾,朱元璋瞪了他一眼,也是拿他半点办法都没有!
马氏领着常氏和陈亘行来,迎面看到他们走出去,立刻问:“这是做什么去?”
朱元璋第一时间上前握住马氏的手,“屋里太闷,出去走走。咱们这些年走遍大江南北,独独北平城,我们都没有认真看过。”
因是迁都,儿子在这儿,以至于朱元璋都没有好好看过北平城。马氏一笑,由他牵着手,走向花园的方向。
炎夏之际,湖中的荷花最是显眼。朱元璋走得很慢,也无人催促她。
“娘亲。”这时候,一个小团子小跑过来,除了汤宣远还能是谁。
一众人听着声音转头看了过去,汤宣远跑得飞快,眼看就要冲过来,却突然绊倒在地,第一时间常氏就要冲过去把人扶起来,朱至先一步把人拉住,对于跟在汤宣远身后想扶汤宣远的人都以眼神制止。
如此,朱至才缓缓走到汤宣远身边蹲下问:“宣远,需要娘亲扶你起来吗?”
小小的团子听着朱至的话,本来略有些委屈,却侧过头似在考虑,随后摇头,“不要。”
话说着已然自己爬了起来,朱至眼中尽是笑意,朝汤宣远张开双臂,汤宣远眼睛亮闪闪的扑入朱至怀里,朱至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道:“宣远真勇敢。”
汤宣远笑得更高兴了,“我乖。”
“很棒!”朱至摸着他的发项给予肯定,“我们宣远有没有哪里伤着?”
说着话上下打量汤宣远,汤宣远摇头道:“没有!”
“那就好。”朱至说着话已然起身牵起汤宣远的手走向长辈们,道:“宣远要向长辈们问安。”
汤宣远一个个的唤着,朱元璋感慨道:“这么多年我总在想,我们至儿当了母亲会是什么样。”
马氏含笑道:“能是什么样,我们至儿会是一个好母亲。”
“你爹许你那一个侯位你不打算给宣远?”朱元璋更好奇一件事,朱至低头看了一眼好奇得恨不得继续跑去玩的汤宣远,当即撒手道:“想玩就去玩,这河也好,树也好,想干什么都可以去。让人陪你就行。”
汤宣远一听眼睛亮了,冲一众长辈们躬身施以一礼,再一次跑了,他想去摘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