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理手撑在围栏上,看着下方偌大的停机坪,乘积飞行器内部的停机坪本来应该停靠着大量无人机,但现在全都清空出来,留给那辆房车。
宫理没有打开房车的门,只让工作人员对房车外部进行采样和清洗,而无数泡泡,就像是在停机坪放飞的千万个氢气球一样浮动着。
她刚洗过澡,头发还湿着,换了件红色大花的吊带连衣裙,脚上踩着人字拖,像是在沙滩度假一般。宫理看到走廊那边,十几个收容部的中高层,正在惊叹疑惑的扫描着这些收容物,他们也尝试去触碰,但是泡泡表面坚固且无反应,在扫描系统里看起来跟一个个水泥墩子似的。
班主任撑着胳膊在旁边:“这些东西都是你的,收容部确实是动不了。他们要是想研究,必须要跟你申请。”
宫理轻嗤一声:“我这算是上了套了?”
不如说是上了绘里子的套。
宫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手里握了成千上万的收容物,我跟方体不合作不行了。”除非说她想不开,临时带着这些收容物,跟西盟和北国某些大型组织联手。
更像是绘里子想要跟方体有合作,但绘里子对方体又没有信任到拱手相让的地步,就让宫理来做这个管束的中间人。
她看向背后的医务室,平树正赤|裸着上身在里面接受身体检查,数位医疗干员正在扫描他胸膛处的黑色印记,也在为他抽血查验。
也很难说,平树是不是上了room的套。
班主任看了一眼光脑:“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她们俩穿过走廊进入电梯,还有两位秘书模样的干员同行,其中一个忍不住道:“宫理大人,您真的不用再去换一身正式些的衣服?”
宫理看了他一眼:“不用。”
班主任笑道:“怎么?你还替委员会看不惯了?她一直这样。”
那秘书有些尴尬起来,连忙摇头。
看着楼层数逐渐变化为看不懂的符号,电梯终于停了下来,外头是黑色的只有脚边有灯条的走廊,班主任道:“委员会的议事厅是独立于各个方体分馆的,在各大设施与飞行器内,都可以有办法进入。”
很快,宫理也看到黑色走廊汇入了一段宽敞的黑色大理石道路,道路上也有些千奇百怪的干员,有的震惊好奇地看着宫里,有的则脱帽低头致意,还有些跟同行者低声讨论着。宫理和班主任顺着只有几十人的人流,往前方走去。
宽阔的大理石道路尽头,就是她见过好几次的委员会议事厅,倾斜的白色沙地中插了几十把黑色椅子,远处斜射下来的光线中,黑色立方体依旧向下倾泻着一小柱沙粒,构成了白色的圆锥形沙丘。
九位委员长的椅子大部分还是空着的。
宫理的椅子就在委员长的九把椅子前方不远处。
好像这还不是她第一次坐在这个位置了。
她踩进沙地里,就后悔自己穿人字拖了,脚上还有点洗完澡的水汽,全沾上沙子了。
后头黑色椅子上渐渐坐满了人,宫理坐在最前头那把椅子上,坐下之后就脱掉人字拖,开始拍掉脚后跟上粘的沙子,也把人字拖用力在椅子腿上磕了磕。
后头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班主任坐在靠后排的位置上,看着她翘着腿弯腰拨弄脚上的沙子,忍不住笑了。
宫理刚踩回左脚的拖鞋,准备拍拍右脚,就注意到不远处九把椅子上基本都已经来了“人”,比如说那朵红蔷薇,还有那道淡蓝色的光。
反而是花岗岩的石头是最后出现的。
宫理目光扫过那道淡蓝色的光,又偏过头看向厅堂斜上方被黑色帷幕遮盖的包间。
还依旧是座位上放着一沓报纸的那位委员长先开口,他一直像是个很会说官话的和事佬,先是天花乱坠地感谢了“这位干员”对修复原爆点结界做出的努力——
很多中高层路上看到宫理的脸,都已经意识到:她就是之前传闻中被甘灯害死的英雄干员,说是跟甘灯有过点不清不楚的关系,结果被害得连完整的脑袋都没留下来。
他们目光在宫理和甘灯的座位之间游走,心里都在考虑,她会不会是回来复仇的?
有些收容部的高层在之前就知道宫理还活着,也见过宫理在出发去原爆点之前,踹烂了门去逼问甘灯大人。就这俩人之间的恶劣关系,宫理现在有了成千上万的收容物,说不定甘灯大人要向她低头恳求,才能有机会研究那些特殊收容物呢。
也有些对外关系部的高层,包括红蔷薇,接触到了格罗尼雅冲出沙漠的事,见到了当时那位格罗尼雅的“王”的面容,心里早就知道宫理身上可怕的能量和本事,只觉得有种看戏似的兴奋。
现在也不说宫理的名字,只称她为“这位干员”,是把不准吗?
如果说宫理还活着,是应该大家攻击甘灯的指控统统撤销,还是她捡了条命回来要上演复仇大戏,未来能见到她f*ck off甘灯的一系列行动?
所有人都在委员长越说越激动的彩虹屁里走神。
花岗岩的声音打断了那些空洞的感谢话语,直接开口道:“她做过多少事,你们不应该是最了解的吗?吹了这么久的宫理干员,甚至多少人说她应该直接来当委员长。
“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好。我也干了这么多年,到了想退休的时候了,我选她作为继任我的委员长,并且主管自由人部门。”
宫理差点没坐稳。
哈?!
所以,花岗岩的意思是她不干了,让宫理来接任?!
怪不得她说宫理要是死了,她就要晚几十年退休了。
花岗岩话语中连征求意见和客气都没有,道:“你们也知道,我的位置是唯一制定继承制,不需要你们投票同意,也没有任期上限,说是监督你们也好,摆烂占位也好,总之委员会中总有一个可以不掺和你们屁事儿的位置。当年我也是很不愿意,但被迫选中,我只能这么多年把活都推了,只给自己留了个最不忙的自由人部门。”
“现在我选择她,当然也是经过那位的同意,只是知会你们一声。”花岗岩道:“从现在我交接放弃职位,你们之后的投票都不用跟我过问了。我不干了。”
宫理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九把座位之一上头的花岗岩石块忽然消失,只留下一把空荡荡的椅子。
?!
花岗岩就单方面通知一下,然后就跑路了吗?
宫理还没反应过来,呆愣地看着花岗岩的位置。
第390章
红蔷薇声音听起来更瞠目结舌:“啊?她这就走了, 从我加入方体,就看她那块破石头放在这个位置——”
更年迈的委员长开口:“我进入方体的时候,她也就在了。那交接工作呢?”
“自由人部门能有什么工作?她搞了好几年弄出那个什么匹配系统, 就是为了自己不用管着。叫不回来了,她说不定现在已经在某个火山口的石头里蒸桑拿了……”
“但问题是这个位置的否决权……真要是给了她。谁知道她会干出什么疯事儿!她不是花岗岩,她最近这几年参与的都是决定方体走向的大事!而且她也不是跟谁都没关系的,总有些人跟她很熟的!”
这话就是意指甘灯了。
红蔷薇清了清嗓子:“要不, 你就坐上来?”
宫理手里还拎着人字拖, 摇了摇头:“我还没答应呢。”
另外一位委员长有点遗憾道:“可是, 这不是你不同意就可以不任职的。在方体诞生之初, 委员会最早只有三人的时候, 就保留着这个强制继承制的位置……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管,每次开会都自动投弃权票。但这很容易造成委员会内平票。”
宫理把拖鞋扔在地上, 脚蹬上拖鞋:“我已经不是方体干员了吧!她也能随便继承给一个外人?”
“理论上是可以的。而且很多消息都证明, 您跟创造方体的那位,早就有所接触, 那么此次接任也一定是她的选择,那这件事就轮不到我们插手了。”
椅子上放着一盆青松盆栽的委员长开口道:“说来, 如果她继任委员长的话, 她带回来的收容物, 是不是也能算方体的一部分——”
宫理忽然抄起拖鞋, 朝着说话的那把放盆栽椅子扔了过去。
委员长座席上几个人惊叫出声,后头坐着的几十个干员里有的甚至吓得站了起来。
宫理:“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就弄个屋把这些收容物都当海洋球, 天天在里面畅游, 也不会掏出来给方体玩的。”
青松盆栽的委员长气得咬牙, 但问题是,花岗岩宣布之后宫理就是委员长了, 俩人平起平坐,他也不可能随便发火。
宫理可能不知道,但这个位置有特殊否决权,在关键时刻可以一票否决委员会的决定。她爱憎分明,和喜欢装死的花岗岩可不一样,要是得罪了宫理,万一以后被她正大光明的使绊子都没办法。
另一位委员长说话更客气些:“你当然可以将这些东西视作私产,毕竟我们接收到的讯息,也是听说收容物只属于你而并非属于方体。但私人收藏家的古玩也可以允许学者们拍照研究写出论文,希望你能考虑助力研究中心……”
宫理笑:“既然都说让我考虑考虑,那就考虑嘛。还有什么环节,要给我戴大红花,还是发荣誉证书?那些我都不管,花岗岩之前可是跟我承诺过费用的,你们赶紧付钱!”
她干脆甩掉另一只拖鞋,光着脚就要起身。
一直沉默的甘灯,忽然从座位上的蓝色光痕处传来声音:“我知道你的担忧。但如果收容部交予你管理,你是否愿意让方体的研究人员接触一部分收容物。只是研究,而不是使用。”
几乎所有人都猛地转过头去看向甘灯的位置。
……这话是什么意思?
甘灯之所以在委员会中手握大权,就是因为他掌控着最重要的两个部门,收容部与行动部。
他是要把收容部拱手让人?!
有人狂喜,有人惊愕,更多人觉得他发疯了。
如果说行动部和收容部分治,就是甘灯失势的开始,再加上这俩人之间本来就有矛盾,只要是耍耍手段,很容易就让强势又神秘的宫理,跟甘灯对着干啊!
宫理嘴唇努了一下,似乎气极反笑了:“你觉得我不敢要啊。”
她目光如刺一样,看向右侧斜上方的黑幕包间,里头似乎隐约有人影闪动。
甘灯开口道:“这也并不是说让给你,是来自更高的指示。”
很多委员长都或多或少知道room的存在,哪怕是不知道这个代称,也明白方体的意识会决定很多事的走向。甘灯所说的更高的指示,应该就是来自room。
这很可能是room与绘里子商议后的结果。
甘灯这么一说,许多人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方体的意识几乎很少插手权力斗争,如果它都指示甘灯放弃收容部,那甘灯就要开始失势了啊!
宫理眯起眼:“……我考虑考虑。你们这个破会,如果只是为了讨论这件事的话,那现在可以结束了。”
确实没法继续讨论了。
本来他们嘉奖与讨论的对象,突然变成了平起平坐的委员长之一,他们也不可能投票来决定她的事了。
甚至可以说,之后再有什么权力分割,也都是在议事厅之外相互商议了。
委员长们大部分沉默下去,刚刚开始没多久的会议就这么没头没尾地结束。
宫理眯起眼睛,她忽然推开旁边的椅子,朝着斜上方的包间大步走去。一群干员只看到她脚踩白色的沙子,拎起红色花朵图案的裙摆,对于那处离地四五米高的包间阳台,她只是手在围栏处凸起的雕塑处借力了一下,就两三下跃上去。
很多人都知道那是甘灯所在的位置,呆滞惊愕地看着宫理手猛地掀开黑色帷幕,跳入了看台包间之中。
甚至有人惊叫道:“……她要杀人啊!她是不是要杀了甘灯大人!”
黑幕在身后合拢,宫理脚上沾着的白色沙粒在落到地毯上之后就像是冰晶一样落下融化消失。
宫理无视外头那些纷纷扰扰的声音,她看到天鹅绒座位上还有他留下的凹痕,她伸手摸了一下,甚至还是温热的。而旁边小桌上,也有急着放下水杯留下的一两滴水痕。
这家伙逃走了吗?他不坐轮椅了吗?
宫理赤脚走向包间内唯一一扇门,用力拉开了门。
门内是黑色的悠长甬道,她脚步穿过甬道,甚至听到了甬道尽头,他不稳当的脚步声。脚步匆忙中压着冷静,还夹杂着拐杖敲砸在地面上的声音。
宫理要是想追上跛脚的他,多跑几步就行,但她也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想逃走。宫理干脆慢吞吞像猎人一样跟在后头,喊道:“跑什么啊?我还能打死你吗?”
声音回荡,甘灯并没回应她。
黑色的甬道随着她前行,逐渐变成了银白色,脚下的感觉也从大理石变成了金属质地,她似乎来到了另外的空间。甘灯的脚步声也早就消失,他离开了甬道。
宫理没过多久就看到了走廊尽头一扇银色镶边的毛玻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