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下令手下动手,就在此时,马蹄声与车轱辘声传入耳中,被护卫带着的方大人姗姗来迟,掀着车帘冲这边高喊:“不能杀!”
温絮之眼中含恨,恨不得用视线劈了眼前人,周遗却心中一松,京兆尹的人来了,容不得温絮之放肆。
可这也仅仅是权宜之计,温絮之虎视眈眈,谁也不能保证回府这一路他会不会遇到别的意外,意外中丧生,那是谁也怪不得的。
周遗被人护住,直到方大人下马车迎来,才走出人群,道:“本官有要事需即刻进宫面圣,请方大人代为开路,所有事情本官将当面向陛下解释清楚!”
方大人巴不得不介入这趟浑水,当即应下,命人将烂泥般的周意辰绑起,与周遗同承乘马车驶向京城。
周遗心知自与京城断了联系,他就已经和陷入被动状态,如今除了尽早与圣上交代之外,别无选择。
马车颠簸而行,车轮碾过砂砾的摩擦声与外面周意辰的惨叫声同时传入耳中,周遗掀帘一看,见马车周围尽是健壮护卫,再远些,便是蓄势待发的温国公府的人。
几日下来,他眼角的皱纹更深了,放下车帘,问:“外面的人手不似京兆尹的,可是别处来的?”
方大人此时还不愿得罪他,微微一笑,道:“先前出了些意外,不得已向禁军借了些人手。”
“禁军……”周遗目光一沉,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做了错误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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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家,周明夜始终觉得穿着女装不自在,怕待会儿姜之敏回来看见,又怕丫鬟下人会乱说。
姜榆拉着她不许她去换,两人说话的功夫,有护卫近身与林旗说了几句话。
“不用换回去。”林旗听罢与两人说道,“以后都不用换回去了。”
两个姑娘都面露怔忪,姜榆率先反应过来,急切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林旗笑了下,大拇指指腹在她面颊上轻轻一抹,沾上了点殷红胭脂,道:“去换身衣服,把胭脂洗掉,等会儿进宫去。”
“进宫?”周明夜震惊的同时,心头涌上一层难以置信的感觉。
她只赴宴时去过宫中一次,现在天色将晚,要她进宫能是有什么事?除非是……
她曾幻想过有朝一日恢复自由,也知晓林旗二人一直在为她筹谋,可当这一日真的到来时,心中第一感受却是虚无缥缈,如梦一般。
在不知她是男儿身时,林旗觉得她懦弱无能,知晓她是女儿家以及明昌侯府种种诡异之后,曾经的认知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察觉她的不安,偏目问姜榆:“可害怕?”
姜榆抬着下巴,乌黑的眼珠子如有流光划过,轻快道:“我有什么可怕的?”
林旗笑笑,推她进了屋。
一旁的周明夜兀自怔愣片刻,突然打了个激灵,回神急道:“那我娘呢?”
“她会一起进宫。”林旗回答过后,定定看着她,喊了声她全名,“周明夜。”
周明夜茫然抬首,听他道:“该怎么做我都与你说了,你当真想要解脱的话,就自己鼓起勇气为你和你娘尽力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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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节天暗的晚,酉时将过,天才彻底黑下。
乾阳殿中商讨声不断,其中一个参政大臣出主意道:“听闻商阳伯家有个二小姐,容姿昳丽,是否可替宣仪郡主和亲?”
此话方出,立即遭人反对:“商阳伯家的二小姐年方十一。”
本朝女子十五及笄,没道理让人家十一岁的小姑娘千里去往外邦和亲,况且一个没什么看头的小丫头,根本派不上用场。
可这个人选被驳回后,再也找不出别的家世符合的姑娘了。
近几年朝廷长了教训,广开文武恩科,精心挑选武将,然而时间太短,鲜见成效。
尤其是林旗归来接管禁军之后,那些被看好的新锐武将个个说得好听,实际上不堪一击,甚至连一个小小的前锋校尉都能将其耍得团团转。
当日沙盘的演习是皇帝亲眼所见的,当时就一口血水哽在喉咙。
都说将熊熊一窝,新选拔出的武将空有一张嘴,不仅让皇帝丢了面子,更是让他寝食难安。
前几年敌军势如破竹侵犯山河的记忆在脑中盘旋数日,到底是咽不下这口气,寻了几个由头,将那些个近两年提拔的将领全部贬去做了马前卒。
然而问题不仅是将领稀缺,更有军器制造营等因多年疏于管理,弓/弩粗糙,盾矛不值一击,处处皆是弊端。
皇帝很急,敌邦如吐着信子的毒蛇,暂时被压住了七寸,但一双黄澄澄的竖瞳仍死盯着自己的江山。
他怕山河破碎,怕遭人千年万世的唾弃,不得已,私下与臣子商议出了和亲稳固的法子。
这是除打仗外,代价最小,最有用的法子了。
可人选刚定下,就出了意外。
昨日皇帝被温国公与姜之敏吵得头疼,他自己心中何尝不是憋着火气?
如今宗室女仅有宣仪郡主一人适龄,人死了,他上哪再找一个郡主出来?即便是从臣子家认个义女封了郡主,面子已经丢了,他难咽这口恶气。
殿中争论声不绝,半开着的窗棱忽地被风吹动狠狠砸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旁边的侍奉的太监身躯一震,急忙快步过去关窗,就在此时,外面风雨大作,瓢泼大雨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屋中争论声被风声雨声打断,几位大臣纷纷朝上座看去,只见正值壮年的皇帝重重一叹,单手扶额闭起了眼。
大臣们面面相觑。
殿中寂静了下来,唯有雨珠穿林打叶的声音,未久,殿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太监迈着小步走近,与近身伺候的太监交换了个眼神,凑近皇帝低语了几声。
皇帝眼眸倏然睁开,道:“都下去吧,此事改日再议。”
几个白髯老臣鱼贯而出,静待片刻,皇帝道:“宣。”
殿中琉璃灯盏盏,照得奢华宫殿中有如白昼,太监出去传话没多久,就见殿门口有两道单薄的人影相依着走进来,具是女子装扮。
皇帝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待人跪拜后,未喊人起来,而是语气莫测道:“周明夜?”
周明夜伏地又拜,咬着牙道:“臣女周明夜,自知罪孽深重,今日特来向陛下请罪。”
她跪在下处,身上素锦彩裙在地面上铺开,头戴金钗,腕上是一圈青玉手镯,任谁都不会再将她认作男子。
“明昌侯府的三公子……”皇帝自言自语了一句,声音倏地沉下,道,“抬起头来。”
周明夜缓缓抬头。
殿中沉寂如死水,无一人出声。
打破这气氛的又是外面的太监,太监快步靠近,嗓音尖细道:“陛下,京兆尹方大人抓捕逃犯归来,只是……外出的周遗周大人也回来了,是与温大公子同行,有急事等着陛下裁断。”
周明夜闻声一颤,下意识就要张口说话,被姜榆扯了下衣袖,忙又闭上。
“在外面等着。”皇帝挥手将人赶出,从书案后走出,踱步到两人跟前。
近距离打量了下周明夜,他目光转向姜榆,问:“你是姜之敏的女儿,原本与林旗有婚约,后来转嫁给了周明夜?”
姜榆答道:“是。”
皇帝忽而笑了,道:“林旗何在?让他进来。”
他虽这么说,却并不等人进来,甩袖坐回书案后,道:“周明夜,朕给你个机会将这事从实招来。”
周明夜精神绷得紧紧的,闻言五指一松,偷偷看向姜榆。
姜榆对她点头,周明夜深吸口气,伏地道:“臣女要状告明昌侯府周遗,谋害侯府嫡子在先,威逼长嫂欺压侄女在后,逼迫臣女以男儿身苟活数十年,更有甚者,勾结外敌,安排人手祸乱禁军名册……”
她不及喘气,一口气将这些说完,外面忽起喧嚣。
一旁的太监原本眼观鼻,鼻观心,见状急忙往外去,很快回来,视线从下方的两女子身上一扫而过,太监说的委婉:“陛下,周遗周大人妄想强闯殿内,正好撞见林将军……嗯,起了点争执……”
“这倒是有趣了,正说着他,他就闹起来了。是算到有人来告他的状了?”皇帝略一思索,看向周明夜,问,“周遗是朝廷命官,又是你叔父,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周明夜慎重点头。
皇帝面色不变,道:“那便由你们叔侄当面对峙。”
停了下,他吩咐道:“将所有相关人员带来,朕倒要看看,你们明昌侯府在搞什么。”
第73章 结局(2)
甫一入殿, 周遗便急忙开口道:“陛下,老臣有事禀报,孟氏胆大包天, 意图让其女周明夜扮做男儿谋撺侯爵之位……”
他话说一半忽然被扼住喉咙般止住了, 见鬼似的瞪着跪在地的两个年轻姑娘与孟氏。
一张脸憋成了暗青色, 半晌, 再无一句话出口。
温絮之奇怪了,入殿之前他还一口咬定自己是清白的,怎么此时安静下来?他也没听懂周遗方才那句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瞧见了一个青衣姑娘, 他只淡扫一眼,觉得不认识便转开视线。
却听皇帝道:“你叔侄俩说的倒是正好相反了,孟氏,你怎么说?”
孟氏早已吓得抖若筛糠,紧抓着左右两边的姑娘, 颤颤巍巍道:“是、是他逼我的,他害死了我丈夫、害死了我儿子, 还要逼着我的明夜假装男儿身, 都是他逼的……”
这话听得温絮之一愣, 再次朝那三人看去, 三人一是姜榆, 一是孟氏,还有一个神色清冷,面色发白, 明明惊惧却强自镇定。
姑娘扶着孟氏, 安抚着喊了一声“娘”。
温絮之身躯一颤, 顾不得此时是身处殿前,两步跨至跟前,伸手就要去抬那姑娘的下巴。
然而未触及到人,就被人擒住手臂,他意图挣脱,直接被反手扣住。
押住他的林旗声音很平静,道:“陛下面前,大公子请慎行。”
温絮之根本顾不得他,只是圆目瞪着周明夜,借着殿中明亮火光将她看得一清二楚,失声道:“是你!竟然是你!”
见他面色狰狞,林旗手臂一震将他击退回原处。
温絮之踉跄着稳住,到此时,他终于认出了周明夜,他书房中的画像与眼前人重叠,正是那纠缠了他数年,让他遍寻不到的女子。
“这又是怎么回事?”皇帝疑惑道,“絮之,你也知晓周明夜是女儿身的事情?”
“是……”温絮之咬紧牙关吐出一个字,狠厉的眼神,看着像是恨不得勒住周明夜的脖子质问。
而事件中心的其余人,孟氏被周遗吓得前言不搭后语,周明夜护着孟氏警惕地望着温絮之。
周遗眸光一闪正要开口,冷不丁的被人抢了先。
“那就臣女来说吧。”姜榆身板挺直,看了周遗一眼,笑道,“周大人放心,我只说我知道的。”
皇帝已等了许久也没听出个首尾,终于见着一个冷静自若的,便道:“你说。”
又扫视了侧立的林旗一眼,停顿了下,道:“都起来吧。”
姜榆起身,也瞄了林旗一眼,什么都没从他脸上看出来。
她偷偷丈量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定神将当初阴差阳错与周明夜成亲的原委缓缓道来,又说了自林旗回京后自己数次遇难,面向周遗道:“周大人,你承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