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福安正坐在凳子上抽烟,烟锅巴被他扣在桌沿上,抬头一看,门口堵了个高大的身影,奶奶比万福安先反应过来。
“我的万元回来了。”
“你咋这个时候回来?”万福安披着外套,连烟都不抽,笑着把万元接了进来。
万元回回回来都是大包小包的,“这不店里忙嘛,好不容易抽点时间回来看看。”
先前怎么说还会给姐夫打一通电话,偶尔写一封信,那事一折腾,好些日子没有联系过家里。
“忙就好好忙,别惦记家里,家里有你爹呢。”万福安嘴上这么说,还是因为万元能回家而高兴,“再说过年也没几个月,那个时候再回来也不迟嘛,耽不耽误你啊?”
“耽误啥啊。”万元把买回来的东西一一拿出来,买啥奶奶都喜欢,“这是衣服,这件给我姐的,这件给我奶的,这个点心可紧俏了,要不是离店不远,我都不一定能买到。”
“又买这么多,钱省着点儿用。”
万元没说话,只是看了一圈破破烂烂的家,先前家里穷,爹一个人种地,供家里四张嘴吃饭,能有一片瓦遮雨就不错了,哪儿想过其他的,可现在不一样了,兜里多少有一点,就想着能把家里的日子过好起来。
周金民出事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可惜大家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万元也将故事简化,把自己被周金民连累的部分全部忽略,只是跟爹说他是因为卖假烟和盗版光碟进去的。
他不是为周金民说话,只是给周金民的老娘和弟妹留了体面,一家子孤儿寡母的,因为儿子的名声太差,在他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恐怕不好做人。
万福安是看着周金民长大的,万元打小就跟他要好,听到这样的消息,怎么能不唏嘘。
“去了城里,好东西见多了,心里怎么会平衡,自然想来快钱,只有旁门左道的法子才来钱快,你可不能学他啊万元。”
万元轻声应下,“我知道。”
家里老人习惯了早睡早起,等万元洗完澡出来,奶奶和爹都各自睡下了,万元瞧了一眼院子寂静一片,他翻出包里的拿几封信,趁着夜色,往许缙云的院子走去。
前后院子的灯都没有开,只有许缙云的屋子里还亮着灯,翻书时会发出飒飒的声音,考试的资料他已经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了,高考他并不是很担心。
巩固完今天的内容,许缙云合上书本,闭上酸涩的眼睛,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下一秒,他拉开抽屉,万元给他的每一封信,他都有回,只是没有寄出去而已。
一想到,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万元连个电话都没有,他更是赌气,万元一封都别想收到。
纤细的手指揉搓着信纸的边缘,将尖角处揉得卷起了边,许缙云很快被没了底气,万元说不定正潇洒呢。
可能他从头到尾都不懂自己在心里在想什么,说不定自己不理他,他还顺着坡就下了,转头把自己忘了,还找个女人打得火热。
许缙云捏了捏自己不争气的双腿,一切是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可是他着急啊,要是再快一点儿就好了,他的心早就飞到了万元身边,恨不得寸步不离。
许缙云关上抽屉,撑着桌子,起身慢慢往床边走动,几步路的距离,即便是没有支撑点,他也能靠着自己的力量走过去。
躺下没多久,从外面传来一阵响动,许缙云刚有点睡意,浑浑噩噩之间他翻了个身,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还在因为万元的事情耿耿于怀,气万元的不懂风情,气万元的不作为,气万元对他好,又气万元离他那么远。
他是想万元,嫉妒的不是那些女人,又或者说,他嫉妒的不仅仅是那些女人,就算是男人,就算是一只猫一条狗,是自己寄出去的信,只要在万元身边的不是他许缙云,他都会嫉妒。
他想万元想得发疯,万元哪儿会知道,连他高考,也都有万元的缘故,他怕万元走得太远,他只有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才能陪在万元的身边,他不能低迷丧失生活的希望,他得积极向上地活着。
轻缓的脚步声在黑暗中被放大了许多,许缙云游离的思绪逐渐归位,迎面而来的压力让他猛地睁开眼睛,架在他头顶的黑影,顿时叫他汗毛竖立,当即想找个趁手的家伙防身。
只是肩头一重,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他一声,“缙云。”
许缙云绷紧的神经渐渐平复下来,他盯着黑暗中那双铮亮的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回应道:“万元?”
万元还想去摸床头的开关,灯没打开,他脖子上一紧,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上了床,紧接着,被许缙云死死压在了身下。
毫无章法的吻密密麻麻地落下,万元几次想要开口说话,都被许缙云堵了回去,等到许缙云自己吻累了,才渐渐停下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
昨天在电话里火气还那么大,一见面就成了委屈巴巴的小猫了,万元被许缙云压得喘不上来气,把人抱了旁边。
“今天搭最后一趟班车回来的,你挂我电话我咋提前跟你说?”
为啥挂他电话,难道万元自己不清楚吗?所以,万元回来,是特意来跟自己解释的?
许缙云心里好受了一点儿,只是他还是酸,还是嫉妒,“怕妨碍你做生意,那么多女人,你要慢慢应付嘛。”
“也是。”万元哪能没听出许缙云话里的阴阳怪气,故意接着他的话说道,“你可不知道,城里的女人个个都时髦,肤白貌美,细皮嫩肉的,声音也好听,一句话能拐三个弯儿。”
许缙云抿着嘴唇,冷冷道:“你很喜欢嘛。”
“喜欢啊,谁不喜欢女人啊?女人多好,又香又软的。”
许缙云在万元怀里转了个身,抱着胳膊,默不作声。
哟,这回真生气了,万元赶紧把人转了回来,忍住笑意,“你怎么这么小家子气啊?又不给我回信,又挂我电话,顺着你的意思也不行,我奶都没你难伺候。”
“我知道你喜欢女人。”许缙云声音闷闷的,一副委曲求全的口吻,“我只是想我想你的时候,你偶尔也能想想我。”
真委屈了,听得万元心都颤了颤,他也不逗许缙云,捧住许缙云的脸颊,“逗你玩呢,信我可是找到了,藏得还挺隐秘。”
万元费劲巴拉地打开了灯,一眼便看到了许缙云耷拉着嘴角,他用手指揩掉了许缙云嘴唇上的口水,从兜里掏出被压得皱皱巴巴的信。
“我还都看了,看了好几遍,都记下了,要不我给你背背。”
许缙云夺下那些信,“那你背吧。”
第44章
万元愣了一下,没想到许缙云能这么较真,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吗?他朝着许缙云嘿嘿一笑,想要打哈哈过去,可惜许缙云挎着脸明显是有心为难他。
“这不刚找到吗?”万元将信捋平展,“我真要有这本事,能这么快背下来,你别去高考了,换我去算了。”
天地良心,他是真看了好几遍,也就是看了许缙云的信,他才脑袋一热,想要回来看看的。
万元揽着许缙云的肩膀,“背我是不行了,我给你念。”
说着,他从信封里将信纸拿了出来,他是随便选的一封,只是看开头,他便想起了里头的内容,大概是自己太久没有回复许缙云的信,许缙云有些心急了。
“万元,距上次给你写信有一周有余,依旧没有收到你的回信,给你打过电话,无人接听,我很担心你……”
万元的声音越来越小,念到一半,他捏着信纸的手垂了下来,原本有点吊儿郎当的他,怎么都念不下去了。
一切都那么巧,刚好他想和许缙云拉开一点距离,刚好碰上了周金民的事,那个时候的许缙云,大概和自己一样无助。
许缙云想见他,就是想方设法地来见他,他几乎不敢想象,一个靠着轮椅出行的人,能从大山里辗转去到县城,在县城又去了那么多地方,见了那么多人,当万元在医院见到许缙云时,只觉得无比震撼。
万元将信纸小心叠好,又塞进信封里放到了枕头旁,一转头,见许缙云还看着他。
“怎么不读了?”
万元忍不住用手背去蹭了蹭许缙云的脸颊,一想到当时许缙云的心酸,便有些懊悔自己那会儿太过狠心,“人不在跟前的时候才写信,你人现在在我跟前,我肯定看你啊。”
昏黄的灯光照洒在许缙云透亮的眸子里,波光粼粼的,万元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莫名觉得很心动。
自己没啥文化,实在说不出来他和许缙云算个啥关系,但是他清楚一件事,他对许缙云没法做到铁石心肠,许缙云一靠近他,他都能感觉到来着许缙云内心深处的热切,他甚至能恬不知耻地说一句,他也一样。
万元拉过被子盖到两人身上,情不自禁地朝许缙云靠拢了些,“睡吧。”
头顶的灯熄灭了,昏黄的光源慢慢消失,适应了黑暗后,许缙云能看到万元的轮廓,他本来有很多问题想问万元的,听到万元浅浅的呼吸声,便觉得安心,什么都不想问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怀里的人一动,万元也跟着醒了,眯着眼睛摸到许缙云的胳膊,随机反应过来,自己回老家了。
他帮许缙云穿好衣服,又给人倒好水洗漱,带上今天要用的课本,准备好了一切,才推着许缙云出门。
看着许缙云进了校门,万元在路边吃了早饭,回家拿了东西,又去看他姐。
万玲肚子大了许多,行动也不咋自如,家里的家务都落到了张洵,张洵父母原本是想把万玲接回城里的,可人小夫妻哪儿舍得分开。
看着弟弟带回来的时髦衣服,万玲哭丧着脸,“我现在哪儿穿得下啊,别糟蹋衣裳了。”
“现在穿不下,等生完孩子再穿嘛,衣裳这东西也没保质期。”
姐弟俩拉了会儿家常,见姐姐这般不方便,万元说啥也不留在姐姐吃饭。
难得回来一次,万元特意去他娘坟前烧了纸,在家能帮爹干点活就尽量干,田里收拾得差不多,万元正跟他爹坐在一旁休息,看到一个小巧的身影趴在大树后朝他们这儿张望。
“过来。”万元朝那小身影招了招手,是金民的妹妹。
小姑娘不如之前那般热情,看着万元的眼神有些生怯怯的,“万元哥……”
“你咋没去上课啊?”
“我照顾我娘呢。”小姑娘摇摇头,又像是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看向万元,“万元哥,我哥呢?”
不管对金民有多么的失望,万元还是想在弟妹面前,维护一下金民的形象,不为金民自己,为的是小娃的感受。
“你哥……在外头挣钱呢。”
金民也是作孽,要不是他自己整出那么多事来,小妹妹这个时候也该在学校上课,而不是在家照顾妈妈。
万元想着,先前金民的钱跟他放在一起,一直没有机会寄回来,他掏出钱递给小姑娘,“你哥让我带回来的,你拿回去给你娘,等你娘好点儿了,你也该回学校上课。”
小姑娘听了不少关于他哥的闲话,她不太懂,只觉得她哥做了不好的事,让她家都抬不起头来。
手里的纸币沉甸甸的,小姑娘小声说了句“谢谢”,才三步一回头地跑回了家。
“以后等金民出来了,你准备咋办啊?”万福安知道万元心里也不好受,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
万元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山里地方的空气,就是比县城清新不少,“我打算啊,把你和我奶都接到城里去。”
“我可不去,城里有啥好?”
万元一听,那可得跟他爹好好说道说道城里的好处,老万叔在这大山里一辈子,这片土地生他养他,他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万元知道劝不动,挥着手里的锄头,“不愿去城里也行,那等我挣了钱,明年给你和我奶盖个新房子。”
远处的公路上,几个娃子在奔跑着,万元愣了一怔,猛地想起到了许缙云下学的时间。
见万元撂下锄头就跑,万福安在身后大喊,“你去哪儿啊?”
“接许缙云!”
想着万元昨晚就没在家睡,估摸着又该是去了许缙云家,万福安心说这也太黏糊了,回家一趟,跟许缙云黏在一起的时间比在家都长,当初跟金民都没这么好过。
许缙云没等到万元,等来了胡婶,胡婶有了上一回经验,再一打听,万元回来了,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是万元抢了她的活,上回她就来气,这回她肯定得抢在万元前头一回,这不总算是赢了万元一次。
“万元呢?”
胡婶见许缙云还不肯走,胡诌道:“兴许回县城了吧。”
许缙云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来,随后便没再说其他的。
把许缙云送回院子,胡婶得意地拍拍屁股走人,跟她斗?
许缙云枯坐在屋里,又走了,昨晚也没说啥时候走,也没答应说今天接自己下学,知道服装店,知道万元还得顾家里,可许缙云帮万元找了一通理由,这心里还是不舒坦,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坐了一阵后,许缙云努力克制住翻涌的情绪,像平时一样,一瘸一拐地走到院子里生火,等炉子燃起来,他又提着炉子进屋,把从学校食堂打回来的饭菜热一下,刚把饭盒放到火钳上,院门“哐当”一声,万元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万元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进到屋子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水喝,一大盅水下肚,他才缓过劲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