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上一次体会到难过这种情绪,是十二岁时刚到美国,学校门卫嘲笑他中国式的发音。随后十多年的时间,拼命向上爬,摸到学术界顶端的圈子,失望过愤怒过,唯独不会再难过,在他看来,这是弱者才需要的情绪。
然而在张灯结彩的今天,他身处繁华热闹中,只觉分外难过。
“喂。”
熟悉女声唤了他一个激灵,阮镜朝他挥手,“轮到我们了。”
女生笑靥如花,眉毛唇角愉悦上扬。她分明只是去了一次卫生间,前后不超过五分钟,他再看到她却恍如隔世。
他慢慢起身,忘了拿阮镜的包。阮镜说他这些天忙傻了,脑子都不够用。
两人位置在最里面,相比外面更加僻静。阮镜兴趣十足,选了一个心形茶杯,按照步骤进行操作。很快,她发现江淮在发呆,不满道:“我上个厕所回来你就变了一个人,你是又有什么事情要忙吗?”
“……没有。”江淮撸起袖子,手指探进泥里,这触感令他微微皱眉,显然他不喜欢这东西。
阮镜不想破坏好心情,决定忽略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自顾自玩起来。
店员在旁边指导阮镜,转盘匀速转动,江淮看着女生沾满泥的手小心翼翼扶着胚体,不由神游九天,想到那个自称她前男友的人和他说的话。
“她这个人啊……做女友太完美了,我和她分手以后,我再看其他女生,都觉得不如她。”
“我俩刚在一起时赶上我生日,她给我准备了从一岁到二十二岁的礼物,你就说这样的女朋友以后去哪找?”
“可是你知道吗?分手那天,她竟然说从没喜欢过我!一点点都没有!”
“说这些也不是拆散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恰好碰你们,不想你步我的后尘……哦,你说我爱你啊?她每天都和我说啊,早上起来说,晚上睡前也说。”
“总之兄弟,她现在对你怎样好,你千万别信!她最会骗人!等陷进去就晚了!”
“……”
周骏每一句话都是在他心口扎刀子,他甚至难以伪装冷静,最后周骏离开时,他的脸色一定相当难看。
原来他精心为她准备的生日,她也曾经这样为其他人准备过。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句我爱你,她可以天天对着旁人说。
倒是有一点给予他安慰,周骏说阮镜事事体贴、温柔乖顺,但他认识的阮镜又作又娇气,在他面前提不动重物,也拧不开瓶盖。他是否可以理解为,她真心喜欢他,所以对他不一样。
他已经沦落到要靠一个女人作不作来分辨她的真心?
江淮气笑了,被他自己气的。
他冷不丁笑一声,引来阮镜奇怪注视,她对这个扫兴的家伙没有好脸色,兀自低下头,继续摆弄手中的东西。
“刺啦。”
塑料椅子划出声响,男人高大身影站起来,“我出去抽根烟,你做吧,做完我结账。”
阮镜:“……”
周围其乐融融,旁边那对小情侣浓情蜜意,对视间爱意四射。他们有多甜蜜,阮镜就有多委屈。
谁稀罕他结账?
她是缺那点钱吗?
她冷着脸,告诉店员结账,洗干净手后拎着包离开商场,打车回家。
江淮再进来是半个小时后,店员之前说这个要四十分钟,他掐着点回来的,结果被告知阮镜走了。
江淮心里一沉,“她什么时候走的?”
店员说:“在你离开后就马上结账了。”
江淮暗道完了,边往外走,边给阮镜打电话,打了第叁次才接通,女生声音发冷,“干什么?”
江淮四处张望寻找她,“你去哪了?”
阮镜笑了声,“江淮,我走半个小时了,我以为你到天黑都发现不了我走了呢。以后你如果不想和我出来,就直说,别到时候又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不是……”江淮拧眉,“你到底去哪了?”
阮镜冷冷道:“去哪也和你没关系。”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江淮抹了一把脸,又打回去,这次显示已关机,他试图打微信通话,被拒接。
阮镜把他手机号拉进黑名单了。
两人恋爱以来只有小打小闹,从没闹得如此严重,江淮道歉加保证,扯了一个工作上的问题来遮掩,得到阮镜的去向:回家了。
江淮松了口气,【到家告诉我,注意安全。】
阮镜没回。
江淮说:【滴滴车牌号发我一下。】
阮镜继续无视他。
江淮试图和她共享定位,被忽略个彻底。
最后他威胁阮镜再不说话,就要报警。阮镜这才不情不愿回了一句:【到家了。】
江淮放下心。
阮镜想做点别的分散注意力,偏偏江淮隔叁岔五发消息,没话题就硬聊,尬得她关掉手机,去琴房弹钢琴。
可怜的琴键沦为她发泄的工具,颤巍巍奏响音符,她从贝多芬的月光弹到肖邦的圆舞曲,到后来变成了曲子大乱炖,想到什么弹什么,直至手指手腕酸疼,方才停下。
她面无表情合上琴盖,出门遇上阮初城,阮初城刚出差回来,拉着行李箱,语气古怪,“你抽疯了?”
阮镜心情不好,“你才抽风,你全家都抽风。”
“嘿!你这张嘴,江淮受得了吗?”
阮镜正在气头上,没好气道:“你先说我抽疯的,阮初城,你长了这张嘴,这辈子都别想找到女朋友。”
“……”
阮初城意识到她情绪不佳,聪明地闭上嘴巴,不去招惹这个火药桶。
阮镜走到一半又回来,问他:“我问你,如果你工作遇到了难处,你会对女朋友不耐烦吗?当时你们正在约会。”
阮初城猜到了什么,他决定原谅阮镜对哥哥的无礼,“不会啊,工作是工作,恋爱是恋爱,我很公私分明的。”
阮镜若有所思,“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