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鸿雪骤然抬头,看见易真的眼睛直视自己,亦只映着自己。
“那个人就是你。”易真笑了笑,又低下头,擦干溢出来的药油,“不好意思,其实我是从未来时间航行过来的。穿越时空,只为和你相见哦,是不是很浪漫……啊干什么!刚擦完药的!”
“这么重要的事应该放在开头就告诉我!”容鸿雪眼眶通红,“耍我很好玩吗!”
“哇,”易真身体后仰,“相比起来,我说我穿越时空来见你之类的屁话,才更像是耍你好不好,重点完全放错了吧你?”
容鸿雪生气地瞪着他,易真笑吟吟地说:“看来,距离你成长为恶劣的大人,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啊。不过,宁肯相信我是穿越时空来的,也不肯相信,我愿意答应的人的不是你……只有这点,和以后没什么区别。”
容鸿雪气咻咻地站了一会,重重地坐下了。
他的耳朵滚烫,用沉默和易真僵持了片刻,低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不骗你,”易真喝了一口水,“我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帮你躲避日后的危险,有人和我一样,倒流了时间,想要在过去的时间线上,除掉过去的你。”
容鸿雪这时毕竟年少,还没有适应易真和成年之后的他的相处模式,强者之间的信息交流是极其迅速的,成年版本的容鸿雪完全可以做到上一秒谈情说爱,下一秒讨敌索命,少年版本的容鸿雪还要迟疑片刻,方能自神魂跌宕的感情漩涡中清醒过来。
“……对方是谁?”容鸿雪问,“他已经来了吗?”
易真摇摇头。
“我还不能确定,我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我的到来,对他来说是一个完全彻底的意外。”
既然决定要坦白,易真就对容鸿雪大致说了一下世界和主角的事情,以及黎泽宇身为裁决第五席的能力和背景,省得他一天到晚乱想。
[玩家,你把这些都告诉他,不怕之后的剧情线发生变动么?]太阿问。
易真:“我人都坐这儿了,你还指望以后的剧情线啊?它早死得不能再死啦!把黎泽宇的事情告诉他,他还能有个具体的应对目标,不至于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我的意思是……算了。]太阿颇为无奈,[你决定的事情,总是任何人都无法更改的。就照你说的做吧。]
“这么说,这个第五席,既没有固定的样貌,也没有具体的身份,那我要怎么对付他?”容鸿雪皱着眉问。
他一旦相信什么人,就会对那人交付出死心塌地的信任,何况易真的来历确实蹊跷,那天夜晚没有运输舰,也没有任何流落此地的飞船,他就这么从天而降,忽然砸在自己的床上,穿着和样貌都像是来自异世界的人——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情。
现在易真说起这些离他遥远异常,犹如天方夜谭的事,他便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对方说的每一个字,并且认真思索起对策来。
“不。”易真收敛笑容,变得异常严肃,容光似玉的脸庞,亦变得神情凛然。
“你的任务不是和裁决者对抗,”他警告道,“我教你变强,磨练你的武技和体能,不是为了让你去和裁决者厮杀,而是让你在面对他的时候,能够争取到一次逃跑的机会!”
易真的眼神无比严酷,他盯着容鸿雪,完全不复方才澹澹如春水的柔和:“裁决者的强大,远非现在的你能够想象,回溯时间,变幻万物,抹消自身的存在……这些全都是触及了规则的力量,你没有任何还手的资格。”
容鸿雪眉心微皱,冷声道:“难道一点……”
“没有。”易真斩钉截铁,“不存在一丁点可能性,不要妄想。成败在此一举,这已经是一条没有出口的绝路,我们和他都走在其中。他会不遗余力地来杀你,我也会不遗余力地保护你,不要给他留下一丝的可乘之机,不要。”
容鸿雪缄默许久。
“你肯定不会用这种语气,和未来的我说话。”他带着一点赌气的成分说。
易真笑了。
“确实,”他点点头,“我以后对你是什么语气,你以后会知道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裁决第五席不见动静,隆冬的寒流倒是愈来愈向星球的极点推进。这个星球上常年狂风大作,每个季节里,只有极短的两天,呼啸如鬼哭狼嚎的大风会停止在旷野上奔腾的步伐,短暂歇息一会。
冬日的清晨,或者说凌晨,容鸿雪早早从毛皮毯上爬起来,他无声地打湿麻布,擦脸洗漱,又去清点昨晚收拾过一遍的行囊。易真睁开眼睛:“怎么了?”
“嘘,”容鸿雪对他竖起一根手指,“我们现在走,还能赶得上。”
“还能赶上什么?”易真一头雾水,被容鸿雪拉起来,递上湿润的麻布毛巾,还有水杯。
容鸿雪回答:“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收拾停当之后,他锁好房门,易真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被他好吃好喝地养了几个月,少年原本瘦薄的身形也撑了起来,逐渐有了日后高大的雏形。
容鸿雪刷了出城墙的工分,他本来就是无罪之身,只要付够了钱,狱卒也不会太为难他。
这时,天空还是一片浑噩的黑,风卷起漫撒的雪花,不过,易真敏锐地感觉到,这时的风速似乎放缓了一些。
容鸿雪说:“这边。”
于是易真跟着他七拐八拐,在膝盖那么深的落雪中轻盈地起跳,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容鸿雪终于停下,带着点如释重负的语气说:“好,还在。”
还在什么?
易真好奇地伸长脖子,从少年肩头上看过去,容鸿雪居然从雪地里刨出了一个宽宽大大,底部镶嵌钢轨的……雪橇板。
“这是……哪来的?”易真呆滞地问。
“一直在床底下放着,”容鸿雪揉了揉鼻子,“以前那个老床,只是你没发现。”
他把雪橇板平放下去,“这是我妈妈的追求者给她做的,她本来都快答应他了,结果那个男人死了。以前我还小的时候,我妈妈会偷偷带着我出城墙,然后带着我到处跑,我想拉她,可惜那时候我还拉不动。”
“上星期,我找人翻新了一下,”他拍了拍木板,热气从面罩中呼出来,形成一团朦胧的云,“想给你一个惊喜。”
易真不由问:“什么惊喜?”
“极光。”容鸿雪说,“风马上要停了,我带你去看极光。”
第132章
这是易真没想到的答案。
“极光……”他看着容鸿雪,不禁哑然失笑,“那里很远吧,你确定吗?”
“坐上来吧。”容鸿雪看着他,少年的眼睛里,含着勃勃的生机和野性,“一会就有办法了。”
易真的体重,是要比普通人更轻一点的,严格来说,习武到了宗师的境界,骨骼经脉早就与常人产生了鲜明的差别,他想了想,还是坐在了雪橇板上。
“坐好了吗?”容鸿雪的眸光亮亮的,他现在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大男孩,“要出发了!”
他把长长的绳索截取一段套在肩头,剩下的都堆在雪橇板上,宛如一头矫捷的年轻的头狼,甩了甩脑袋,就带着易真,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奔跑起来。
钢轨碾过厚厚的雪层,发出沙哑的摩擦声,易真抓住雪橇板的扶手,两边的景物飞速后退,透明的朔风仿佛长龙,从他的身侧交错掠过。
容鸿雪身上冒汗,热气腾腾地涌上去,和他吐出的白气混合在一起,就像一个在雪地上狂奔的小蒸笼。
易真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他仰头看夜空,终于能确认,这不是自己的错觉,风速在减慢,雪片翻滚的密度亦下降了,天空的可见度逐渐提升,就像一面逐渐被水纹冲刷的玻璃,刷下了积年的尘土,缓缓清晰起来。
“还好吗?”易真大声问,“要是撑不住了,可以换我拉你喔!”
容鸿雪使劲摇了摇头。
以他目前的体质来说,易真只能把他划分进c的等级里,可若要加上他强韧到可怕的耐力,易真就有点拿捏不准了。
容鸿雪跑了约莫半个小时,才放缓了速度,带易真慢悠悠地晃在空寂的雪原上。
易真四顾周围,捞了团雪捏着玩,好奇道:“奇怪,怎么没见那些异兽了?”
“它们不会在这时候冒头的,”容鸿雪的呼吸带着点喘,“这个时候,会有大家伙出没。”
他慢慢逛了一阵,感到身上的汗都冷凝了,在发间坠得哗啦作响,忍不住又甩了甩头,弄干净那些细碎的冰碴,再次奔跑起来。
这一次,他的冲劲没有最开始足,但是气息更加平稳,雪橇板在冰原上拖出长长一道蜿蜒的印痕,容鸿雪跑了大约五十分钟,终于停了下来。
“好啦,我也要玩滑雪板!”易真拍了拍身边,“换我吧,你来歇一歇。”
少年随手抓了把雪塞进嘴里,易真轻盈地翻身下去,容鸿雪便坐在他之前的位置上。
“那个……方向,”他伸手一指,“走就好了。”
易真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把绳索套在身上,十分自信地说:“抓稳了!”
容鸿雪说:“注意一下平……!”
易真宛如脱缰野狗,嗖一下窜了出去。
容鸿雪:“……衡!”
易真都不用轻功,直接就能御风腾挪。茫无涯际的旷野,天空黑如墨,地面盖满雪,风就像驰骋的马群,他好久没有这么心无旁骛地放松过了,只是跑着跑着,易真忽然感觉肩上一歪。
太阿静静地说:[玩家,看看身后。]
易真一个急刹车,慌忙回头查看。
——只见雪橇板侧翻过来,已经把容鸿雪整个扣进了雪地里,就像一块……一块平整的棺材板。
易真:“……”
容鸿雪:“……”
容鸿雪掀开棺材板,慢吞吞地爬出车毁人没亡的现场,拍了拍身上和头上的雪。
“要注意平衡。”他好脾气地说,“跑的时候,肩膀稍微低一点,就不会颠簸得很厉害。”
易真虚心接受错误:“哦哦哦,好,我知道了。”
之后,他很快掌控住了诀窍,两个人轮流跑了两个小时之后,易真坐在雪橇板里,明显感到了来自地壳的震动,以及有别于风声的高亢啼鸣。
“那是什么?”他问。
容鸿雪眼睛发亮,加快了步伐:“那是战象!我们就快到了!”
远方就像群山滚动,巨大的白象迁徙过苍茫的雪海,骨刺犹如雪白的枝桠,从它们的脊背上生长出来。
它们踩踏着云雾,呼唤着风雷,只有神话里才会记载这种生物的身影。容鸿雪不避反迎,直直地冲着战象群飞奔过去,一边跑,一边解下身上的绳索,对于这两个渺小生物的靠近,象群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自顾自地行进。
容鸿雪赶上了最后一头小战象的尾巴,他甩出全部的绳索,挂到了战象背后靠下的一根骨刺,自己纵身一跃,跳在了易真身边。
“我们就搭这趟顺风车!”象鸣惊天,他在易真耳边大声说,“没有野兽敢来打扰!”
易真也喊回去:“它们太快了!抓稳!”
易真也很快,但他的快还在人类的范畴内,战象每一步都迈得从容不迫,同时每一步都跨出了近十米的距离,雪橇板就像一叶翻腾在大海里的孤独小舟,危险而刺激。
但好在有一点,它们的步子跨度大也罢,走得倒是沉稳无比,他们渐渐习惯了这种速度。容鸿雪又从背包里掏出绳索,绕过两个人的腿,在扶手上加固了一下。
战象群深入雪原,容鸿雪忽然抓住了易真的手,示意易真向上看。
易真抬起头。
不知什么时候起,天已经亮了,但不是恒星照耀的明亮。狂风彻底停歇之后,一直被黄沙和雪云覆盖的天幕,也明澈干净起来,露出了真实的面貌。
夜空挥洒着无数条辉煌灿烂的星河带,犹如倒影在海面的万千明灯,灯火阑珊之处,流淌着最多情的波光,最遥不可及的梦乡。
“很美吧?”容鸿雪喃喃地说,震天的声响里,他以为易真听不到他说的话,“你掉下来的那天晚上,我就梦到了这样的星空。”
易真笑了笑,两个人默默地看了一路的星光,容鸿雪说:“就快到了。”
他抽出匕首,探身起来,一刀斩断了一边的绳索,拴在骨刺上的另一边绳子便窸窸窣窣地滑了下来。两个人在被战象踩成冰道的地面上滑行了一阵,才慢慢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