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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m70号公交车司机绕开车流,将车子缓缓驶向五十七号大街的公交站台。这座站台就在十号大道与阿姆斯特丹大街交会的地方。司机心情不错,新公交车有自动倾斜功能,可以在停靠的时候向人行道倾斜,方便乘客上下车。车内还增加了方便轮椅移动的斜坡、更加灵活的方向控制系统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一个防震的驾驶座。
  天知道他有多需要这样一张椅子,一天八个小时都要坐在上面呢。
  他对地铁、长岛铁路和北方大都会都没有兴趣,却唯独偏爱公交车。尽管这里时常交通混乱,人们也偶尔缺乏耐心、骂骂咧咧,可他喜欢公交车乘客的多样性。你能看见社会中形形色色的人,从律师到生活拮据的音乐家,再到送快递的年轻人。出租车太贵,味道还不好闻;地铁也不是总能在你想停的地方停。走路呢?拜托,这里可是曼哈顿,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当然可以,但这里又有谁是真正的闲人呢?再说了,他喜欢人,喜欢开车的时候和每一位上车的乘客点头微笑或致以问候。纽约市民其实并没有大家说的那样不友善,他们有时只是害羞罢了。内心有些不安、有些戒备,又或者单纯只是忙着想事情而已。
  有时候一切其实很简单,只需要一个微笑、一次点头、一句简单的话语……他们就能变成你的新朋友。
  他也很高兴自己可以成为这样的新朋友。
  就算只能维持七八个街区的时间。
  当然,像这样跟每一个人打招呼有时也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人。醉汉、坏脾气的家伙和瘾君子,不过他可以到时候再决定自己是否应该全神戒备。
  毕竟这里是美国的曼哈顿。
  今天阳光明媚、空气清爽。美丽的四月是他最喜欢的月份之一。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半,公交车上挤满了打算赴午餐约或利用午休跑腿办事的人。车子一路朝东驶去,车流缓慢地向前移动着,司机小心翼翼地往公交站牌挪过去,那里站着四五个等车的人。
  公交车驶近站牌时,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些等车的人,落在了他们身后那栋老旧的棕色建筑上。那是一座二十世纪早期的建筑,有好几扇网格状的窗户,楼里总是暗沉沉的。他从没见过那里有人进出。真是个阴森的地方,像个监狱。建筑物正面有一张斑驳的告示板,蓝色的板面上用白色涂料写着几行大字。
  阿冈昆联合电力照明公司
  mh-10号变电站
  私有财产
  危险 高压 严禁擅入
  平时他几乎不会去注意这栋建筑,然而今天却有什么吸引了他的视线,感觉有些东西和平常不一样了。那是一条垂挂在窗户外的离地约十英尺的线缆,直径大概半英寸。线缆外包裹着深色绝缘材料,但末端的塑料或者橡胶材料却被剥开,银色的金属线裸露在空气中,末尾插在一片平整的黄铜装置上。好粗大的一条线缆啊,他想。
  就这么挂在窗口,安全吗?
  他踩下刹车,让公交车彻底停住,然后摁下开关,打开车门。倾斜机制开始工作,庞大的公交车略略倾向路侧,伸出的金属梯离地只有几英尺。
  司机那张宽阔红润的脸转向车门,听着车门发出悦耳的喷气声。等车的人们鱼贯而入。“早安。”司机开心地打起了招呼。
  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婆婆上了车,手里提着一支henri bendel牌的购物袋,也向司机点了点头,然后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向后座走去,无视前面的老弱病残专用座位。
  瞧,纽约市民就是这么惹人喜爱!
  后视镜里有什么在移动。一辆卡车闪着黄灯快速接近,车身上印着“阿冈昆联合电力”。三名工人下车后聚在一块儿,似乎在商量些什么。他们都拿着工具箱,戴着厚厚的手套,穿着厚夹克。三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望着那栋大楼,慢慢朝里走去,并不时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其中一人一直在摇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司机转头看着最后一位准备登车的乘客,那是一位年轻的拉丁裔小伙子,手里拿着公交卡站在车外。他正望着变电站的方向皱眉。这时,司机看见小伙子抬起头,好像在嗅空气的味道。
  一股刺鼻的气味传来,有什么东西在燃烧。这让司机想起以前妻子的电动洗衣机马达短路后,绝缘材料被烧着的味道。好难闻。一股浓烟从变电站前门缓缓涌出。
  看来阿冈昆的人来这儿就是为了这个。
  这可麻烦了。司机忖度着,不知接下来是否会大停电,连带着红绿灯也不工作了,要是这样他今天可就惨了。原本二十分钟的穿城之旅会变成几个小时还完不了。总之,不管怎样他都应该赶紧离开,把这块地方给救火车腾出来。他招手示意最后一位乘客:“嘿,先生,我要开车了。快上来,上车……”
  就在最后一位乘客一面因焦味皱着眉头,一面转过身踏上悬梯的时候,司机听见变电站里传来一声巨响。那声音十分尖锐,像枪响。紧接着一道刺目的强光猛然爆开,仿佛十几颗太阳同时出现,占据了挂着线缆的窗户和公交车之间的整片区域。
  只一瞬,最后那位乘客便被这片耀眼的白色火光吞噬。
  司机的视野逐渐模糊,只剩下灰色的残像。那仿佛是劈山裂帛的声音与枪声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尽管系着安全带,他的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被狠狠推撞到侧窗上。
  嗡嗡作响的耳膜中传来乘客们惊恐的尖叫。
  透过半张的双眼,他看见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在意识逐渐消失前,司机甚至产生了一丝幻觉,仿佛自己才是这场大火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