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迎面扑来,吹得衣袂飘来荡去,宽大的衣袍几乎贴在身上,走到崇政殿前的垂龙道上的时候,远远见到秦暄从宫里走出来。
两人迎面撞见了。
秦暄穿了锦绣华服,腰间悬玉,宽肩窄腰,身形颀长,见到周云棠后,俊秀的脸上不着痕迹地多了些笑容,“阿棠,可是陛下召见?”
“殿下从陛下处来的?”周云棠微微站住脚,鼻尖被冻得通红,小脸也粉扑扑的。
秦暄笑意难掩,“嗯,说了些家常的事,你快些进去,陛下心情不错,贵妃还在里面,你小心些。”
周云棠感激一笑,“好,谢殿下。”
简单几句话后两人就分别,周云棠继续往前走,走到御阶下的时候回身去看,秦暄的身影渐行渐远,模模糊糊地只剩下一个影子了。
她收回目光,拾阶而上,内侍长在门口候着,“世子来了,陛下在等着您呢。”
与往日不同,内侍长过度殷勤。
周云棠颔首谢过,自己抬脚跨过门槛。
脚放落地,就听到殿内的嬉笑声,“陛下又在取笑臣妾,当初您可没有说出您的身份,臣妾只当是哪户世家子弟……”
门内的内侍立即去内殿禀话:“陛下,周世子来了。”
笑声戛然而止,无端多了几分冬日的冷意。
周云棠状若不知,挪步进内,至皇帝跟前行礼:“臣周云棠见过陛下。”
“你来了、坐吧。”
内侍搬来座椅,周云棠谢恩,挪步坐了上去。
皇帝倚靠在青松缠枝的软枕,贵妃手中还捧着茶,皇帝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慢悠悠道:“案子查清楚了,吴晚虞被下了刑部,太子妃在天之灵也当瞑目了。”
周云棠垂首不敢直视皇帝,口中接连道谢感恩。
贵妃在侧也不吭声,只一味打量着周云棠的容貌,目光几经辗转都留在了那张莹润如玉的面孔上,记忆里的周云棠都是这副谨慎老成的模样。
但脑海里的太子妃好像也是这副样子,跟着皇后身侧出谋划策,无端多了几分张扬。
两张脸重合后,竟无一违和。
她心中无端有了疑惑,两人会不会是一人?
然而太子妃殁了那日亲眼见到周世子从宫外来,并不是在宫里的。
太子妃中.毒那日是在宫道上吐血,那么多人看着,不会有假。
疑惑又被现实按了回去,周云棠貌美,雌雄难辨。
贵妃在打量,皇帝开口言道:“太子妃故去,是东宫的疏忽,太子已言明一年不纳妃,也算是给了交代。你年岁也不小了,成家立业,你都已成家,朕让你领了军防一职,如何?”
周云棠豁然一惊,猛地起身跪地,“陛下、臣身子虚弱,担不起重任,朝内能臣多,必有合适的人选。”
贵妃顺道去打量,周云棠小脸一片苍白,不是欢喜,而是害怕。
她敛了心神再观皇帝,皇帝的目光凝结在周云棠瘦弱的身子上,被这么生硬拒绝后,两人都沉默下来。
殿内气氛凝滞下来。
周云棠呼吸沉重,跪地微颤。
“你当真不愿?”皇帝复又问了一句。
周云棠再度拒绝:“臣无能,难当此任。”
“也罢,既然你不愿就罢了,太子之意新太子妃还需是周家女子。朕记得周家二房还有姑娘,年岁几何?”
周云棠回道:“十四了。”
“等到太子过了一年之期也该及笄了。”皇帝浓浓一叹。
贵妃与周云棠都不敢接话,皇帝随口的话似假似真,难以断定。
周云棠屏息凝神,膝盖都跪得隐隐生疼。
良久以后,皇帝自言自语道:“世子好像不乐意?”
“回陛下,太子意愿臣不敢揣测。”周云棠慌忙回道。
贵妃也趁机插话:“太子悲伤过度的话您不能全信,不若等太子缓和下来再论。太子妃刚去,这个时候就说新的太子妃,太子知晓后也不会高兴的。”
她与周云棠心思不同,无论如何,不能再让周氏女嫁入东宫。
周家只能依附肃王!
“嗯。”皇帝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眼观着周云棠颤栗不止,摆手示意她站起来,“那就等太子回来,听闻你母亲病了,朕让人准备了些补品,你带回去。”
周云棠再度谢恩,缓缓地退出崇政殿。
呼吸到殿外新鲜空气的时候,心口猛地跳动起来,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长房失女,却让这天大的便宜给二房?
是人都不会咽下这口气。
她也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回到侯府后,元蘅辞在屋里焦急等着,见到人失魂落魄地回来后忙不迭地迎了上去:“怎么样,瞧你神色不对。”
“陛下有意让二房的姑娘给太子做正妃。”
“二房?”元蘅辞惊讶,触手摸到周云棠发冷的双手,可见受的惊吓不少,长房与二房历来不和,凭什么长房栽树,二房乘凉。若是感情好也就罢了,偏偏势如水火。
不生气也要呕死。
“阿辞,我愈发觉得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周云棠心口慌得厉害,她隐隐感觉陛下这话一出,长房与二房之间的关系会愈发恶化。
陛下有意挑起周家内部不和?
陛下日理万机,整日忙不过来,怎会分心这等小事。
“那便等些时日,太子妃是谁,还需太子点头才是,你慌什么呢?”元蘅辞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慰,眼看着小脸毫无温度,就忙道:“不若让殿下早些回来,你这模样,只有殿下能治,大夫也是无药可医。”
“少打趣我,我心里慌着呢。”周元棠拍开她的手,选了坐榻坐下,捂着胸口就歪倒在几上,“阿辞,我大概得病了。”
元蘅辞挑眉:“相思病?”
“不是,大概是个特殊的病。”
“什么病?”
“他们都想害死我。”
元蘅辞噗呲笑出声来:“这是心病,还需殿下来治,让他哄一哄就好了。”
“哄不好,你且等着,二房过几日肯定会来。”周云棠扶额沉思,眼前的局势愈发难解,太子说等到父亲回来再定论,两人之间是有什么约定?
她想起库勒,旋即就问道:“库勒如何了?”
“我打听过了,牙口不开,听说什么刑都用了,就是不肯说一个字,肃王两日一趟就想问出些什么。”
“那就不管了,明日给门房传话,不许二房的人进府,就这么干耗着。”周云棠拍桌而起,她就做一回缩头乌龟。
乌龟寿命长,无甚不好。
周乌龟躲了两日后,太子赶回宫里,听闻陛下将军防交给周家后就迫不及待赶去侯府。
这次,他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府。
元蘅辞在前堂办事,不想就与太子碰见了,她行礼后慨然道:“殿下回来得有些晚了。”
秦昭皱眉:“她受委屈了?”
“那倒没有,就是当了几日缩头乌龟,如今谁都不想见。”元蘅辞惋惜道,周云棠钻进了牛尖里,大事看得清楚,在太子身上就分辨不清,躲了几日反而愈发想不明白了。
“那就让这只乌龟出壳,总得晒晒太阳。”秦昭心情好,玩笑一句就亲自往后院去了。
元蘅辞避开太子,自己去了唐氏屋里。
第92章 九十二 真相。
周云棠几日不出门也没有觉得憋闷, 反而从书房里找了几本书来读,边读边想着近日发生的事情。
身在当中都会被迷惑,但她这次不同, 反而很清醒。
陛下对父亲是有猜忌,连带着对她们都不喜, 看似荣耀恩宠,可实际却连一般世家都不如。
云渺的事未必会是吴晚虞所为,思来想去, 倒与陛下脱不了关系。
屋内暖和,周云棠就显得慵懒,粉面娇嫩, 毯子盖在了腰间,露出纤细的腰肢。
秦昭悄悄进来就见到这副美人卧榻景, 而周云棠警惕,轻微的开门声响起后就抬眸,轻轻垂下眼睫, 没有出声。
算算日子, 殿下也该回来了。
她太过平静了,使得秦昭心中不定。
缓步近前后,他很规矩地坐在她的身侧,凝望那双淡漠的眼神, 许久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垂下眸子,手摸上了腰间的香囊,精致的丝线落入眼帘,别有精致。
“周云棠。”
周云棠抬了抬眼眸,并没有出声,静静等着秦昭下言。
秦昭俊秀, 端的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这时平静下来,又添了几分俊美,赏心悦目的画面总会让人多看两眼。
今日的声音也格外平和,薄唇微抿,勾着一抹浅淡的笑意,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带着少见的宠溺。
不出声,周云棠也知他是来和解的。
不过,她不想搭理秦昭。
原因很简单,周家对于秦昭而言是累赘,皇帝猜忌周家,也会因此连累秦昭。
以前觉得平常,但云渺死后,她开始后怕了。君心难测,她们也没有去测的本事,因此,不如趁此转投肃王门下做掩护。
她张了张嘴:“殿下,肃王是个不错的人选。”
秦昭身量极高,挺直脊背后就比周云棠高了不少,愈发显得周云棠身量娇小。
听到这句话后,他没有动怒,相反,很镇定,凝望对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蓦地觉得周云棠成长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