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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京城上空滴答坠落着春雨,御书房里龙涎香袅袅清幽,盛言楚拢袖立在屋中,书桌前的新帝声音清润如玉。
  “南域毒水的解药已经运了过去,可半年多了,还是有折子送至朕跟前,你看看——”
  盛言楚双手接过折子,一摞折子诉说的内容都在围绕南域毒水未清的话题,怪胎虽有减少,但十个中还是会冒出一两个,再有,南域百姓纷纷携家带口往北边迁移,如今的南域都快成了空城。
  宝乾帝沉默片刻,道:“派你去南域是有些委屈你,但除了你,朕找不出合适的人选。”
  盛言楚的确是最适宜去南域的人,他是为数不多知晓朝廷在秘密替先帝收拾南域毒水烂摊子的官员,再有,盛言楚也是头一个恳请宝乾帝替南域黎民百姓安危着想的人。
  外放江南的美梦破碎后,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宝乾帝将话都撂到这份上了,他岂能拒绝?
  缓步上前,盛言楚正色道:“为君分忧是为臣子的职责…”
  宝乾帝眼神略有动容,打断盛言楚,感慨道:“你愿意去南域朕欣慰不已,朕也知道派你去南域大材小用…你且安心,三年 ,就三年,三年期满,不管南域情况如何,朕都会将你调回京城。”
  话落,御书房内静悄悄,盛言楚闻言扑哧一笑。
  宝乾帝摸摸鼻子:“笑什么?”
  边说边不自在的顺了顺龙袍,生怕盛言楚又像在皇子府时挑他坐姿不端的毛病。
  盛言楚微微一笑:“皇上给臣开得后门未免太大,不论南域如何,皇上都会在三年后调臣回京,有皇上这句话,臣在南域厮混三年便是。”
  “你不会。”
  这回换宝乾帝笑了:“你我又不是才认识,你的心思我能猜出一二,去年你既敢找上我,让我逼先帝拿解药,足以看出你对南域百姓怜惜颇深,有此良臣,是南域百姓的福气。”
  见宝乾帝省掉了自称,盛言楚紧绷的肩膀一耸,扯动嘴角笑了笑:“臣定不负圣望。”
  宝乾帝忽起身走了过来,站定盛言楚面前举起握紧的拳头,盛言楚愣了愣,旋即高抬手和宝乾帝对碰了一下。
  “三年为期,朕在京城等你!”
  “一言为定。”盛言楚挑眉。
  君臣许诺后,宝乾帝清咳了两下,盛言楚以为旧疾复发,着急的唤大太监,宝乾帝摆摆手,俊脸爬满红团。
  “你勿急!”
  盛言楚怔松了下,宝乾帝挥退进来的大太监,闷了半晌后嘴唇终于嚅动了几下,极为不好意思地道:“你去了南域替朕传个话。”
  “给谁传?”盛言楚会意,却不明说。
  宝乾帝脸上羞恼交加,虎目瞪着盛言楚:“还能有谁?詹全人都回来了,她为何不回?一个弱女子,她在南域能作甚?”
  盛言楚笑声中掩盖不住揶揄:“金家大小姐不是让詹将军送了信给皇上吗?”
  一说信,宝乾帝脸色一僵,咬牙切齿道:“还不如不写信给朕,朕先前为了她和先帝大吵了一架,她倒好,留恋南域说什么…说她不配与朕共守河山,盛卿,你说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盛言楚莞尔,还能是什么意思,人家姑娘不愿嫁给你呗?
  “明明当日送她和大军粮草一并去南域时,她还百般不愿意,为何这次詹全回来了,她却不回来?”
  宝乾帝百思不得其解,忽而眸中划过一丝危光。
  “盛卿,莫非她在南域背叛了朕?”
  此等念头一起,宝乾帝只觉头顶绿油油,当即板起脸拍桌让人传詹全进宫,盛言楚忙阻止。
  “皇上,你难道信不过金大小姐?”
  宝乾帝沉下脸色,目光炯炯地盯看着盛言楚:“并非朕不信她,从前她恨不得早早入主皇子府做正妃,如今倒好,朕后宫空荡荡,自登基以来,前朝群臣日日往朕眼前送京城贵女图,朕能借口初登基国事繁多挡住悠悠之口,明年呢?明年朕还能想出什么说辞不立皇后?”
  盛言楚:“……”不立皇后,您可以先册等几妃嫔啊。
  不过这话盛言楚没敢怼出口,眼前这位新帝对感情似乎格外的忠诚,大概是因为幼年多次遭宫妃残害有了阴影吧。
  宝乾帝登基后,曾带他进出过洛书门,洛书门后有一面墙粘贴着先帝嫔妃子嗣的一生过往,在角落,盛言楚看到了一段话。
  “…宫婢梅氏以色.诱君暗怀龙胎,为大不逆之罪,念其诞下皇子有功,赐白绫。”
  这些只言片语是证实宝乾帝生母曾在宫里存留过的唯一证据,这些话本没有什么大问题,宫婢做出此等大罪,该杀。
  但事情远远不是这样。
  洛书门里有无数暗门通往皇宫各处,这些都是密道,不论是盛言楚,还是旁的进出洛书门的臣子都不能探知,但那日宝乾帝带盛言楚走了一条。
  幽暗的烛光下,盛言楚抬眸相望,只见坑坑洼洼的石墙上刻了无数个字,盛言楚瞥了几眼后不由握紧腰间的小印章。
  上边的字和他印章上的字笔迹很像,应该都是老皇帝亲手雕刻的。
  宝乾帝指向一处,盛言楚凝神望去,只见杂乱无章的刻字中隐约现出‘梅氏贱婢…朕之耻辱…皇五子不能留…’之类的话。
  他不敢看太清,倏地缩回了肩膀,但他能猜出后边的情节,无非是宫中谣传老皇帝醉酒后要了宫婢梅氏的身子这件事并非有假。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老皇帝当年不仅想赐白绫给梅氏,还想一道赐死如今的宝乾帝。
  宝乾帝之所以没死,大抵是得了当时皇太后的庇佑,随着皇太后薨逝,宝乾帝紧接着就被宫妃下毒,这其中未必没有老皇帝暗中的应允。
  生母惨死加上弃养中毒,两桩事叠加到一块,也难怪宝乾帝会对先帝恨之入骨。
  宝乾帝不愿三宫六院,大概也是怕自己某个儿子会像他一样遭宫妃迫害吧?
  从洛书门出来后,盛言楚心中警铃大作,得出一个结论:没事别写手札日记!要写也不要像先帝这样作死刻在墙上!
  宝乾帝绕回座上,将写好的信扔给盛言楚:“你亲自将信交给金玉枝,明着问她是否移情,若有——”
  回忆戛然而止,盛言楚捏了捏厚厚的信,闷笑:“若有,皇上该当如何?”
  “如何?”
  宝乾帝捡着这两个字来回呢喃,冷嗤一声:“哼,若她胆敢背叛朕,朕就让她掂量掂量阴阳两隔四个字该怎么写!”
  盛言楚心下一凛,这是要杀金玉枝还是杀奸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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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翰林院好友们在百花巷胡闹了两天后,盛言楚带着华宓君去了一趟李府。
  老皇帝死后,李老大人难过了好久,听闻盛言楚要带着华宓君去南域上任,李老大人当即拍掌,命人收拾包袱,说要一道回南域。
  李家本家祖宅就在南域宋城,李老大人回乡养老是必然,但南域海水有问题,李家不放心李老大人回去,可惜李老大人脾气犟的很,劝不动。
  李家人只好拜托盛言楚在南域时多照料李老大人,盛言楚点头,在李家吃了顿饭后,盛言楚开始准备出发南域。
  临走之前,严栖江和周密找了一回盛言楚。
  “先帝龙御归天后,京城各大书肆均收到了官府的文书,要求百天内,书肆一律用蓝色油墨印刷书籍。”
  盛言楚知道此事,翰林院批阅的文书也都换成了蓝墨,这是习俗,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禁止,比方一月之内不准嫁娶,不准饮酒作乐,不准屠宰牲畜等等
  严、周二人上门要说的事儿还挺急。
  “盛家铺子里的蓝墨卖光了。”
  盛言楚惊愕:“卖光了?真的假的?”
  他年初才让周密去虞城运了一批颜料进来,书生们大多用黑墨,蓝墨便成了积压,他还想着年初运一趟至少能用一年呢,怎么才六月就用光了?
  周密笑:“各大衙门卖东家您的面子呗,先帝发丧后,好些衙门的人都来买咱家的墨石,我将去年的陈墨都摆了上去,仍不够呢!”
  盛言楚摸摸下巴,吩咐道:“那你们赶紧就近从淮安府调一车来。”
  严栖江愣住:“我还以为东家会叫我们去虞城运染料重新制蓝墨呢。”
  “来不及。”盛言楚道:“再说了,咱们出的这批蓝墨可不是用湖蓝草拓出来的,从虞城拉来的那些染料所用的花唯有开春的时候才会有,现在没花做不成。”
  周密和严栖江相视一眼,道:“从淮安城调运过要费一番功夫,不若咱们就用湖蓝草,京城湖蓝草多得很。”
  “行啊。”
  盛言楚往椅背上一靠,道:“只这样一来,价钱得往下压,你们若想跟其他书肆一样卖平平无奇的湖蓝草所制的蓝墨,其实也成,只不过我得提醒你们一点,来盛家买蓝墨的多是衙门,湖蓝草制成的蓝墨容易褪色,他们未必肯买。”
  盛家蓝墨石在孝期之所以畅销,各大衙门给御前红人面子是一回事,其实另有缘故。
  京城书肆贩卖的蓝墨石书写一段时间后很容易褪色,衙门的文书当然不能轻易褪色,为了保全文书,又为了守国孝,以往衙门会先用黑墨写一遍,再用蓝墨涂染。
  总之累人至极。
  听闻盛家蓝墨不易褪色,各处衙门立马派人过来,如今盛家墨石倾销一空,若换成普通的蓝墨,衙门未必会再次上门。
  周密恍然大悟,忙拽着严栖江回铺子写信告知淮安城那边的铺子。
  京城生意交给周密,盛言楚自是不用操心,程春娘手中的锅子铺则交给了盛允南打理,花嫂子和雅姑从旁协助,和周密一样,每隔一个月就往南域寄一封信。
  安排好三间铺子后,一行人坐上南下的官船。
  行至江南府时,盛言楚没继续往南边走,而是独自下了船,
  第159章 【二更合一】 难道白雾……
  李老大人和华宓君以及程春娘都没有下来, 官船载着他们先行去静绥县小住几天,盛言楚早已修书给大舅程有福,拜托程有福到时候多照顾照顾李老大人 。
  江南府的码头大, 盛言楚在桥头绕了半天才看到前来接他的钟谚青。
  “楚哥儿——”
  钟谚青艰难的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出来, 抹掉鼻尖的汗珠,气喘吁吁道:“我一接到你的信就过来了, 我还以为你逗我玩呢, 你不是说你要去南域上任吗?”
  盛言楚是下了船才托码头上的小工帮他去城内给钟谚青递消息说他要来,若非看到熟悉的笔迹,钟谚青还以为有人捉弄他呢,跑过来一看,嘿, 盛言楚还真的半道下船了。
  盛言楚脱下外衫, 背着包袱边擦拭汗水边往对面走。
  “我也是临时起意要来你这,南域上任的事不急。江南府码头有好几处, 一时又找不到进城的马车, 与其四处没头没脑的乱跑,索性劳你跑一趟接我。”
  钟谚青甩给盛言楚一壶冰镇过的凉水,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 江南府水路绕城, 若没个向导,你一天都出了码头。”
  盛言楚仰头咕了口凉水, 豆大的汗珠划过脸颊悄无声息的没入脖颈深处。
  “走,”盛言楚笑得紧了紧肩上的包袱,道:“陪我去看看你帮我买得那几处宅院。”
  钟谚青一脸茫然,由着盛言楚挽着他的肩膀:“你下船就为了去看宅院?不对,那可不是几处, 我前前后后替你买了二十一栋呢!”
  说起这事钟谚青十分得意,昂着脖子等待夸赞:“虽然我不知道你突然要买这么宅院作甚,但我一间宅子都没马虎,都是精挑细选过的,才短短数月,那些临水的宅院价钱就见天的往上涨,楚哥儿,你要不想脱手?至少能翻一倍的价钱!”
  “不卖!”盛言楚一口拒绝,见好友在那遥想着卖宅子套中间的差价,他一个脑瓜崩敲过去。
  “你若信我也别卖!”
  钟谚青摸摸发疼的脑袋,不解道:“不卖干啥?我在江南府又不是没宅子住,不卖空在那长野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