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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春娘抻着脑袋张望信纸,有模有样的点头:“那孩子倒是个实心眼的,贵哥儿能娶到她算是摊上了好福气。”
  看完程以贵的,盛言楚拿起不太敢看的另外一封。
  气氛倏而紧张起来,程春娘秉了口气,不安地问:“然哥儿咋样?”
  盛言楚微微一笑:“然舅舅说他帮詹将军杀了一回敌…”
  程春娘大喜,又问可有受伤,盛言楚摇头。
  只是这信上最后几行字盛言楚没敢跟他娘说,好在他娘不识字,不然还真不好糊弄。
  远在南域的亲人都相安无事,这个年盛家过得极为舒坦开心,如果能忽略初一早上在门外看到的某个恶心王姓书生就好了。
  自从被盛言楚逮到一回后,王永年就越发放肆的在盛家大门外溜达,因着心情好,盛言楚裹紧大氅笑眯眯的跑出来准备逗逗傻等在外的王永年。
  第145章 【三更合一】 巴柳子早……
  盛家住在城西商户堆里好处挺多, 这不京城雪一大,立马就有富裕的商人遣院里的小厮出来扫雪。
  都说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 商人倒不这么认为, 给他人行方便,说不定日后能恩惠到自己, 故而一大清早就有别家小厮挥着扫帚在扫盛家大门前的雪。
  王永年在城西盛家徘徊了不止一日两日, 年底盛言楚休沐从翰林院回来时和鬼鬼祟祟的王永年撞了个满怀,多年之后再相遇,盛言楚可没有给这个同窗留面子,当即抄起门后的木板冲王永年打去。
  王永年体力不支,还没跑两步就被盛言楚扑倒, 两人闹出的动静一下将周围百姓引来, 虽不清楚王永年和盛言楚之间有什么隔阂,但那片地的百姓都看得出来盛言楚不待见王永年。
  既是盛翰林不喜的人, 左邻右舍的人觉得他们该同仇敌忾, 故而盛言楚乐滋滋的出来准备会会王永年时,看到了下面这一幕。
  “让让,让让, 你睁眼瞎啊, 挡我扫雪了!”
  说着竹篾扫帚就猛地往王永年脚下拍去,王永年大清早跑到盛家大门口, 希冀新年头一天能跟月惊鸿见上一面,扫帚陡然挥过来时,王永年双脚早已冻得发僵发麻,一时动弹不得只能硬生生挨打。
  扫帚带起的冰雪铺面而来,王永年又疼又冷, 好不容易双脚能活络了,小厮却不依不饶,拿着扫帚跟在后面追打。
  才扫过的街打滑,王永年摔倒刚爬起来紧接着又啪叽一下栽了跟头,身上的冰碴子积得厚厚一层,活像个雪人。
  盛允南得盛言楚示意给扫雪的邻家小厮倒了一杯热热的姜花茶,小厮笑逐颜开地捧着茶水去屋檐下喝。
  王永年抬眸看着走过来的盛言楚,拍拍衣上已经结冰的冰片,旋即跛着脚站直身子,强撑着精神哀求:“我就见一面,见一面就走。”
  盛言楚觉得此时的王永年既可悲又可怜,早知有现在这幅卑微的一面,当初何必喜新厌旧?
  嘉和朝并不忌讳断袖,王永年对女人硬不起来,他舅舅又是一个死心眼的人,若王永年不花心不变心,也许多年后世人真能看到一对不可多得的男男佳偶。
  可惜…
  王永年手掌划出好几道血口,此时血混着冰水滴答往下落,溅在雪地上开出细碎的小红花。
  “就一面。”
  王永年仪态尽失,长时间在外受冻得嗓子发出粗哑刺耳的声音:“我知道你防着我,我如今也是半只脚踩在官场上的人,明白当官的人都爱惜自己的羽毛,那我就偷偷见他,我发誓,以后在外边绝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行吗?”
  盛言楚没同意,王永年比着一根手指,疯狂地追问:“一面也不行吗?我都说了我不会胡来,见一面叙个旧都不许?”
  “不许。”盛言楚不想给王永年丁点希望。
  “凭什么!”王永年粗声粗气地吼,“他是你舅舅,是你的长辈,你凭什么拦着不让他出来?!”
  盛言楚嘴角冷笑压都压不住:“对呀,他是我舅舅,是我的长辈,我一个晚辈有什么资格拦着长辈不出门?”
  王永年铁青的脸一下煞白,盛言楚笑容放大:“王永年,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么些年都是我在你们当中做拦路虎吧?月惊鸿三十岁了!他是非不分吗?他没长脚吗?他若是想跟你私相授受,我拦得住?”
  “就是你在其中作梗!”王永年失神地往后连退好几步,自欺欺人道:“盛家是你在做主,他能不听你的?”
  盛言楚半晌无语,月惊鸿真要听他的话就不会跑到战火纷飞的南域去。
  被王永年冤枉,盛言楚气得够呛,冰冷不屑的目光直射了过去,王永年楞了楞,哽着喉咙欲言又止,摆摆头不愿意相信是月惊鸿自己不见他,忽而踉跄着脚步扑上盛家大门。
  “我不信。”王永年倔着脾气拍门,“盛言楚你让他出来亲口跟我说,但凡他亲口说不想见我,我…我就再也不过来…”
  动静不小,喝完姜茶的小厮们纷纷探头张望。
  盛言楚磨了磨牙,将王永年一把揪住扔下台阶,低低道:“他不在家怎么跟你说?”
  王永年脚一崴,顾不上疼痛就爬上来欣喜而道:“那我就在这等他,等他回来。”
  盛言楚匪气一笑,凑近王永年:“等他?他不在京城你怎么等?你这会子摆痴情给谁看呢?”
  王永年神色一惊,不安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不在京城?”
  盛言楚兴味道:“字面意思罢了。”
  “他到底去哪了?”王永年眼神一凛,五指攥紧。
  盛言楚冷哼:“我若说了他去哪,王监生莫不是还要追过去?”
  王永年一脸决然:“自是要——”
  盛言楚肃然打断王永年,一字一句道:“你是优监生,离京是大罪,此生都不可科考,这样你也要去?”
  王永年倏而怔住站定不动,盛言楚沉着脸绕到王永年正面,讥诮道:“怎么?你舍不得京城的仕途?既舍不得又来我这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作甚?他如今在外逍遥自在的很,你去打乱他的生活有什么意思?”
  “王永年。”
  盛言楚早已不再喊永年兄,抬手理了理王永年凌乱敞开的棉衣,轻笑地点点王永年的胸膛,道:“就这样吧,你做你的优监生,来日乡试高中,指不定再过些年,你王永年还能登阁拜相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嗬,若叫外人知晓万人敬仰的王相有个兔儿爷相好,那可是丑闻一桩啊。”
  盛言楚拍拍王永年惨白如雪的脸颊,笑得越发张狂:“届时你当如何解释?还不如趁早将这污点埋得神不知鬼不觉。”
  王永年打掉盛言楚的手,红着眼眶瞪着盛言楚,喉咙滚动两下,终是没开口问月惊鸿去了哪。
  雪越下越大,盛允南举着伞,望着王永年一言不发地拖着湿淋淋的双腿艰难的行走在大雪中,盛允南不由好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怎样的痴情种呢,殊不知他男女不忌,舅老爷离了他也好,省得丢人现眼。”
  盛言楚没给王永年多留一个眼神,转身就往院中走,边走边问:“娘他们收拾好没?”
  盛允南忙跟上:“差不多了,只今早好些人守在墨石铺子外等着买开年新墨走亲戚,周掌柜忙得脚不沾灰,奶瞧着周家父子辛苦,便让阿虎驾车送了一锅母鸡汤过去,奶也跟过去了,说是要买几匹好料子给杜夫人带去。”
  年底卫敬来了信,说他们要在虞城呆到正月初九才回淮安府,便问盛言楚要不要带程春娘来虞城玩一玩。
  卫敬身兼漕运官,无诏不能私自上京,两家人想在一块吃个团圆饭,只能让盛家人辛苦一些。
  翰林院开衙正好是正月初九,左右闲着无事,盛言楚索性回信说要去虞城团聚。
  梁家几人一听要去虞城,梁杭云便问能不能捎上他。
  梁家母子都吃了百年青萝蛇,梁杭云倒没出现什么后遗症,略近视的眼睛明显清晰很多,但梁母的情况就很糟糕。
  天热起来倒不碍事,只这天寒之后,梁母的眼睛就肿的像被蜜蜂蛰过似的,找大夫看过了,竟是荨麻疹。
  盛言楚听到这种诊断结果后当即哭笑不得,梁母吃下青萝蛇胆不是一日两日,怎么还会得荨麻疹?
  大夫说得含糊,只道梁母身子弱,蛇毒还未清干净,一遇冷,沉寂在体内的蛇毒就会卷土重来,若想治好,得去青萝坞找专门的大夫详问。
  梁母舍不得银子,便一拖再拖,这回盛家要去虞城过年,梁杭云说什么也要带他娘一道去。
  按说过年期间又下着大雪,街上铺面生意应该大打折扣才对,事实倒也如此,街上来往的老百姓并不多,零星的几个大部分都是去盛家铺子的。
  盛言楚能理解老百姓去锅子铺端一盆麻辣鲜香的锅子和家人团坐着吃,但让他意外的是药墨竟比锅子卖得还好。
  程春娘带着环抱着大包小包的雅姑和花嫂子过来时,身后还跟着大过年忙得疲累不已的周家父子。
  几人在东西院交接的游廊处笑说起来。
  “程娘子您太客气了,真不用——”周蜜嘴都说干了也耐不住程春娘的热情。
  “怎么不用?”程春娘嗔怒地瞪了眼周蜜,见周蜜不收布帛,程春娘径直将绸缎往周蜜儿子怀里塞:“绫哥儿你拿着,回头去绣坊花几个大钱找绣娘做两身衣裳穿。”
  周绫这孩子机灵嘴甜,甚得程春娘的喜爱,因着年岁比盛言楚还要小,程春娘更是格外照顾周绫,一概盛言楚有的,程春娘都会想着周绫。
  这不,给盛言楚做了几身新衣裳后,程春娘顺手也给周绫做了,周绫娘死的早,周蜜这个爹只会拿算盘,哪里能细心的想到过年给周绫整套新衣裳。
  吃团圆饭时,见周家父子穿得还是旧年的衣裳,程春娘一时怜悯心大发,便将周绫从里到外的衣裳都换了新,但周蜜是外男,程春娘不好插手周蜜的起居,只好买了绸缎让周蜜去找绣娘做。
  周蜜哪里好意思接,这便有了盛言楚看到的这一幕。
  抬腿踏上走廊,盛言楚抖抖裤腿上沾到的积雪,笑道:“周大哥如今是盛家墨石铺子的招牌,您若穿不好,外人定会以为我盛家苛待您呢。”
  周蜜书生气的脸上爬上红晕,因常年拨键盘而长了老茧的指腹不停的摩挲着软布绸缎,不自在地道:“我们父子活得糙,程娘子送这么好的料子属实破费了,东家你看看绫哥儿,这才一天红衣就黑了一大块。”
  周绫不好意思的挠头,他才从墨石铺子回来,半上午都在搬墨石,能不脏吗?
  盛言楚笑:“衣裳就是给人穿得,脏了洗就是了。”
  爷们哪能过好日子,要说家里还得有个贤惠的婆娘帮着操持才好,程春娘大胆的端详了周蜜两眼,忽掩口而笑。
  “周掌柜生的跟读书人似的,秀秀气气的,说话也文雅,想来十分的招姑娘们喜欢,不若再娶一个,省得你们爷俩忙活一天连个热饭都吃不上。”
  一说要找继娘,周绫忙揶揄的去看他爹,周绫的娘死的太早,周绫对娘这个词十分的陌生,换言之,周绫并不阻拦他爹找第二春。
  “爹,你听春娘婶子的呗,再找一个?”
  周绫怂恿他爹,嘿嘿笑:“家里没个女人,谁家愿意将女儿嫁给我?爹,你就当为儿子亲事着想,找一个呗?”
  寡娘带儿不易娶媳,鳏夫养子比之更难,毕竟嫁进去后要伺候丈夫和公公两个人,免不了会传出扒灰的笑话。
  听到儿子这番话,周蜜不娶继室的心思动摇起来,只是娶妻哪里是那么好娶的,周蜜皱起眉头,他一没钱二没权,相貌…也一般般…
  盛言楚见周蜜一言不发,忍不住笑道:“急什么?既有心想找,慢慢寻摸便是。”
  “对对对,”程春娘是过来人,见周蜜苦恼没女人看得中周家,不由扑哧一乐:“周掌柜一表人才,哪里需要操心这个,你且等着,等我从虞城回来,我替你寻摸个好姑娘。”
  锅子铺在程春娘手里办得红火,这几个月程春娘陆陆续续又请了好几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在铺子里帮忙,有几个命不好,要么丧夫要么被夫家赶了出来,虽身世坎坷,但为人耿直干活手脚也麻利,倒是可以让周蜜接触一二。
  周蜜忙拱手谢过,程春娘笑说不用,领着雅姑和花嫂子进屋打包袱出发虞城。
  程春娘一走,游廊处只剩一些爷们,周蜜从怀中取出一叠纸,道:“东家。”
  这两个月,周蜜一直在暗中归拢擒文斋卖出去的方子,上回擒文斋偷窃被周蜜送进大牢后,擒文斋的名声就直线下降,擒文斋分铺的掌柜一到年底纷纷涌到京城要分红,那对父子哪里拿得出来。
  周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诱擒文斋大东家去赌,一心想要银子救急的大东家顾不上思考,尤其在周蜜故意放水让其尝到甜头后。
  最终大东家棺材本都赔了进去,见催债的找上门,大东家只能偷偷变卖墨石方子。
  盛言楚弹了弹单薄的纸,一眼都没看就将方子还给周蜜。
  “东家?”
  “留个念想吧。”
  盛言楚接过盛允南递过来的汤婆子取暖,和周蜜漫步在园中:“但我不是大善人,准周大哥将擒文斋攥到手,不意味准周大哥去外头重新竖擒文斋的招牌,您若想继续做擒文斋其实也可,得先从盛家大掌柜位子上下来。”
  周蜜心满意足的将方子收好,满脸柔和:“东家放一百个心,如今我在东家这干得称心如意的很,出去单干累不说,只现在擒文斋的名头怕是难以拿得出手。”
  盛言楚嘴角一抽,敢这么直白说话的也就周蜜一个了,不过他看中的就是周蜜的有话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