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茶的男子嘿嘿笑:“盛大人既是官爷也是商人,说银子不妨事。”
还有人想反驳这话:“怎么就不妨事?”
盛言楚啄了口清茶,笑着解围:“不防事的,若因为我在你们这吃了一口几两银子的茶,朝廷御史大人就为此弹劾我受贿未免小题大做。”
“对对对,”在场的人担心的就是这个。
既然盛言楚说无碍,那就真的不会有问题。
行商的人都比较放得开,三两句话后几人就跟盛言楚称兄道弟起来。
“盛小弟太见外了。”一中年男子感慨,“金家事出有因,我们又不是不知好歹,若贸然将您拉下水,到那时我们商户就真的没出头日子了。”
盛言楚有李家庇佑,身上的功名肯定不会被剥夺,如果皇上将商户科考的圣旨收回去,苦得只会是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商户,但盛言楚将会成为他们最后一张王牌。
很多商户极为懂得舍小保大,十年商户科考就出了盛言楚这么一个状元郎,剩下的商户书生都没大出息,几乎没有人当上衙门一把手的位置,他们这些小虾小鱼牺牲了没事,只要盛言楚好好的就行。
盛言楚是状元郎,三年散馆后不出意外还会留在翰林院,朝中有盛言楚在,那就不会有人淡忘商户曾经在朝廷璀璨过。
听完这些话,盛言楚心中的愧疚增生,起身赔罪后,几人眼眶都不由发红。
严栖江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哭什么?”
好看的狐狸眼微扬,嗓音清润:“让外头那些小子听见了像话吗?”
这话是对着对面几个商人说的,盛言楚却下意识的乖乖坐好。
“外头那些孩子是?”
有严栖江在,中年男人没再说话,而是并拢着脚坐在那听着。
严栖江:“都是地方的商眷,家中生意人来人往,小孩没心思读书,便将人送到了京城。”
“那么小就背井离乡求学?”盛言楚不禁瞠目,好几个小孩乳牙都还没开始掉呢。
严栖江认真道:“他们都是家中的第三代子嗣,他们的出生就是为了走科举光宗耀祖,因有目标自当要刻苦一些。”
最大的孩子也才八.九岁,都是听从十年前那条圣旨才降生的,严栖江说好多商户为了早早赶上趟,便让家中才十三四岁的儿子成亲,孩子长大开蒙时,父亲也才刚刚弱冠成年。
“孩子爹承袭家业,孙子读书走科举,挺好。”
盛言楚对此后只能说商人太能想法子了,家业和门第两不误,倘若科举路真的堵住了,他们也不至于将家业荒废。
这话严栖江爱听,对盛言楚的印象稍微好了点:“盛翰林是我等楷模,官做得好,生意也不错,怪不得钱叔天天跟我唠叨您。”
钱叔?
盛言楚觑了眼对面猛然意识到自己被cue的中年男人,旋即视线古怪地落到严栖江身上,暗道以前天天在你身边唠叨我的不应该是华正平吗?
见钱叔接茬慢了几拍被盛言楚抓到尴尬漏洞,严栖江脖子哽得好粗。
“那什么…”严栖江开始找话题,忽抬头灼灼地盯着盛言楚看,“盛翰林不是说找他们有事吗?”
对对对,盛言楚心思一收,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这有一事想拜托各位。”
在座的人下意识的去看严栖江,严栖江微微点头,姓钱的中年人顿时笑出声:“您只管说。”
盛言楚没啰嗦,将墨石生意和盘托出。
“…我想请各位替我打通地方的买卖路子,既是做生意,我当然不会亏待各位,该给多少钱,我一个铜板都不会少给。”
严栖江率先开口:“京城最大的书斋擒文斋在那摆着,盛翰林想跟擒文斋抢一口饭吃怕是不容易。”
盛言楚点头:“正是因为艰难,我这才想着让各位助我一臂之力。”
将他们拉到和擒文斋齐平的地位,底下商户相视一笑,这马屁拍到位了,他们自然要帮。
“您且说说怎么做——”姓钱的中年人第一个站起来,拍着胸脯保证,“只要是我钱油能做的,那我一定替您办得妥妥的。”
“我张纸也是!”
“算我刘二笔一个!”
满屋子的人几乎都站了起来,盛言楚感激不已,将自己的计划和众人说了。
“今年八月有院试,咱们得赶在这之前将墨晒出来。”
张纸:“晒墨不是简单的活计,我家祖传做素纸,和墨算是一宗同源,这活计看似没什么学问,实则想做好很难。”
盛言楚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抖了抖:“张兄考虑的极是,不过墨石生意并非我临时起意,这是制墨石的方子,诸位瞧瞧。”
几人伸长脖子瞄了瞄,也就几眼就被严栖江瞪着缩回视线。
方子是行商的根本,外人不能乱看的。
收好方子,盛言楚续道:“你们应该也听说了吧,废太子离京后,擒文斋的生意并没有受到过分的牵连,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为擒文斋制出来的墨石质量好。”
刘二笔:“那咱们也必须求质,不然口碑起不来,我爹常说宁愿少卖一枝笔,也不能粗制滥造糊弄百姓。”
“说得对。”盛言楚点头,“这是长久生意,赚快钱不合适。”
严栖江手托着好看的下巴望过来。
“京城有院试,地方也有,擒文斋家大业大,您跟他们抢京城这块肉不妥。倒是可以专注外边,我爹虽不是大商人,但淮安府商会他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届时我修书一封,想来淮安府各大书肆定都能摆上您家的墨石。”
“多谢严兄。”盛言楚郑重一拜。
严栖江开口应允,后面的杂商纷纷效仿。
“淮安府、江南府、咸庆郡、康乐郡…这几地书生最多,还望各位能帮盛某多留心。”
屋子里的人应声,盛言楚又道:“吏部管院试,翰林院的人都要帮吏部忙,我可能就没多少时间管理…”
“严兄,”盛言楚走近,对着严栖江拱手,“不知严兄可愿替替我?”
严栖江很是意外盛言楚将京城墨石生意交给他打点,放下茶盏,严栖江紧张地咽口水,好半晌才道:“我就这张脸能拿得出手,论才学和实干,我都不如您…”
盛言楚轻笑:“严兄切莫妄自菲薄,商户社学我从前不是没见过,平日里要处理的事务杂而多,严兄将京城偌大的社学安置的这般有条不紊,盛某自叹不如。”
严栖江忙道:“都是叔叔伯伯们看得起我,我在其中不过是周旋几下罢了。”
两人互相恭维的模样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每说一句盛言楚的腰部就弯一个度,严栖江跟着屈膝去扶,两人头骤然砰得撞到一块。
摸着发疼的额头,两人抬眸相视一笑,此事算是应下了。
临走前,盛言楚从小公寓里拿出五百两银子出来,防止不必要的意外,他这回没拿金家给得连号银票。
五百两是捐给社学用的,严栖江没推辞,命人拿笔记上后便送盛言楚去外边。
“华正平有一句话说得对,盛大人有胆有谋,若换做是我,再借我一个胆我也不敢和擒文斋做对家。”
严栖江双手拢在一起,笑得如沐春风。
盛言楚拱手拜别,闻言道:“我就是仗着自己年轻无畏罢了,若此番生意亏了,我大不了沉浸几年东山再起便是了。”
严栖江十分稀罕盛言楚这种潇洒的性子,两人约定好每隔三日散衙后就去城东春娘锅子铺会面商讨事宜。
归家前,盛言楚想起一事。
“严兄,华家——”
严栖江神色遽然黯淡,低低轻语:“此事我早已知晓。”
从怀中取出一物,严栖江面无表情道:“诺,喜帖都送到我手上来了。”
盛言楚对华家的做法真心无语,不愿意结亲直说就是,何必拿这种法子恶心严栖江。
“我早就料到今日。”
严栖江将喜帖撕得稀烂,苦笑:“云妹应该是喜欢我的,至少喜欢我这副容貌,但这远远不够。她更喜欢那些金钗首饰和华服,既她想要,我给不起那就只能换一个人给她。”
盛言楚不清楚严栖江对华琦云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但现在华琦云已经和旁人定了亲,想来不会再跟严栖江有瓜葛,这样挺好,他可不愿意日后因为严栖江而粘上华家那坨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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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定合作后,盛言楚赶紧找人制墨,日头高,墨容易干,经过反反复复的失败实验后,墨坊终于做出像样的墨石。
买了几个死契小厮,手把手将墨石制作的工序交给几人后,盛言楚便派他们前往地方各处,张纸和刘二笔的人早以在那接应。
几个读书大府,盛言楚不放心便让卫敬拨两个机灵的家生子帮他守着,卫敬接到信时人就在淮安府。
看完信后,卫敬从随侍中择了三五个聪慧的伙计送到严栖江所在的严家。
严家在不久前接到了儿子严栖江的来信,严家虽有人脉,但叫他们无缘无故去帮盛言楚打点生意,严家人当然不答应,办得好当然好,若砸了生意呢?
正当严家犹豫不决时,盛言楚的银票和卫敬的人一起送到了严家家主手中。
“有卫大人做担保,这事…可以做,若闯出了名堂,于咱们而言是好事一桩。”
严家人商量后皆点头,说干就干,很快淮安府相关商铺都摆上了盛家的墨石。
卫敬护犊子,见商户齐心协力替义子叫卖,他这个做义父的当然不能干坐着,为此,卫敬和杜氏商量了一番,将远在江南游玩的侄子钟谚青喊了过去。
“如今楚哥儿生意上缺人,不若你去帮他下?”
钟谚青和小时候一样顽皮,卫敬也不跟他拐弯抹角,直接点题。
一说要帮盛言楚,钟谚青轻快地跳起来:“姑父说得可是墨石?”
不待卫敬点头,钟谚青龇着牙笑:“这事姑父不说我也准备写信给楚哥儿呢!”
卫敬笑看侄子:“哦?”
钟谚青十分乖觉,打趣道:“您是知道的,我在江南府租了个小门面做雕刻玩意,那日去书肆买颜料,有小厮向我推荐各色墨石,还说是京城商户状元家的生意,我一听商户状元,便料想这是楚哥儿的手笔。”
颠了颠手中雕刻精致的石头,钟谚青嘿嘿笑:“姑父,不是我说蠢话,楚哥儿的墨石颜色的确很正,但江南府好风雅,那些墨石看上去未免太素了些。”
“我瞧着楚哥儿这波生意做得挺急,是为了赶八月的院试吧?”
卫敬嗯了声:“我找你就是为这事,做生意也要因地制宜,江南府的墨石的确要重新制定包装规制。”
“巧了。”钟谚青握拳抵住手轻拍,“我写信给楚哥儿就是这么建议的,若他不嫌弃,我倒是愿意帮他雕几副画印到墨石上。”
卫敬笑:“此事我替他做主,你直接去做,不用等他回复。”
等回复当然来不及,盛言楚收到钟谚青的书信时,时间已跨越到八月初。
和书信一道来的还有江南府的墨石账本。
江南府交通便利,账本到了两天后,淮安府、临朔郡等地的账本也相继送来。
因时间紧,盛言楚着重做黑墨,为了占得先机,他偷偷往材料中充了点白雾。
唯恐白雾消散快售后名声不好,盛言楚左思右想后还是决定将小公寓里的材料拿了出来。
这些材料全放在小公寓书房窗边,吸饱了白雾,制成墨石运到地方后虽然消散的很快,但闻起来依旧有一股淡淡宁心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