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言楚低下头琢磨,五皇子自嘲一笑:“可我这破烂身子…呵,父皇执政有五十载,而我若能活个二十五年定然心满意足,若能继承大统,我势必会用心对待归顺我的朝臣和子民,秉文兼武,河清海晏…”
“殿下有此仁心,上苍也会庇佑殿下的。”这话是盛言楚的真心话,五皇子若真能做到他所说的一切,他当然希望五皇子能活得长久一些,谁不希望国泰民安?
“父皇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学生,但他此生绝没有做半点对不起百姓的事。”
兜兜转转,两人又聊起了老皇帝,五皇子声线孱弱,但字字清晰:“我之所以吃那等顽药,是因为猜到父皇大抵会在这两年禅位,那两位不堪大任,父皇就会在暗中观摩我和几位弟弟,我若一直病歪歪,哼,以父皇的霸道,他定会略过我,将皇位传给其他人。”
盛言楚微讶,暗道五皇子吃顽药强撑着精神原来是给老皇帝看的…
“今日喊你来,除了金家那事,再有便是想嘱咐你在朝时多留心一些人。”
盛言楚正襟危坐:“谁?”
五皇子双手交叉覆在腰腹处,揣测地说:“父皇虽疑心重,但他知人善用。”
“御书房后有一门,名为洛书门,进此门的朝臣皆是父皇的耳目,这些人隐藏身份现身在六部百官之中,有男有女,谁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替父皇监视朝臣多年,如今就连我都找不出他们到底都有谁。”
盛言楚目色坚定,抬头对上五皇子的视线:“殿下是想让臣替您找出这些人?”
五皇子一瞬不瞬地盯着盛言楚的眼睛看,少年身姿凛然,眸光坦然无俱,一如当年在郡守府时少年当着卫敬的面和他发誓,说此生效忠于他……
倒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子。
“很难找出他们。”五皇子不想为难盛言楚,只道,“你多留心就是,若能与他们交好,于我而言自然是好事一桩。”
盛言楚点头应声,五皇子打了个哈欠,声音里尽显疲惫:“夜也深了,你且回去吧,庶吉士的朝考才结束,想来你也累得够呛,早些歇着吧。”
盛言楚忙拱手,刚准备离去时,忽想起今夜的大事。
“殿下,那金家——”
“金家是生意场上的人,你甭为了恩情白白送他,也别两万一千两卖他……”
盛言楚楞了下,榻上已经裹了软被阖眼睡下的男人哑着嗓子道:“…价钱记得多翻几倍,好叫金家老爷子出一回血,不然以金子桑的混账性,有一就有二,届时你可就没安生日子过了…”
“殿下…”盛言楚犹豫地望向男人,“您的身子……”就不需要蓝墨石?
他能拿出来的也就一块,物以稀为贵,何况小公寓的秘密他得好生守着。
五皇子背过身没说话,扬起白玉无瑕的手示意盛言楚出去,屋内小厮轻手轻脚地点燃已经燃尽的安神香,袅袅青烟不一会就弥漫了整个屋子。
此刻点得安神香里掺了迷药,盛言楚才吸了两口就开始眩晕发呕,榻上的五皇子呼吸却逐渐放稳,可见对迷药已经产生了抗体,怕是还对迷药产生了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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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屋子,盛言楚拧了拧发涨的太阳穴,小厮引着他往外走,今日是五月十六,空中圆月当照,虽是夜晚,他却能看清皇子府的一草一木。
五皇子在外的名声和长孙谷、金子桑差不多,奢靡成风,但皇子府却很清冷简朴,若非盛言楚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所处的是皇子府,他还以自己进了甜水巷哪家老百姓的宅子呢。
马车悄无声息地将盛言楚送回了甜水巷,盛家小院静谧安定,推门进屋时,唯有盛小黑听到吱呀动静跑了出来。
“小黑——”
黑暗下,盛小黑蓝褐色的眸子可怖异常,盛言楚却不怕,蹲下身抱着盛小黑热乎乎的脑袋一顿揉搓。
盛小黑有属于自己的小矮屋,可今日盛小黑似乎脾性十分暴躁,夜色中,盛小黑龇着牙咬着盛言楚的衣摆死活不放,盛言楚没辙只好将盛小黑牵进自己的屋子。
插好门栓,一人一兽进到小公寓。
盛小黑不是第一次进小公寓,这回一进来就狂奔二楼小书房,爬楼梯时爪子打滑跌下来都没挡住盛小黑的脚步,一个四蹄飞跃,盛小黑蹿上了二楼。
“慢点!”盛言楚面色骤变,大喝一声:“盛小黑!别撞玻璃门!”
盛小黑听到命令猛地刹住四爪,惯性使然,毛茸茸的脑子砰得一下砸在玻璃门上,盛言楚大步流星上楼,一摸趴在地上的盛小黑脑袋,好家伙,脑门肿了一个大包。
玻璃门也伤得不轻,裂出几道细密的缝,缕缕白雾正沿着缝隙往外倾泻,盛小黑不顾疼地仰着脖子嚎叫,若不是盛言楚按着盛小黑脑袋上的肿包揉搓,盛小黑怕是要拿嘴堵住玻璃门上的那几道细缝。
透过玻璃门,盛言楚能看到书房中缭绕的白雾,算算日子,今天的确是白雾重现的时间。
一推开门,盛小黑就撒了欢的往里奔,盛言楚哭笑不得,好在盛小黑没有一般狗勾的拆家手段,倒也不用担心盛小黑将他精心布置的书房弄得乱糟糟。
瞅了眼客厅的钟表,时间不早不晚,按规律,白雾也才出现一会儿,眼下他有大把的时间想办法贮藏白雾。
他拿出自己用蛇皮和细竹筒做好的简易抽气筒,将一缕缕白雾吸进小公寓的玻璃瓶中。
玻璃瓶是他上辈子买的罐头瓶,不多,就一个,但耐不住他会卡bug,来来回回抱着玻璃瓶跳出进入小公寓,这样一来,小公寓里就复制了一堆玻璃瓶。
消毒后,盛言楚将白雾灌进玻璃瓶,透明的玻璃瓶里白雾游荡的很慢,放置白炽灯下就像是有无数条渺无人形大的小人在里面翩翩起舞似的。
拧紧瓶盖,盛言楚拿着蛇皮筒子继续吸白雾。
吸了约莫半个钟头,手掌发酸后他才停歇,数了数客厅角落处累起来的一罐罐白雾瓶子,盛言楚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然而折返回小书房,盛言楚老命差点被盛小黑当场送走。
窗台边,盛小黑两条前爪搭在窗边,毛茸茸的脑袋正好奇地往窗外伸,盛言楚疾步跑过去将淘气的盛小黑扒拉下来,手往盛小黑脑袋上一拍:“兽生活腻歪了吧?!”
白雾已经褪去,窗外又恢复了漆黑一片,盛言楚平时都不敢往乌漆嘛黑的外边看,唯恐跌落摔死,盛小黑倒好,若不是他及时拽住,这傻乎乎的狗子大抵就要掉下去了。
破口大骂一顿后,盛言楚拽着盛小黑肥壮的蹄子就往外边拉,盛小黑狗刨式的不愿意走,还冲着窗口残余的白雾狂叫。
“闭嘴!”盛言楚直接上手捂住比他双手还要大的兽嘴,威胁道,“再叫就送你出去了!”
多年的相处,盛小黑一下听懂了盛言楚的意思,委屈的嗷呜一声后就趴在地上闭起眼装死。
这架势就跟不给小孩买糖吃,小孩就躺在地上打滚一个样,但盛言楚才不吃这套,取来绳索将盛小黑系在了沙发边,然后开始收拾小公寓。
小公寓总面积只有三十九平,一楼楼梯储藏室塞满了巴柳子从西北带给他的东西,而客厅左边堆码着高高的玻璃瓶,右边则是当年静绥雪灾他从粮铺顺来的米面。
好在客厅沙发他已经搬到了书房,不然一楼挤得脚都放不下去,有了白雾的滋润,临近子时,盛言楚依旧生龙活虎,睡不着索性他来到他娘的铺子,小心翼翼的将小公寓里的米面搬了进去。
米面一清空,盛言楚接着整理冰箱,冰箱保鲜层有很多牦牛肉,盛言楚想了想,将牦牛肉也腾了出来。
小公寓有保鲜功能,倒不用担心时间久了这些牦牛肉会变成僵尸死肉。
忙碌一番后,盛言楚肚子开始咕咕叫,瞥了眼他娘的屋子,他蹑手蹑脚的从铺子后厨拿走一个小窑罐,小窑罐已经装了明日开铺子用的高汤。
取出几个煎炸好的肉酿和菜酿丢进高汤,点着火,盛言楚偷偷摸摸的像个贼似的,鼓着腮帮子咔嚓咔嚓地吃着。
微弱的烛光透过石墙射进内院,程春娘觉浅,听到动静便开门喊盛小黑,铺子里正吃得欢的盛言楚身子一僵,嘴里嘎嘣脆的蔬菜酿也不敢咬了,一回头,只见他娘赫然站在门口看着他。
“娘……”盛言楚拼命咽下嘴里的菜酿,擦擦嘴起身,程春娘紧了紧肩上的袍子,随手将铺子的门合上。
缓步过来时,程春娘不紧不慢地说:“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就瞧你心不在焉,这会子饿了吧?”
盛言楚点头,有梅老爷在,他一心想着五皇子那边的事,确实没吃好。
程春娘没问盛言楚大晚上去了哪里,夹起几片肉酿放小窑罐里煮热,望着小窑罐翻滚的焦香肉酿,程春娘开口:“华正平来咱家闹了一场换亲笑话,李家就说日后宓姐儿要从李家出嫁,华家门第倒也不高,只是宓姐儿从李家出嫁,那就是实打实的大户小姐,大小姐生来娇养,宓姐儿又是那样的泼辣,回头嫁进来你多体谅她些,别跟她闹…”
抿了抿唇,程春娘笑着补了一句,心酸道:“你放心,娘也不跟她闹,她比你还小,娘怎会跟小孩子计较,倒是李家人焦心,以为我是个悍娘,我哪有……”
程春娘委屈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但她没哭,她得跟儿子说清楚。
“娘…”
盛言楚咬着肉酿吃也不是,不吃烫嘴,咬了口,他放下筷子:“你别听李家人的闲话,娘待人最宽容了,便是南哥儿,娘都待他如亲子,又怎会刁难华小姐?华小姐虽顽皮了些,但她也并不是得理不饶人的姑娘,嫁过来肯定会和我一样孝敬娘…”
程春娘又哭又笑,拿出帕子擦了擦,哽咽道:“是我多心了,只你然舅舅说我这个寡娘总赖着你不好……这话我可不爱听,我若拽着你不松手,当年就不会让你去认什么义父义母,庄户家缠人的娘我不是没见过,我也烦那样的妇人,可如今外头有人将这顶帽子往我头上扣,我……”
程春娘一时无语,李家当真是没见过乡下看管儿子的妇人,她们恨不得找根绳子将儿子栓在裤腰带上,程春娘自认为自己做得没什么不妥,她此生就这么一个儿子,她不依赖儿子靠谁?辛辛苦苦拉扯大,哦,成了亲,儿子就不归她只能归儿媳妇,这是什么混账道理?
盛言楚揉揉眉心,开口道:“娘,你别理会外头的闲言碎语,李家那边我会跟老大人说明。”
这几天他忙得很,着实没想到他娘心事堆了这么高,寡娘教养出来的孩子的的确确会将家庭中心偏向老子娘,但他又不是妈宝男。
同样,他娘亦不是偏执的女人。
正常母子之间的相处为什么要因为娶了妻就要改变?让他娶了妻就撇开这份母子情一心去呵护自己的夫妻小家,抱歉,他做不到。
他灵魂虽是成年人,但骨血是他娘给的,他绝对不会去做白眼狼。
听了儿子一番话,程春娘心里舒服多了,起身往外走:“娘憋不住才想找你说说话,你也是知道的,你然舅舅和娘虽是一母同胞,但他在外游荡多年,很多事跟娘都说不到一块去,南哥儿就更不用说了,这个家里,娘就只能跟你说,如今说开了,娘这心里一块石头倒也落了下来。”
打开门,程春娘回头望了一眼坐在灶眼旁的儿子,刚出生时,儿子小身子和她手腕差不多长,转眼罢了,儿子就到了娶妻的年岁……
扶着门框,程春娘迟疑道:“娘今夜跟你说这些,倒不是让你日后偏向娘,该跟华小姐好的,娘还是望你和她……”
程春娘大字不识,说不出什么好话,蹦出嘴里的唯有:“望你和她好好的。”
盛言楚莞尔:“儿子省的,华小姐是儿子相中的人,她定会跟我同心,咱们一家人肯定能将日子红红火火的过起来。”
程春娘笑开,重重点头应了声:“哎!”
解开了心结,程春娘美美地睡下了,盛言楚则还要回小公寓喂盛小黑。
就在他跟他娘说话的时候,他听到盛小黑在小公寓里撕心裂肺地吼叫,以为那傻狗又在卖惨,可当看到盛小黑在小书房痛得打滚时,他慌了。
“小黑——”盛言楚抱住疼得死去活来的盛小黑上下查看,身上没有伤口,不放心的掰开盛小黑的大狗嘴,也没看到它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地上的盛小黑软得跟水一样没劲,平日里精神满满的蓝褐色眸子紧紧闭着,呼出的气又急又重,盛言楚吓得双手发抖,跌跌撞撞地下楼去抱玻璃瓶来。
一打开玻璃瓶,本以为盛小黑能舒服些,不成想疼得更厉害,就连盛言楚扑过去抚摸皮毛时,盛小黑竟窝到角落不让他碰。
盛言楚急得后背出汗,好在疼过一阵后,盛小黑不嚎叫了,走到角落一看,得,傻狗睡着了。
摸了摸鼻头,湿漉漉的,呼吸也变得平缓起来,盛言楚这才松了口气,扯开身上汗津津的衣裳去洗漱。
夜里盛言楚醒来好几次,期间盛小黑又抽搐疼了两回,吸了白雾哼唧几声后又睡了过去,快天亮时,躺在沙发上的盛言楚隐约感觉有个粗糙火热的东西在他脸上摩擦。
眼睛一睁,盛小黑便停了欢快的舔拭动作,乖乖地歪着脑袋蹲坐在一旁。
盛言楚眯着睡眼伸手去薅傻狗的脑袋,手感和往常一样柔软,然而当盛言楚去揉自己的眼睛时,只觉脸上一阵瘙痒。
起身一看,嗬,脸上,手上黏了一堆黑毛,混着盛小黑的口水,软趴趴地沾在脸上难受的很,掀开被子去洗漱,却见一个癞皮狗一样的庞然大物咬着他的裤脚不放。
盛言楚惊得跳开,暗道小公寓里怎么出现了这么一个丑东西,定眼一看,丑东西还挺眼熟,等会…
这 、这不是盛小黑吗!!
“你这是咋了!”盛言楚噗通一下双膝跪下,望着身上毛发左脱一块右少一块的盛小黑,盛言楚再也忍不住了,抚着肚子捶地大笑。
盛小黑这个傻狗勾压根就不知道盛言楚这个主子是在笑话自己,见盛言楚开心的眼眶噙泪花,盛小黑张着嘴叫唤几声,不停地绕着盛言楚的身子摇动大尾巴。
盛言楚本来已经笑够了,可当他看到盛大黑翘起来的光秃秃尾巴,盛言楚楞了下,旋即眼泪直接飚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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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掉毛掉到惨绝人寰地步的盛小黑出了小公寓,一见到盛言楚身后的癞皮狗,程春娘擀面杖一下没拿稳,月惊鸿则咬着柳枝险些咬破舌头,挑水进门的盛允南手中两个水桶哐得落地。
三人围着丑萌的盛小黑转了一圈,异口同声地尖叫:“这是小黑?!”
盛小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忸怩地蹲坐在树底下,原本毛茸茸的大脑袋秃了后,露出里边白白的皮肉,乍一看还真的像癞皮狗。
“我单知道狗长大时会换毛发,可、可也没见过一夜秃…噗嗤。”
月惊鸿受不了盛小黑这副迟眉钝眼的傻劲,别开脸问盛言楚:“瞧着不太正常,楚哥儿,你是不是喂他吃了不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