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言楚当年在临朔郡茶馆义卖中赎过他娘的银簪子,有关义卖的流程,他不用问人也知晓的七七八八。
一百两的茶水费不愧是高规格,盛言楚捧着小厮送来的观音茶舒闲地啜了两口后,楼下忽掩上门,屋内光线暗下来的一瞬间,各处阁楼凭栏处放置的夜明珠倏而亮堂起来。
“哇哦。”盛允南指着盛言楚面前那两枚拳头大得明珠,结结巴巴的小声说话。
“叔,这玩意贼值钱,我在书中见过…”
盛言楚放下茶盏,笑容和煦:“再值钱又如何?在聚金楼不过是个照明的东西罢了。”
盛允南点头笑说是,这时底下鼓声阵阵,盛言楚抻着下巴端看了一会,义卖的物什比当年临朔郡的都要昂贵,等义卖结束,下一波稀世珍宝抬到了圆盘当中。
这些珍贵之物当然不可能义卖,一人出价全场最高即可当场带走,不赊账得给现银。
买卖两方都不会抛头露面,全程由聚金楼的行家代为操作。
这也是盛言楚为什么在京城众多义卖茶楼选中聚金楼的原因,聚金楼因是商人所开,内里的打点会严格按照楼里的规矩行事,绝不会出现泄漏买卖两主的私人信息。
商户虽低位,但行商中,最为守诺言。
又一波叫卖结束,盛言楚附耳盛允南说了几句话,趁着盛允南去找聚金阁小厮的空档,他从小公寓里拿出一块蓝墨石。
蓝墨石吸饱了白雾,此刻一拿出来,渗进墨石里边的白雾在夜明珠的照射下泛着粼粼蓝光,这等奇物若是放到下面……
小厮跟着盛允南往霞光阁里走,乍然看到桌上冒着仙气的蓝墨石,小厮快步过来,喜道:“好生稀奇的墨石!”
夜明珠的亮程有限,盛言楚故意将装有蓝墨石的玉盘放在光线略暗的地方,隐匿在要亮不亮的地方,小厮甚至能看清蓝墨石周边团起的淡淡云雾。
“这、这、这,”小厮舌头打起卷来,对着盛言楚恭敬一拜,“您先等着,小的去请我家掌柜的过来。”
小厮一走,盛允南抬手扫了扫蓝墨石上边泛起的一圈云雾,嗅了后大吃一惊:“叔,这墨石咋看得像从寺庙里请出来的?”
诚如盛言楚所想,小公寓里的白雾能使人心神安宁,而在盛允南这样的土著民来看,能让人安神的东西除了在寺庙开过光就再无旁物了。
所以聚金楼的掌柜过来掌眼时,盛言楚给出的解释很通俗:“这块蓝墨石在西北佛堂拜过神。”
一旁的盛允南震惊地瞪大双眼,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叔将掌柜忽悠的团团转。
掌柜虔诚地端着蓝墨石下去后,盛言楚往乌木敞椅上一靠,翘着二郎腿笑:“说它是西北来的,这话可并没有扯谎。”
盛允南哪里肯相信,无奈盛言楚说得太煞有其事,盛允南是不信也信上了。
其实盛言楚适才说得话半假半真。
制作蓝墨石用得牛骨和冰片都是他拖商人从西北运来的,摁头讲蓝墨石是西北产物又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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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波叫卖接近尾声时,守在凭栏处张望的盛允南忙跑过来摇醒小憩的盛言楚。
“叔,你快看——”
撩开遮眼的珠帘,盛言楚负手立到凭栏处。
“将夜明珠盖上。”盛言楚睨了睨两侧亮堂堂的发光珠子,道:“省得待会有人往这边看。”
他来城西商街已经做了伪装,但还是得小心为上才好,商人守诺是真,但一舱好米中总会出现几颗老鼠屎,他可不想被人盯上。
盛允南照做,脱下大褂将夜明珠盖着严严实实,夜明珠璀璨的光芒一淡,盛言楚整个人都陷进了沉沉黑色之中,底下四周的人望过来只能看到霞光阁凭栏处站着一个身穿西北白狐宽袍的男子,至于脸,看不真切。
蓝墨石一经端上,倒吸和惊叹声不绝入耳,眼瞅着叫卖的价钱从低价一千两飞速地往上涨,当听到隔壁有人摇铃喊‘八千两’时,盛允南腿一软跌坐在地。
盛言楚好笑地拉起盛允南:“没出息。”
“叔,”盛允南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指着下面圆盘,压低声音哼哼:“就那一小块墨石能值八千两?”
盛言楚唇角勾起:“一块蓝墨石当然值不了八千两…”
话还没说完,又有人加价——“我出八千一百两。”
盛允南双手扒紧柱子才没再次软下去,盛言楚凝视着下边喧闹而又豪气的场面,续道:“…能在京城安家的商户都不缺银子,八千两…”
一句话就没能让盛言楚一口气说完,才说到半截,拍卖场上的叫价已经升至九千两。
盛言楚都不由提了口气在嗓子眼,缓缓改口:“九千两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只是我出的这块蓝墨石和一般蓝墨石不一样…”
此时底下已经吵翻了天。
“我家开得书肆中倒也卖蓝墨石,可那些墨石是画师所用的颜料,一股子呛鼻的石灰味,这墨石闻着不仅没臭味,还出乎意料的好闻,若我家书肆里头能摆上这块蓝墨石,嘿嘿…只这价钱也忒贵了,再怎么有钱也不能这样造哇。”
“你懂个屁!”旁边的人呸了声,“这墨石开了光,我适才凑近闻了一口,啧啧啧,神清气爽,若是能拿这样的墨石写字,我家铺子里的纸笔生意还愁不好做?”
“嘁,黄老七你可要点脸吧,就你那大字不识的劲要这墨石回去能有个卵用?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哦对,暴殄天物,你家那几间铺子放得下九千两的墨石吗?没这本事就没揽瓷器活!”
众人嬉笑连连,这些人都是城西的小商贩,当然出不起九千两,盛言楚的目标也不是他们,而是和他一样住在雅阁中的大商贾。
生意做得越大,这些人就越信佛。
每逢年底,在瑶山寺庙放爆竹祭祖捐香油最猛的就是大商户,于他们而言,这块泛着白雾开过光的蓝墨石就好比寺庙里的舍利子,千金不可求。
巴掌大的蓝墨石价钱飙升到九千五百两时,聚金楼骤然静了下来。
立在圆盘边的掌柜斜睨了一眼阁楼之上的盛言楚,盛言楚没点头,掌柜的深吸一口气,飘荡的白雾丝丝缕缕地往口鼻中钻,掌柜的顿觉身心舒爽,下一息掌柜的举着蓝墨石小跑上楼,绕着几间雅阁走了一圈,叫卖声又开始此起彼伏。
盛言楚对面雅室内一妙龄女子捡起蓝墨石,扭头看向居于内室的金子桑,不屑地笑:“子桑哥,这玩意你竟也愿意出一万一千两买下?还不如留着这些银子赏给红粉青楼的花娘玩呢。”
珠帘后边的金子桑伸了个懒腰,沉湎淫逸多日而睁不开的眼睛一觑到蓝墨石,金子桑一愣 :“快拿给我看看——”
金玉枝没好气的将蓝墨石放下,扯出帕子刚想擦手时,低头望着指腹上沾到的晶亮蓝墨,金玉枝半天没回过神。
这边,金子桑抱着蓝墨石彻底不撒手了。
“这墨石本大爷要了,外头不管谁出价,本大爷都要比他们高一千两!”
掌柜的大喜过望,颠着步子出去说话。
“今个金家来人了?”
“难怪,有他这个混世魔王在,咱们拼不过,算了算了。”
“可惜了那么好的一块墨,哎…”
才激起来的叫卖声一下跌了,价钱停在一万一千两,盛言楚不甘心地走近去看对面的雅室。
蓝墨石已经被掌柜的交到金子桑手中,金子桑盘着腿坐在那一个劲地把玩,这架势俨然是将蓝墨石占为己有。
既如此……
“南哥儿——”盛言楚轻喊。
盛允南脑中不停循环着‘一万一千两’,陡然听到盛言楚喊他,盛允南一时都失了声,捏着嗓子咳了咳,盛允南问:“叔,你找我?”
“你这样…”盛言楚附耳交代。
盛允南一惊,支支吾吾不敢:“叔,我怕…”
盛言楚双手按住盛允南瘦弱的肩膀,沉声安抚:“你行的!忘了当初我将你从水湖村带出来时说得话了吗?”
“记得,”盛允南脱口而出,“叔想要我当一个听话的书童。”
盛言楚点头:“那就按我的吩咐做,他喊一声,你立马就加价,别犹豫!”
盛允南惶恐不安,他一个小老百姓哪来的胆子和皇商金家叫价,何况要喊一万多两。
就在这时 ,铜锣响了两声,拍板之际,盛言楚重重摇响身边的铜铃。
一干人的目光,包括对面如获珍宝的金子桑都顺势看了过来。
盛言楚脚尖踢了踢盛允南的小腿肚,盛允南也不知从那冒出的勇气,扯开嗓子吼:“我出一万两千两!”
“你放你娘的狗屁!”
金子桑不干了,脏话连篇:“这墨石就是你们霞光阁出手的,你们现在过来喊价是何道理?刘掌柜的,聚金楼有这规矩吗?”
金玉枝瞥了眼五官隐在黑暗中的盛言楚,附和道:“刘掌柜的,做生意得讲规矩,聚金楼的规矩摆在那,出手的人不可喊价,若有人违规,该当如何?”
李掌柜的翻了翻手中厚厚的本子,就在金子桑准备让人付银子带蓝墨石回家时,刘掌柜说话了。
“得罪了金公子,这喊价之人并非出手的人,所以这墨石您还不能带走。”
有了蓝墨石在手,纵情酒色而疲累不堪的金子桑此刻精神好看多了,一手将蓝墨石护在胸口,一手指着盛言楚。
“你别是诓我吧,喊话的人不是那人的小厮?既卖了身,不就是等同一人?”
刘掌柜摇头:“喊话的人是清白的良民身。”
金子桑一噎,盛允南听从盛言楚的吩咐,高喊:“金公子,你若不喊价,这蓝墨石就归我所有了!”
喊完盛允南小心肝就跟滚了一堆蚂蚱一样,跳蹿个不停。
如若金子桑不出价,那他今天就必须拿出一万两千两将蓝墨石买下,他、他哪来这么多银子?!
蓝墨石散发的雾气惹得金子桑怒气降下不少,见有此神效,金子桑说什么也不松手了。
“一万五千两!”
金玉枝目瞪口呆:“子桑哥!你疯了?”
金子桑深吸了一口蓝墨石上的白雾,萎靡的眼神略起了点精神劲头,金子桑喜不自禁,坐回椅子:“这块墨石本大爷今个必须拿到手。”
说完还嘚瑟地冲盛允南吹口哨,丝毫不计较盛允南这招激将法。
“反正金家有得是银子。”
金子桑喜滋滋地捧着蓝墨石,手中沾满蓝印也不松开,“这东西倒是个宝贝,我近两日被花楼里的娘们缠得疲乏的很,没想到一沾这墨石我浑身就来劲。”
金玉枝捻了捻手中的蓝粉末,鬼使神差间,金玉枝抬手往眼皮上抹。
霞光阁中站着的盛言楚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气息不由一窒,暗道金玉枝倒有点生意头脑,不过是见蓝墨石粉末亮闪闪,立马就想到了上辈子女子用得眼影。
盛言楚抿紧嘴,得,他大意了,看来金家过段时间怕是要推出女子用得妆粉了吧?
金玉枝其实刚穿到嘉和朝的时候就想过做眼影和口红,可惜败在了第一步,嘉和朝很多鲜艳的花都不适合做口脂,要么含微量毒素,要么不易定型,总之提炼起来困难重重。
嘉和朝膏冻状的唇脂大部分都是单调的赤红色,有钱的人家会买一点檀色(肉色)点唇,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好看的口脂颜色了。
丫鬟递上小镜子,望着铜镜里头佳人眼角亮丽的一抹湛蓝,金玉枝满意的笑开。
古人都说墨块能吃,这么一来,蓝墨石不仅可以做亮片眼影,还能做口脂。
金玉枝当然不会蠢到做蓝色口脂,这种深沉颜色的口脂几乎没人碰,一般只用于辟邪之用,所以这蓝色口脂当然不能随意做,但金玉枝可以举一反三,问问制作蓝墨石的人可不可以将配方卖给她,届时她定能研制出别的颜色口脂。
金玉枝的如意算盘当然落了空,当金子桑喊价到‘两万一’时,盛言楚突然让喊价喊爽起来的盛允南停了。
“叔,咱不喊了么?”盛允南搓搓手,他喊得可高兴了。
“就两万一。”盛言楚眸光闪了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