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的话一落,刚悄悄凑上来的翰林官笑了笑,又退了回去。
卫敬沉声应是,回了五皇子后,卫敬过来问翰林官可有意愿去卫府吃顿便饭,翰林官直摇头:“不了不了,五殿下既是得了皇上的旨意过问盛家小秀才如今的状况,是私事,我一介臣子怎好过去打搅。”
跟随五皇子来临朔的翰林官是四皇子的人,翰林官来静绥除了主持科考,另外就是帮四皇子试探盛言楚的为人和才学。
在此之前,翰林官一直以为九岁高中秀才的盛言楚是个可造之材,可今日见了高塔上的小屁孩后,翰林官顿时没了拉拢的心思。
既然已经有了说辞回四皇子,翰林官觉得他没必要再跟五皇子和卫敬周旋。
在翰林官眼中,卫敬这种不知世故的臣子绝对不可能跟不善言语登基无望的五皇子搅合到一块。
没了翰林官这只隔墙的耳朵,五皇子看盛言楚的目光变得肆无忌惮起来,盛言楚和程以贵打了招呼后,试图在四个大门外找夏修贤和马明良的身影,找着找着,视线不期而遇的和正门外的五皇子对上。
两人目光隔空对峙,忽而一阵风吹来,五皇子衣摆上蟒纹随风荡起,下一息五皇子握着佛珠的手拎了拎腰间的玉葫芦莲花禁步压住衣摆,夏风驰骋而过时,只闻环玉叮当脆响,不见衣玦翻飞。
盛言楚心里翻江倒海的涌动,待五皇子进了贡院后,盛言楚才从震惊中回过神。
“刚才进去的那人是谁?”
书生们议论纷纷。
“卫大人对其毕恭毕敬,瞧着应该不是朝臣。”
“小小年纪一身贵气十足,莫非是宫里的皇子?”
“皇子来临朔郡干什么?”
有关三位皇子前往地方磨炼的事,老皇帝并没有对外提及,书生们不知道也情有可原。
“不可能是皇子,八月科举忙得很,皇子来临朔郡干嘛?无人接待他啊……”
“那他是谁?难不成是朝臣?可这岁数未免小了些……”
书生们各种说法都有,然盛言楚内心却极为笃定。
——刚才进去的那人就是皇子。
在嘉和朝除了皇子能穿蟒袍外,别无他人。
如果他没猜错,那人有可能是他义父口中的五皇子,也就是送他科举书单的梅自珍。
换言之,还是他即将要跟随的主。
第72章 【二更】 密室抄书,茶馆……
初九, 院试和乡试如期而至。
住在客栈里的书生们进了贡院后,盛言楚走在街上感觉临朔郡城都空荡了许多。
府学的书生下场的下场,不下场的则散学回家休息, 科考开考的这两日, 盛言楚几乎都没怎么出过卫敬的书房密室,贡院里书生绞尽脑汁的考试, 盛言楚也没闲着, 除了如饥似渴的看书外,他还买来不少素纸,边看边抄。
卫敬虽然说过这些书他能顺回家,但好多书籍都是孤本,收集不易, 他还是抄写一本带走算了。
这几年他的毛笔字练得越发的好, 只不过抄书这种事还是圆珠笔写起来更为顺滑、快速且节省纸张。
进小公寓翻找半天后,他终于在书房拐角的抽屉里找到一只中性笔。
这支笔应该是当初中介带他过来签约时落下的, 是一只蓝笔, 墨水并不多,但没关系,有小公寓的复制功能在, 倒不用担心笔会用完。
握着中性笔时, 盛言楚微微有些不适应,写出的字歪扭不齐, 不过他有书写的底子,抄了两页纸后,他握笔时的顺畅感逐渐产生,越写越快,字也越写越好看。
院试要考三天, 这三天里,除了吃喝拉撒,盛言楚都是在密室里度过的。
密室除了卫敬和盛言楚,连杜氏都不可以触碰,因此这三天他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在书海的草原上放肆的奔跑,一口气抄了七八本书,抄得手腕发疼他才停笔。
这间密室杜氏等人进不来,所以盛言楚看书时会从小公寓里拿一些零食出来,有他娘做的烟熏小鱼干、辣炒文思蚕豆以及炒制好放在冰箱里的牛肉卷和羊肉卷。
边看书边吃东西最惬意不过了,但这样闲适的日子必须在今天结束,因为今天傍晚院试要结束,院试一结束,代表着乡试第一场结束,也就意味着监考乡试的卫敬要从贡院回府。
算好卫敬回家的时辰,盛言楚就跟上辈子偷偷背着父母在家看电视的小孩一样,等卫敬一行人从贡院出来后,他立马将小鱼干等零嘴收进小公寓,又将这几天用完的笔芯一根一根不落的放回去,至于抄写的书籍,更是不能让卫敬看到。
等卫敬疲倦的回到书院时,只能闻到空气中飘荡的辛辣味。
盛言楚下意识的去擦嘴,小动作惹得卫敬忍俊不禁。
晚宴上,盛言楚本以为能看到五皇子,然而没有。
卫敬只字不提五皇子,也没有过问盛言楚在书房偷吃的事,只不过第二天卫敬重回贡院主持乡试时,卫敬的书房多了好几盒香辣兔头和鸭肠等肉食。
盛言楚:“……”
之后的几天,这些肉食天天都会出现在书房,每日的花样还不重复。
乡试的第五天,盛言楚吃完送进来的酱鸡腿后,擦擦手决定听从卫敬的话出去溜达一圈。
走之前寻府上丫鬟问他娘在哪,丫鬟道:“夫人带着程娘子去了刘功曹家。”
功曹是郡守的左膀右臂,丫鬟口中的刘功曹正是静绥县上一任县太爷。
盛言楚呆在密室的这几日,程春娘和杜氏相处的相当融洽,杜氏去哪都会带着程春娘。
“去刘功曹家干嘛?”
不会又是赏花品茶吧?
他娘跟他吐槽好几回了,说郡城那些小姐夫人们表面上对她说说笑笑,实则背地里十分嫌弃她的身份,有几个妇人见她是个粗鄙村妇,言辞中或多或少埋着讥笑和轻慢,总之,程春娘觉得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太累,但杜氏觉得她来一趟郡城不容易,合该多认识一些人。
如果单单结交权贵,程春娘表示非常抗拒认识这些两面三刀的人,之所以忍了好几天,是因为杜氏有一句话触动了程春娘的心弦。
“我知道春娘妹子不喜这样的宴席,我何尝愿意?”
程春娘有些诧异,杜氏面对那些小姐夫人明明很开心,怎么会不愿意呢?
杜氏苦笑:“若非我夫君身居郡守一位,你以为我想和她们吃茶赏花?别,我是看她们一眼都嫌脏。春娘妹子你且瞧着吧,等我夫君一离开临朔郡我再遇见她们,我只当不认识。之所以如今和她们来往,不过是看在她们男人的面子上罢了,那些人都是我夫君的同僚和手下,我一个妇道人家处理不来官场上的事物,便只能替他安稳好后方事宜。”
程春娘不太明白杜氏的意思,杜氏索性简而言之:“春娘妹子你再忍忍,楚哥儿以后是个有出息的,日后去了京城做官或是外放,你这个当娘的总要替他安置好身边的事不是吗?他在朝堂忙,你则要在后院替他料理女人的事,你可别小看了那帮说话带刺的女人,她们的枕头风厉害着呢!”
杜氏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夫君能将郡守府的位置坐稳,多亏了他手下那帮属官不生事,那些属官之所以不敢胡来,还不是因为我在后方将他们的女人哄得听话?”
“夫人好手段。”程春娘张口结舌。
杜氏眨眨眼,很耐心的教程春娘:“不是一家人我自是不会跟你说这些,楚哥儿现在是我半子,我当然希望他能越走越远,可我不能像春娘妹子一样日日跟在他身边,所以有些事我得提点春娘妹子。”
程春娘正襟危坐,杜氏继续道:“这几天要辛苦春娘妹子了,郡城的夫人小姐算不得什么豺狼,京城那边口蜜腹剑阳奉阴违的人比这更多更恶心,届时还需春娘妹子立起腰杆来,唯有这样楚哥儿在朝中才能安心。”
程春娘似懂非懂的点头,回味过头后,程春娘觉得杜氏教给她的不应该是儿媳做的事吗?
然而一想到还没影的儿媳,程春娘顿时摇头叹气。
她儿子尚未成亲就往外边‘扔’了个儿子,这样的情况谁家还愿意将女儿嫁过来?
既然短时间内娶不了儿媳,程春娘只能撸起袖子替未来儿媳暂时料理儿子的事,料理第一步则是程春娘练胆和假笑。
当杜氏过来喊程春娘去刘功曹家品茶时,程春娘立马将先前跟盛言楚吐槽过的事抛之脑后,换了身干净衣裳屁颠屁颠的跟着杜氏去了刘功曹府。
盛言楚听丫鬟说起他娘今早出去时的愉悦表情,不由失笑。
原以为他娘会烦心,没想到玩得挺得劲。
和府中丫鬟留了出门的话后,盛言楚迈着轻盈的步子往郡城主街走去。
再过几天便是仲秋团圆之夜,城中因两场科举而消弭的欢闹逐渐蹿出头,尤其是院试结束之后,城中各大酒楼顿时张灯结彩。
有人买醉提笔在墙上作词,或是拎着酒壶在大街上踉跄发疯,亦或是开怀大笑与好友畅享高中的喜悦……总之一场院试下来,书生们的人生百态尽显。
盛言楚颇觉有趣,看戏的目光从主街书生们身上收回来后,旋即抬腿进了一家茶馆。
临朔郡的茶馆并非只卖茶,除了茶水每月上旬还会举行叫卖会。
嘉和朝的叫卖和上辈子的拍卖会是一个意思,只不过这里会分官卖和民卖。
官卖的物件是朝廷抄家留出来的东西,比如家奴或宅院。民卖就比较广泛,但凡值钱的的东西都可以拿来典当。
茶馆能在郡城屹立不倒,多半就是靠着民卖典当存活。
盛言楚进去的时候,只见内堂墙上挂着的正是‘民卖’二字,小二认出盛言楚,见到盛言楚后,弯着腰笑吟吟的领着盛言楚上了二楼。
茶馆内闹哄哄,二楼凭栏建成大圈圈形,此时圆形凭栏边坐满了人。
第73章 【一更】 金家兄妹,赎回……
盛言楚逛到茶馆的时候, 已经过了午饭的时辰,但茶馆还是上了两碟子点心并一盏炒青雨花茶。
“上半年大雪封城茶山阻塞,茶馆今日还能奉上清明前后采摘的松针雨花茶, 可谓是大手笔, 料想此番招待之人是个稀客吧?”
声音传出的方向是左边屏风外的客人,茶馆每每开叫卖会的时候都会在每张桌子边缘立上一道镂空的香樟屏风, 既保留了客人的隐私又不妨碍几桌之间相互交谈。
盛言楚接过小厮热切端上来的茶水, 刚打开茶盖就听到了上面那番话。
他飞快的扫了一眼隔壁桌子上的人,说话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眉挺眼细,一张脸并不出色,然颈部挂着的金灿灿麒麟长命锁不自觉让见过之人在青年面前矮了几分自信。
青年旁边身侧还坐着一个妙龄少女, 年龄并不大, 梳着京城宫里娘娘最爱的高耸垂髫髻,大约少女的年岁太稚嫩的缘故, 便在耳后梳了两个垂髫髻, 鼓鼓的发包尾部缠了条鲜红的吉祥结,吉祥结上的流苏麦穗径直往下挂着,一路垂到腰际, 红光闪闪的丝线掺在脑后尚未梳起来的乌发中间若隐若现。
两人的装扮跟临朔郡的老百姓明显格格不入, 尤其是两人外边套的着金线绣纱,薄如蝉翼千金难得。
盛言楚打量了一眼便坐了回去, 暗忖这两人衣着华贵应该不是普通百姓,为了不惹麻烦,他只当刚才那句话不是冲他说的。
青年见盛言楚没回应他,便起身来到镂空屏风前,双手搭在木杆上:“小兄弟 , 刚听迎客的小厮喊你盛秀才,敢问你可是静绥的那位?”
都凑上来指名道姓了,盛言楚不好再装聋卖哑,起身拱了拱手:“盛某的确是静绥人士,但——”
还没说完 ,青年细长的双眼绽放出光彩,抚掌对着身边的少女笑道:“玉枝妹妹,咱们踏破铁鞋无觅处啊,隔壁这人正是做出毛衣和夹袄在皇上跟前留名的盛秀才!”
少女闻言起身款款而至,并没有顾忌礼节止步在屏风后,而是直接绕过来走到盛言楚身边,待看清面前的少年和她一般大后,少女绷紧了嘴角,莫名其妙上来就趾高气扬的问:“那毛衣和夹袄是谁教你的?”
盛言楚避开少女咄咄逼人的语气,微笑的坐回去:“瞧姑娘这话问的,你我毫不相识,盛某没必要和你说这些吧?更何况临朔郡城人人皆知那毛衣是我娘平日里窝在家中做绣活时瞎想出来的。”
“你娘?”少女步步紧逼,红润的娇唇里吐出为难人的话语,“你娘现在在哪,我要见她!”
不是询问,而是命令。
盛言楚额头瞬间蹦出几条黑线,什么人呐这是!
后边的青年见盛言楚冷了脸,赶紧打圆场:“让盛秀才看笑话了,我这玉枝妹妹在家娇蛮惯了,说话没个收敛,您别放心上。”
少女却不依,回瞪过去:“策哥,你还想不想让咱们家卖毛衣和夹袄了?这衣裳我都打了样板,白白的让什么秀才给抢了功劳,我不找他算账找谁?”
“金玉枝!你瞎嚷嚷什么!”青年赶紧捂住少女的嘴,讪讪的对盛言楚道,“我家小妹胡言乱语呢,盛秀才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