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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言楚扶着程春娘坐好,闻言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好得罪的,官爷觉得我这个黄口小儿不堪为秀才,那便是吧。”
  “哎!”黄哥厚着脸皮拉长声调,打趣道,“盛秀才是静绥城中鼎鼎有名的学子,您只当我眼瞎,切莫介怀啊……”
  “好说好说。”民不与官斗,即便是秀才的他也不愿意结仇,但私自绑他上车的事他可不能轻扰。
  见盛言楚悠哉的坐在那闭目养神,黄哥一时不知说什么话题好,想着盛言楚之前说要去县学读书,便坐在风口喊:“去县学——”
  前头官差不愧是赶车的老手,马车赶的又稳又快,太阳下山之前马车就进了城。
  一声马儿嘶鸣后,官差搓搓粗糙的手,含笑道:“盛秀才,县学到了。”
  说着立马撩起帘子,又是摆杌凳,又是躬着身子将手臂高高举起。
  程春娘嫌弃的觑了一眼黄哥的手,撇撇嘴独自跳下车。
  黄哥讪讪而笑,手臂依然高举着。
  盛言楚不好再驳黄哥的面子,便手指微碰了一下。
  黄昏时刻正是县学散学的时辰,盛言楚甫一下车就听到了书院里边传出来的浑厚钟声。
  不一会儿,敞开的大门里走出一群头戴文生巾的读书人,其中几个后背垂下两根飘飞的长带子,一看便知此人是秀才公。
  见黄哥忙上忙下的给盛言楚搬书箱和被褥,而盛言楚则像个官老爷似的站在那纹丝不动,几个书生微微顿住脚。
  “那人好大的架子,竟能使唤的了黄正信。”
  黄正信就是黄哥,之前拿了新任县太爷的口令来县学走过一回,所以书院里的书生都认识黄正信。
  “肯定是张大人家的亲戚。”一书生不屑道,“就他那样的小身板,我估摸此人是张大人哪个小妾的弟弟吧?哼,咱们寒窗苦读十载才求得了秀才功名进到县学,他倒好,因着家中姐妹的美色就进来了。”
  “夏兄慎言。”旁边有人拉拉姓夏书生的衣袖,不可置否的轻笑两声,“小心他听了你的话回头就让他姐姐去张大人那吹枕头风。”
  姓夏的书生哈哈大笑:“你怕我可不怕,我是正儿八经考进县学的秀才,他那姐姐纵是想吹枕头分也牵扯不到我头上,倒是马兄你要小心了。”
  被喊马兄的男子神色骤变,本以为今天能挑拨夏修贤跟盛言楚闹一番,没想到夏修贤反呛他一口。
  “他们说的小心是什么?”盛言楚问黄正信。
  黄正信立马小心翼翼道:“盛秀才别听他们胡说八道,什么小妾,什么枕头风,没有的事,我家大人还未娶妻,断不可能越过正室先纳了妾。”
  盛言楚背着手睨了一眼满身都是包袱的黄正信,眨眨眼道:“黄哥且宽心吧,我盛言楚虽不是顶顶大气的人,但您在路上跟我说了千句万句对不住,我自然不会跟你家大人说这事。”
  黄正信开心不已,接着盛言楚之前的话道:“他们几个嘴碎说的小心一事,其实盛秀才压根就不用操心。”
  “哦?”盛言楚来了兴致,“愿闻其详。”
  “咱们张大人是京城翰林院刚调下来的官,听说原本是不用外调出京的,可半道安排好的官位被旁人劫走了,一问吏部才知原来有人花了这个。”
  黄正信摊开手,掌心上躺着一块碎银子。
  官场上使银子谋利是十分正常的事,盛言楚抿抿嘴没说话。
  黄正信颠了颠肩膀上沉重的书箱,压低声音继续道:“所以张大人尤为厌恶那些靠着家中银子大摇大摆行走在官场中的人,只是如今远离了京城导致张大人无处撒这口恶气,不得已,张大人将矛头盯上了县学。”
  “盯上了县学?”盛言楚玩味一笑,“张大人莫不是想翘掉那些买通官府走后门进到县学的书生?”
  “盛小秀才果真厉害!”黄正信闻言佩服的五体投地,絮絮叨叨道,“您没来之前,大人就已经让我将县学所有教谕都喊到了县衙,交代他们务必抓严每月的月考和年尾的岁考,并将学子们划为六等,倘若有学子不幸考了第六等,就直接将此人的功名革除。”
  “革除功名?!”一旁没吱声的程春娘吓得捂住嘴,“这罚的未免有些严重吧?”
  “其实并没有。”盛言楚微微一笑,淡淡道,“据我所知,除了举人极其以上的功名,剩下的秀才和童生每年都要经历岁考,哪怕是那些不准备继续走科举路的秀才,岁考不过的话都是会被酌情黜革的。”
  程春娘恍然大悟,黄正信却插了一句:“唔,张大人不会酌情……”
  盛言楚:“……”那他只能佩服张大人铁面无私了。
  “不仅不酌情,还会故意把那些靠走后门进来的书生赶出去。”黄正信又补了一句。
  盛言楚笑吟吟的接过黄正信肩膀上的书箱,耐人寻味的道:“黄哥,你将张大人描述的如此睚眦必报斤斤计较,你就不怕我连带着之前客栈的事一并跟张大人说,然后治你的罪?”
  “盛秀才仁厚,肯定不会给黄某下套子的,黄某信盛秀才。”黄正信站直了身子倒有几分官府衙役的威风。
  指了指身后的大门,黄正信道:“等会会有书院的斋夫领您进去,黄某还有公务在身,就先告辞了。”
  “等会。”盛言喊住人,低头询问,“黄哥是要跟张大人回禀官道客栈的事吗?”
  黄正信挑高眉头:“盛小秀才有线索?”
  盛言楚心有余悸的点头:“那狂徒还算有良心,杀了客栈里的人后,独独放过了我和我娘。”
  一听盛言楚是目击证人,黄正信立马道:“还请盛秀才同我走一趟县衙,今日上午不知是谁往登闻鼓上射了一箭,箭上有字迹,说午时过后,静绥官道附近一带会发生惨案。张大人得知此事后,暂且撇开纸条上消息的真假,立马命我等兄弟飞速前往,可惜晚了一步。”
  盛言楚了然的哦了一声,道:“既如此,我跟你走一趟。”
  这时书院的斋夫走了出来,盛言楚让黄正信稍等片刻,上前将自己的秀才文书以及刘县令的举荐信拿给斋夫细看,核实了名份后,盛言楚便让他娘跟着斋夫先进去安顿舍馆一事,他则跟着黄正信去了县衙。
  盛言楚不是第一次进静绥县的县衙,可这次进去后,恍然觉得踏进了森林仙境。
  望着院子两侧新移栽的竹子和梅树,盛言楚哇哦一声:“这就是翰林院的标配吗?”
  翰林院自诩三清,清贫,清苦,清贵。一般进翰林院的人尤为喜欢四君子,特别是清雅澹泊的竹和高洁志士的梅花。
  “小雅趣小雅趣~”黄正信嘿嘿直乐。
  盛言楚全当真的是小雅趣,直到进了内院看到满院子的竹和梅后,盛言楚噎了一下,心道这位张大人是唯恐百姓不知道他爱竹和梅对吧?
  黄正信吁了口气,红着脸继续给张大人兜着:“咱们大人是在翰林院呆久了,猛地见不到往日相伴的竹子和梅花,心里空落落的,盛秀才你懂的。”
  盛言楚小小咦了一声,古怪道:“往日相伴?这些竹子和梅花难不成是大老远从京城移栽过来的?”
  黄正信抵死不想承认他说漏了嘴,想着打哈哈绕过这个话题,却听竹林深处走出一人。
  “从京城移栽过来可是有不妥?”
  盛言楚闻声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青色宽松长袍的青年男子立在竹林幽深小道上,黄正信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喊了一声张大人。
  盛言楚微拱手:“见过张大人。”
  张郢奇怪的看着盛言楚,正欲斥责盛言楚见官不拜时,黄正信抢先道:“大人,此人就是上任刘大人亲自举荐去县学的盛言楚盛小秀才。”
  “就那个九岁拿了四次县试发案第一的稚童?”
  黄正信点头:“正是呢!”
  盛言楚还没从张郢那身略带笑意的稚童话语中回过神,就见张郢笑眯着眼朝他招手。
  “你走近些,让本官好好看看。”
  看看?
  看什么?
  盛言楚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在距离张郢尚有两米的地方顿住了脚,又喊了一声大人。
  张郢:“再近些。”
  盛言楚听话的往前又走了两小步。
  “再近些。”
  还近?盛言楚心里咂舌,却也照办了。
  此时两人中间只隔了半个人的距离,盛言楚甚至能闻到张郢衣服上沁出的淡淡花草香气。
  “噗…”张郢平白无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只手还在盛言楚的头顶以及他的腰侧来回的比对。
  盛言楚脸蛋一阵发红发烫,双脚下意识的往上踮了踮。
  “你踮脚!”张郢火眼金睛的看向地面,盛言楚被拆穿后双颊染上绯红。
  “大人…”他无奈的喊,强笑的辩驳,“学生的个头并不算矮。”
  至少在水湖村不算。
  “是不算矮。”张郢不得不承认,旋即又握拳抵唇笑了声,“只是放眼整个静绥县学,盛小秀才未免就矮的过分。”
  “过分”一词就跟染了毒药的利箭,直勾勾的射进盛言楚的心窝,若此人不是张郢,他怎么着也要撸起袖子跟说话的人打一架才能消气。
  男人最不能忍的就是矮和不行。
  “不行。”
  等盛言楚将官道客栈所见所闻说完后提出回县学时,下一息,张郢口中就蹦出了这两个字。
  盛言楚绞着手指,结结巴巴道:“大人,我娘还在县学等我呢…”
  “黄正信,你去将盛秀才的娘接到县衙来。”张郢侧了侧身子,又添了一句,“再跟县学的训导和学正说一声,就说盛言楚推迟几日再去县学,至于原因…就说本官敬服盛秀才的文采,想跟盛秀才切磋一二。”
  “别…”盛言楚话没冒出来,黄正信就得令跑开了。
  望着跑得比兔子还快的黄正信,盛言楚想蹲下来哭一场。
  “怎么了?”张郢嘴角轻轻一歪,“莫不是盛秀才嫌弃本官的府邸?”
  “不是不是。”盛言楚欲哭无泪,细声细气的将今日夏修贤在县学门口的话说了出来。
  “小妾?枕头风?”张郢不怒反笑,“就我这种克妻的命格,谁家甘心将女儿嫁给我?”
  对于张郢的私事,盛言楚不敢多打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人言可畏,学生担心学生住了大人的宅院,怕是流言蜚语就跟长了脚一样飞出去。”
  最重要的是他有些抗拒跟张郢聊大胡子的事,毕竟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轻天白日的在他面前杀人,他现下心情还没平复呢,若要他对着张郢反复的还原客栈发生过的事,他感觉他会疯。
  张郢似是看出了盛言楚的为难之处,翻了个白眼道:“刚听你说了那恶人的长相,本官心里渐渐有了底,从前在京城就听过此人的传说,据说此人喜怒无常,杀过的人数不说有一百,怕是也过了八十,京城人都称他为“鬼斧”,谁也不知道他下一个要杀的人是谁,是男是女是老是幼?你跟你娘且在我这安心住几天,以防那人变卦反杀回来。”
  盛言楚没想到此人如此可怕,这回不用张郢劝说了,他立马跑到府衙门外等着黄正信接他娘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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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盛言楚出现在县学门口时已然闹了一场小骚动,现下黄正信领着程春娘往县衙走,几乎就坐实了夏修贤口中的“小妾”传闻。
  一时间盛言楚还没在县学里面抛头露面,有关他的小道消息传的比学子们私下偷看的小册子还要广。
  就连书院的几位年迈学正都惊到了,几个老头连夜凑到一块嘀嘀咕咕半天,第二天一早,原本将盛言楚安排在舍馆西边的斋夫大清早过来给盛言楚换了朝阳的好位置。
  更有教谕为了争夺教授盛言楚而吵得面红耳赤。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自然让不少书生瞠目结舌,学正教谕们尚且如此,这些书生们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不少人开始绞尽脑汁思索如何做才能博得盛言楚的好感。
  唯有夏修贤吊儿郎当的捧着书在廊下诵读文章,丝毫不受这些人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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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言楚在县衙相安无事的度过了三天后,张郢派出去找“鬼斧”的人终于有了消息。
  “属下几个追了他二十多里路,不幸还是跟丢了人,今日驿站递来了消息,说有人在几百里之外的深山里见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