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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娘,你听听,”程有福气恼异常,“他还想着赚钱呢,你忘了你那个爹从前是干什么的了,他要不是因为赌能被一帮人拉着去喝花酒,不喝花酒能睡了妓.子?没有那妓.子能——”
  “哥,你别当着楚儿的面说这个。”程春娘隐去脸上的恨意,走到角落将盛言楚拉起来。
  “娘,”盛言楚终于意识到不该进赌坊,抬起头看着程春娘,认错道,“我下次不敢了,只此一次好不好?”
  “下不为例。”程春娘眼底弥漫着一层雾气,用手轻轻将盛言楚额前的小碎发撇到耳后,平静道,“你舅舅说的对,赌这个东西沾不得,一次是好奇,两次就尝了甜头,那三次,四次呢?”
  “三次四次就跟盛元德一个德行!”
  程有福宛如炸了毛的棕熊,破口而骂道:“楚哥儿,像你这样才冒出头的读书人,最是进不得赌坊和勾栏院子,只要进去了,就脱不开身,你爹……不提你爹,就说县学里的薛秀才,你不认识此人,我今个就跟你好好说说薛秀才的事。”
  程春娘使了下眼色,示意盛言楚过去坐。
  “舅舅…”盛言楚慢腾腾的挪过去,小眼睛都不敢看程有福。
  他上辈子父母缘分浅,这辈子…就多了一个娘,他娘平日说话声音柔得跟水似的,所有很多时候他都是自己做主,比方说拿二两巨资去赌坊。
  本以为做的很小心,没想到赌坊的人这两日见天的敲锣打鼓在街上说此事,弄得不仅他娘知道了,连带着舅舅也知道了。
  可以说他是舅舅一手带大的,别的人他都不怕,就怕生气的舅舅。
  舅舅打人时的狠劲几乎能跟康夫子一较高下了。
  盛言楚感觉后颈一阵凉飕飕的,却听程有福沉声道:“刚好你过些天就要去县学,这次就认真听着。”
  “哎!”盛言楚嗯嗯嗯的点头。
  “这个薛秀才,”程有福不急不忙的张嘴,“薛秀才的学问是有的,据说高中秀才的时候还没十五岁,春娘,你听听,比楚哥儿大不了几岁。”
  程春娘慢慢抚着裙摆,闻言点头。
  盛言楚搓搓手等待,只听程有福接着道:“坏就坏在少年成名,薛秀才自恃学问超出了同窗一大截,整日里在县学背着手瞎转哒,有人看不惯薛秀才,便拉着薛秀才去了赌坊……”
  说到这,程有福谴责的看了一眼盛言楚:“薛秀才初次进去跟你一样,想着玩一把无所谓,谁知越陷越深,每年的廪膳供给颁下来的四两廪讫银子都赔了不算,还搭进了老子娘的嫁妆,越到后边连妹妹都拿出来卖!”
  “这不是畜生吗?”盛言楚脱口而出,“舅舅你放心,我再也不进赌坊了,我发誓!”说着竖起四根手指。
  “我信你。”程有福感慨的拉长声调,“背后言他人是非不是君子所为,但我还是要说,你小小年纪就背了秀才功名,我担心你去了县学心高气傲,随之跟薛秀才一样迷上赌坊。”
  “不会的不会的。”盛言楚再三保证,半开玩笑道,“我娘的嫁妆早在我读书的时候就当掉了,我又没有姐姐妹妹……”
  程有福伸手就磕了一个板栗到盛言楚的头上,气骂道:“你的意思你娘有嫁妆,你有姐姐妹妹你就能胡来了?”
  “不不不。”盛言楚捂着剧痛的脑袋,暗恨自己逞一时口舌之快干嘛!
  “娘,舅舅,我真的不会再去赌坊了,我若再去,天打五雷轰!”
  “别,”程春娘忙拍打盛言楚的嘴,跟着骂了一声:“那地方是不能去,但也没必要发这样的毒誓。”
  程有福哼了一声:“春娘,去了县里后你得多花点心思在楚哥儿身上,赌坊是万万不能再进去了,除了这个,还有勾栏院子,你是看都不能多看一眼,可听到了?!”
  “听到了听到了。”盛言楚低低嗷了一声,他总感觉舅舅在他头上种的板栗红肿了。
  程春娘实在听不得勾栏二字,转身就出了房。
  程有福叹了口气:“你娘心里苦呢,前两日老盛家的越氏来镇上给她家那个三儿盛元文买成亲用的东西,碰巧撞上了你娘,明里暗里的说盛元德的事,我一听那老婆娘竟然想撮合你娘和盛元德,当时气不打一出来,恶狠狠的将越氏骂了一顿。”
  “该骂!”盛言楚不加掩饰道,“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死光了,我娘至于吃回头草吗!”
  一说回头草,甥舅二人不约而同的想起巴柳子。
  “巴柳子这些天常往酒楼跑,个中意思我都懂,可你娘不愿意见他,说要不是因为她,素姑娘不会对巴柳子用强,说不定再过几年,巴柳子就接纳了素姑娘。”
  “我娘咋能这样想!”盛言楚觉得古代的女子有时太过迂腐了,失笑道,“巴叔压根就没看中素姑娘,倘若没娘,也会有夏娘,秋娘,冬娘出现,总之巴叔和素姑娘是绝对成不了。”
  “你呀人小鬼大。”程有福揉揉盛言楚软软的发髻,淡笑道,“最近就别让你娘见他了,闹了这一场,你娘也没了心思谈这些,想着你要去县学读书了,她得将其他放放,这会子怕是又在屋里给你做新衣裳。”
  “我去看看。”盛言楚顿时来了劲,他娘的针线活在这一带是数一数二的好,就连在京城见过不少好绣娘的俞雅之都夸赞不已。
  见盛言楚一脸雀跃又蹦又跳的进来,程春娘微微一笑:“和你舅舅说完了?”
  “嗯。”盛言楚迫不及待的绕到绣架前,望着堆码整齐的新衣裳,喜不自禁,“娘,有这些就够了,您还是歇一歇吧,趁着还没去县里,多去镇上走走,过些时日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程春娘捉针的手一顿,好半晌才道:“楚儿,我跟巴柳子还是算了吧。”
  说完就低下头继续缝补。
  盛言楚放下手中的新衣裳,慢慢走到程春娘身边。
  “娘,巴叔真的挺不错的。”
  “我知道,”程春娘笑了笑,声音柔婉,“他才三十来岁,手上不缺银子,虽是鳏夫但膝下无子,这样的条件想找什么样的婆娘没有?”
  盛言楚脑海中猛然想起素姑娘的一句话——我是黄花闺女,程春娘她是吗?
  “娘,巴叔他不计较这些。”盛言楚双手搭在程春娘的肩膀上轻轻揉捏,“您别听素姑娘瞎说。”
  “她的话我自是不会全信,但有些确实该沉下心好好想想。”程春娘握住盛言楚的手,示意他停下。
  “其实娘心里有一事。”
  “咋了?”盛言楚察觉出程春娘口吻里的愁闷,连忙蹲下身仰着脑袋,“娘,你有啥事就跟我说啊,别窝在心里,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能跟舅舅和舅娘说说。”
  “此事你舅舅是知情的。”程春娘咬着嘴唇,忽而肩膀颤抖起来,微微抽泣道,“我也不瞒你了,你如今是秀才,我只当你是个大人,有些事须得和你说一说。”
  盛言楚脑袋一懵,是很严重的事吗?
  “九年前你刚出世,我就被老盛家赶了出来,月子里劳累又淋了好几场大雨…后来你舅娘带我去医馆,大夫说我…说我身子虚的很,怕是…怕是不能再有孩子了。”
  盛言楚“啊”了一声,嘴巴张开又闭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巴叔还没子嗣,听说祖上犯了事,如今他们家就只剩下他一人了,他肯定是要男丁延续香火的,只我这破烂身子一点用都没有……”
  程春娘断断续续的说着,“起先我不知道他家是这种情况,便私心想着让你跟他姓做他的儿子,可后来听了消息后,才知道他们家族除了他没男丁了,如此,再让你一个没有血缘的娃给他做儿子就不妥。”
  盛言楚点点头,他倒不介意做巴柳子的儿子。
  程春娘满面泪水,哀戚啜泣道:“总之,我与他缘分算是到了尽头,楚儿你也莫要担心我了,朝廷虽说让我们这些和离妇六至八年内另嫁出去,但我不能生养,就不用顾及这个了。”
  “娘,你难道想一辈子都不嫁人了吗?”盛言楚瞳孔骤然放大,劝道,“巴叔不行的话,咱们在择其他人,大不了找一个和您一样带娃的。”
  他娘还没到三十岁呢,十几岁就嫁了人,嫁了人就生孩子,没有享受过一天婚姻的快乐。倒不是说一定要找个男人成亲此生才圆满,只是觉得他娘如果一辈子都绕着他转,就活得很没意思,合该挺起胸膛找一找自己的幸福。
  “再说吧。”程春娘开始敷衍儿子,“等遇上了再说。”
  话聊死了,盛言楚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程春娘赶了出来,美名其曰不要打扰她做绣活。
  -
  从程春娘那出来后,盛言楚只好往康家走,走到一半发觉对面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巴叔——”
  盛言楚快步跑过去,见巴柳子肩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两手也没空着,提着两个小的包袱,他忙刹住脚:“您这是要出远门吗?”
  巴柳子慢了半拍才想起放下手中沉甸甸的包袱,卑怯苦笑的点头:“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我知道你娘心里对我有了想法……”
  “巴叔。”盛言楚忍不住道,“可是我娘让你难堪了?”难堪到要远离故土躲避?
  “不是,不是。”巴柳子急忙摇头,快语解释:“我并非去了不回来的,只不过要三年五载的样子,我这些年也积攒了一些人脉,原是打算过些年再出去闯荡的,但这不是发生了…咳,我是这样想的,你还要往上考,以后说不定是举人老爷或是朝廷的大官,我一个白身莽汉肖想你娘委实有些说不过去,便想着出去多挣一些,等回头你娘这边气消了,我再——”
  “巴叔,有件事我得提前跟你说。”盛言楚打断巴柳子。
  巴柳子小心窥着盛言楚的表情,惶恐不安的问:“你娘…她不会已经许了别家吧?”
  盛言楚扑哧一声笑出来:“您说什么笑话呢!”
  “不是就好。”巴柳子松了口气,“那楚哥儿想说的是什么?”
  盛言楚收起笑容,凑近对着巴柳子的耳朵言语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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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街上‘偶遇’盛言楚之后,巴柳子没有再去程春娘的院子,而是背起东西直接坐上了去南域的马车。
  等程春娘知晓此事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程春娘还没来得及哀叹爱情的离去,一道喜讯就传到了酒楼。
  康家私塾的程以贵,也就是她的侄子中了童生!
  相比盛言楚中秀才的低调,程以贵的童生宴办得格外的隆重。
  去程家庄吃席的时候,盛言楚才意识到他舅舅这回是真的下了血本。
  程家庄一共有三四十户人家,一般庄户人家有喜事设宴都只会每家邀请一个过来沾沾喜庆就行了,他舅舅偏不,大张旗鼓的将程家庄所有人都喊了过来。
  一桌挤十二个人 ,就这样也实打实的开了四五十桌,且每桌都有三五盘硬菜,为了能及时上菜,舅娘乌氏将附近的婆娘都喊过去帮忙,听他娘说,光厨娘就有十几个。
  这还不算麻烦,最奇葩的是他舅舅将钱家的人和柳家的人请了过来。
  钱家大郎当然毁了和菊表姐的亲事,转头就娶了老盛家的盛梅花,柳家是近年来一直跟舅舅磨着要讨菊表姐做长媳的人家,钱家比柳家稍富些,不过柳家也不差。
  “程伯伯——”
  盛言楚正在程以贵的屋子里和几个少年说说笑笑,正说着呢,一道激昂的男声炸起。
  程以贵怒而拍桌:“钱运宏!小鳖崽子还敢来我家!”
  “咳,”盛言楚轻呵道,“表哥是读书人,嘴上少些浑话,别叫外人看笑话。”
  “别的人我当然不会说,但钱运宏就配这个词,小鳖崽子,鳖孙~”
  屋里的几个少年都跟程以贵玩的好,隐约知道钱运宏从前是要娶程菊,只是不知道后来怎么不了了之了,再到后来又娶了盛言楚的小姑。
  “打住!”盛言楚跟着起劲道,“嫁给钱运宏的可不是我小姑啊,我和他们家早就没关系了。”
  几个少年乐,忍不住道:“咱们出去看看呗,听说要娶你姐的柳家大郎今个也过来了,正好,我还没见过你姐夫呢!”
  “去去去,一边去,”程以贵板着脸将几人往外赶,气呼呼道,“什么姐夫,八字还没一撇呢!”
  几个少年被赶走后,还在屋外吹口哨,盛言楚忍俊不禁的拍拍程以贵的肩膀,道:“我刚跟我娘去看过菊表姐了,我娘问起柳家大郎的时候,你姐脸红彤彤的……”
  “好哇楚哥儿,你也跟他们寻我作乐!”说着,程以贵就上手去挠小表弟的发髻,一如从前小时候打闹一般。
  盛言楚这几年学精明了,左摇右摆间就甩开了程以贵的魔爪,两人闹得正欢呢,就听外边程有福高声冷嘲:“想让我菊姐儿做你的妾,钱运宏,你不会是在做白日梦吧?”
  盛言楚和程以贵面面相觑,两人理了理皱起的衣裳后紧跟着走了出去。
  院中,钱运宏一脸懊恼神色,双手合十跟程有福一个劲的强调:“不是妾,是平妻!”
  “平妻?”程有福又冷哼了一声,“你家新妇刚给你生了孩子没多久,你就出来娶平妻了?”
  钱运宏无所谓道:“一个丫头片子罢了,不值一提。”
  程以贵实在忍不了,上前一步直逼着钱运宏:“一个丫头片子不值一提?哼,我姐她不是丫头片子?在你钱运宏眼里难不成也一文不值?”
  “贵哥儿,”一见到程以贵来了,钱运宏笑成了花,忙道,“嗐,是我嘴快说错了话,贵哥儿别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