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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以贵愤懑道:“楚哥儿,这你也能忍?”
  盛言楚暗自摇头,程以贵见状只好松开拳头,他知道他这个小表弟并不是个忍气吞声的小子,既然表弟让他别冲动,那他就静看着。
  “怎么?”辛华池见屋里的人都站在他侧,满足的昂首,趾高气扬道:“你莫不是还要我三请四请请你离开?”
  “不敢。”盛言楚有模有样的拱手。
  辛华池很满意盛言楚卑躬小意的姿态,正准备再给盛言楚一击时,盛言楚突然含笑的走到中堂处。
  “几位兄长左一句商贾低贱,又一句商户狡诈,敢问几位哥哥们有谁知道我家是做什么买卖的?”
  一句话问倒一片人,见辛华池面色不虞且吞吐,盛言楚掰着小手指指着屋里一排书籍,糯糯开口:“书中说大丈夫要谨言慎行,兄长们都不知道我家是做什么的,就一棍子将我打倒是否太无理取闹?”
  辛华池眼神略显飘忽:“我哪里冤枉你了,你敢说你家没有从我们庄户人家手里掠走银钱?”
  盛言楚真想爆出口骂一句放你娘的狗屁,你都不认识我就敢胡咧咧?老盛家是买胭脂水粉的,你丫买了吗!
  可意识到这里是古代,这里是私塾,且他不是上辈子那个成年人,便忍着怒气,不动声色道:“我比兄长小,却也明白一个道理——银货两讫互不相欠,你从铺子里拿走东西,我收钱有问题吗?”
  “你!”
  辛华池本只想借机赶走一个来康夫子这拜师的人罢了,挑来挑去觉得盛言楚人小最好欺负,没想到竟是个牙尖嘴利的。
  见几个年长的男人表情难堪扭曲,盛言楚不可捉摸的微笑:“几位兄长一时失言也没什么,还望日后在夫子这,几位兄长能厚爱我,我年岁小,若有做的不好的,兄长们只管说。”
  盛言楚的卑谦好态度引得众人更难为情了,纷纷离座拱手羞愧说道:“哪里哪里。”
  啃果子的祝永章哈哈拍手叫好,还隔空抛给盛言楚一个红彤彤的果子,笑赞盛言楚是个口齿伶俐的好儿郎。
  盛言楚接过果子,只这一眼他愣住了,祝永章给他的果子竟是罕见的褐红色荔枝,荔枝皮坑洼有致,果味香甜透明,好闻极了。
  这边,辛华池青筋暴起,扯住盛言楚的衣裳,不依不饶的呛声:“你不愧是商人后代,小小年纪就如此好行小慧笼络人心,怪不得世人说商人家里规矩混沌,伦理破坏,自古商人是下三滥的说法可不是空穴来风,哼,使着我等庄户人家的辛苦银,竟还这般恬不知耻……”
  盛言楚身材矮小,被辛华池这么一拽险些跌倒,程以贵见状,用力的拧过盛言楚的胳膊将人护在怀里,厉声呵斥道:“楚哥儿又没惹你,你作甚要为难他?他家是商户起家的没错,可他一不偷二不抢的,哪儿碍着你了?”
  辛华池怒甩衣袖,大声道:“如何没碍着?夫子每年收学生的人数有限,他一个低贱下作之人进来掺一脚,那我们岂不是凭白少了名额?”
  盛言楚拢了拢抓皱的衣衫,难得小脸紧绷着,恼道:“你既跟我掰扯商户,我且问你,你家每年交税多少?”
  辛华池噎住,盛言楚满目怒意,道:“一人才一百五十纹而已,你可知我家要交多少?三倍不止,你怎么不算算这个?再有,你怕我占了你的名额,呵,我看你比我大好几岁,我问你,我去年,乃至前年不被准许科考的时候,你怎么没有进到夫子的私塾读书?那时可没有像我这样的商户子拦着不让你读书!”
  一口气说完后,盛言楚气鼓鼓的坐回位子,而辛华池则被骂的羞惭低头握拳。
  屋子里气氛异常诡异,就连爱捣乱的祝永章都被盛言楚一番话激得忘了吃果子。
  “你果真长了一副能言善道的嘴!”辛华池破口大骂,“今日我算是见识到了你们商人的狡辩!”
  盛言楚不遑多让,厚着脸皮拱手应下:“兄长如此高看我,小子惶恐。”
  “你惶恐?”辛华池不顾身边人的劝阻,讥笑连连,“你惶恐什么?你今日便是入了夫子的眼又如何?我倒要看你在这仕途路上能走多远,别一会的功夫就嫌读书没你家挣钱轻松而灰溜溜的跑回家找娘。”
  “不牢兄长操心。”盛言楚冷不妨的道,“兄长既有心思关心我,不若多掂量掂量自身,年年来夫子这求学却连学堂门槛都迈不进去,小子倒是真心堪忧兄长的前程。”
  “你!”辛华池面红耳赤的竖起手指。
  盛言楚懒得再废口舌,不去理睬辛华池的挑衅,默默的退回位子正襟危坐。
  这时,身后一阵响动。
  众人皆疑惑的抬头去看,只见一白胡子黑脸老汉扶着门框扑哧笑得前仰后合。
  祝永章率先开口,摇摇晃晃的跑过去扒拉老汉的腿:“叔父~”
  盛言楚和程以贵赶忙起身,拱手团团拜倒,众人朗声而喊:“夫子好。”
  康夫子拎着祝永章站好,指着盛言楚,赞道:“辛家儿郎说你小子满舌生花,倒没有半点说错。”
  盛言楚羞赧一笑,还没说话呢,就见辛华池大快人心的切了一声,康夫子脸黑如锅,恨声道:“你小子读了这么年的书,非要老夫拎着你耳提面命什么叫满舌生花才好么?商贾之家有好有坏,你是读书人,怎好一上来就针对人家?以你之言,商贾之辈均是诡诈刻薄之人,那当今最大的皇商金家呢?”
  “南疆战事中,若非有皇商金家鞍前马后预备粮草军需,南疆百姓能过上安定日子吗?”
  康夫子重重的拍响桌子,气得胸膛一起一伏:“你那番酸话将金家满族心血置于何地,又将朝廷商户恩科圣旨置于何地?这里还好是老夫的私塾,若是搁在外头,搁在京城,不说金家人要找你算账,怕是周边商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给湮了。”
  “夫子,夫子……”辛华池这才意识到他口无遮拦带来的后果,满脸惊恐,“夫子,学生知错了……学生不过是跟盛家哥儿玩笑几句罢了……并非藐视皇恩……”
  康夫子凝视着辛华池无知的面孔,疲惫的摆摆手:“你去吧……”
  辛华池慌了,扑通跪地求饶:“夫子别赶小子,小子自当改错,求夫子收了学生吧,求夫子……”
  头着地磕的尤为响,不一会儿就破了皮。
  康夫子走开几步,铿声道:“这条街上又不止老夫一家私塾,且你上康家求学又不是头一回,该知道老夫的脾气,老夫说了不收你,那就绝无再商量的余地。”
  辛华池一脸灰败,突然一股气上头,霍的站起身后,连告辞的话都省了,怨恨十足的跑出拜师房。
  周围有人不忍,欲上前求情,康夫子悠哉堵口:“若你们当中有谁觉得老夫说话不留情面的,只管随他一道离开。”
  这话一出,屋子静了下来,几人脚步一顿又坐了回去。
  康夫子虽名声不好,肩上背过罪名,可人家是同进士出身啊,比廖夫子学问好就算了,束脩收的也低,最主要的事日后外人问起师长时,他们能拿出康夫子进士名头说道一二,届时脸上也有光。
  盛言楚和程以贵相视一眼,均提了口气等着康夫子问话。
  谁知,康夫子却让人抬出屏风将几人隔开,又交代书童给每人发了张考卷。
  盛言楚被分到了屏风右侧小桌前,望着黄纸上的题目,盛言楚头疼不已。
  因着上辈子史学研究生的好处,他的确能看懂繁体字,但看懂不代表会写,会写不代表能写好,何况他长这么大从来没使过毛笔字,如今好端端的让他写大字,这不是揭他的短吗?
  他偷偷看隔壁贵表哥,却发现贵表哥的考卷和他的截然不同,他的是写大字,瞧贵表哥执笔流畅嘴里嘟囔的样子,似乎是默写文章。
  盛言楚不禁苦笑,看来康夫子挺前卫的嘛,还知道照顾他年幼来个因材施教。
  第8章 康家私塾走出过新科状元!……
  过了两炷香后,大家的考卷都被收了上去。
  盛言楚擦了擦手心冒出的冷汗,觑见康夫子一双饱经风霜的厉眼打众多考卷中一扫而过,却在一张硕大的字卷前楞了几息,盛言楚登时紧张的呼吸只进不出。
  康夫子一目十行,也不提笔修改考卷,看完后大手往黄纸上一按,瞥一眼众人,威严开口:“老夫私塾的考校一向不刁难人,但并非是你们想进来就能进来,你们的学识品行老夫得把关,康家私塾前些年收学生并非全是走科举的,你们来时应该也有打听过。”
  坐在中间的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起身拱手,恭敬道:“夫子,我娘家小舅子从前就在夫子这学算数,如今已经成了郡城酒楼的账房先生,他有那般造化,多亏了夫子的栽培。”
  康夫子颔首摆手让其坐下,睨了眼底下几个稚嫩的面孔,沉吟道:“有些话老夫说在前头,老夫这人不愿教未开蒙的稚子,至于原因,你们无须打听,这是老夫的私事。”
  坐在前排一少年拍马屁,朗声道:“您是朝廷同进士出身,又是登过金榜上过大殿的先生,让您回乡教开蒙,宛如牛刀割鸡。”
  “就是,”底下一阵附和,“夫子满腹经纶学富五车,若是拿来看管小儿,实属屈才。”
  “回夫子,我等知晓康家私塾的规矩,特意在家中开了蒙等了两年后才过来的,还望夫子能收了学生,学生必当杨雀衔环……”
  都是读过书的人,一个赛一个嘴甜,拜师房顿时热闹起来,一下成了诸位学子们聊表誓言的场所。
  盛言楚不甘示弱,勇敢的站起来,就差举手发誓了,郑重其事的推荐自己:“夫子,学生亦是,学生今朝一心只想科考兴家,虽如今的学识比不过兄长们,但学生愿意去学,学生家中虽是商户,但学生不怕苦不怕累,三百千字字皆熟……”
  偌大的拜师房里,盛言楚清脆的童音压过了好些人,不消一会,屋里只回荡着盛言楚厚着脸皮小嘴叭叭夸赞自己的话语。
  盛言楚生的乖嫩,又故意摆出大人认真的模样,一番言论举止惹得屋里众人笑声不断。
  因有辛华池的小插曲,大家都不敢再小觑盛言楚这个才过七岁的娃,待盛言楚口齿清晰的说完一大段话后,旁边一个十二三的少年起身朝盛言楚鞠了一躬。
  盛言楚心鼓如雷,忙回了一礼。
  康夫子认得这少年,视线意味深长的从盛言楚身上挪开,笑问少年:“雅之可是觉得这小子眼熟?”
  俞雅之冲盛言楚一笑,转向康夫子:“正是呢,不知夫子可还记得学生家兄?”
  康夫子捻了捻短须,眼中颇有满意之色:“当然记得,当年你兄长和盛家哥儿一般大,三百千愣是一个不会,还大言不惭的说他将来要考金榜状元……”
  俞雅之尴尬的摸摸鼻子:“兄长是太想进康家私塾罢了,何况兄长并没有夸大,在夫子多年教导下终归有了好前程。”
  说到这,俞雅之眉眼展开,笑着从怀中取出一张喜帖。
  “夫子,这是家兄特意嘱托小子送给您的。”
  盛言楚抻长脖子看,程以贵个头高看得清楚,小声道:“是喜帖,我约莫瞧着上面印有‘桃乾镇俞庚’几字。”
  “俞庚?”盛言楚撇嘴呢喃,“这名字我怎么听得好耳熟?”
  首座上,康夫子接过喜帖,看完喜帖后眼色一亮,喜道:“前有金榜题名,后有洞房花烛,庚小子着实好福气啊,竟娶了临朔郡功曹家大人的女儿!”
  一说金榜题名,盛言楚终于想了起来,吸了口气迟疑道:“夫子口中的庚小子说的莫非是新科状元俞庚?”
  “状元俞庚?”
  “我的天,俞状元竟是夫子的学生?”
  “夫子不是说在此之前收的学生大多不走科举的吗?”
  “是啊,为何我等没听说过夫子手中教出过状元?”
  “哼,我就说康夫子比镇西的廖家好。”
  “可不就是吗,村里好几家小子非要多花冤枉银去廖家私塾,若是他们知道康夫子教出了状元之才,怕是肠子都要悔青。”
  ……
  议论声中,程以贵敲敲盛言楚的肩膀,眨眼戏谑:“你家那老货还赁马车去廖家摆脸子,嘿嘿,这回状元消息传出去,康家私塾的门槛定要被踩断。”
  盛言楚嘴角浮起一抹看戏的笑容,说实话,他确实很想看他爷以及老盛家其他人知晓这件事后会作何形容。
  学子们叽叽喳喳如窗外的麻雀,扰得康夫子烦躁,随身携带的戒尺往桌上猛地一摔,四周顿时万籁俱静。
  康夫子黑脸上不复笑容,斜挑了一眼话茬头头盛言楚,淡淡道:“俞庚是老夫多年前破例收的学生,昔年他的近况就跟盛家哥儿一样,大字临得像鬼画符……”
  被当众点名的盛言楚羞愧的低下头,周围哄笑成团,有几个年长的男子替盛言楚开脱,笑说盛言楚才七岁,能熟懂三百千已然了不得。
  祝永章这娃满屋子跑,如毛茸茸的兔子一般拱到盛言楚坐边,吵着要跟未来的小盛状元做一桌。
  康夫子嘴角轻微的上扬一下,很快复平:“俞庚遗憾在幼年没及时读书,如果他跟你们一样早早的下学堂,说不定他荣登金榜的年岁还要往前挪一挪。”
  盛言楚听得稀里糊涂,祝永章吐出一颗荔枝核,悄声道:“俞家哥哥我认识,他是庶子出生,是雅之哥哥的堂兄,小的时候在嫡母手下讨活,一直没机会入学,后来求了我叔父三天三夜……嗯,说来也是巧了,俞家哥哥跟你一样,三百千都不是先生教的。”
  难得有跟他同龄的人,盛言楚竖着耳朵听,边回应:“三百千我是跟着娘家舅舅以及家中老族长学的。”
  “如此说来你和俞家哥哥还是有区别。”祝永章道,“俞家哥哥是顶着嫡母刁难的危险跑到族中学堂窗下偷学的,学了半年不到就被我叔父收了。”
  盛言楚惊讶张口,祝永章摸摸屁股,心有余悸道:“听说后来这事捅到了俞家嫡母那,俞家哥哥受了好一顿打呢,不过现在好了,俞家哥哥成了状元,又娶了高门嫂嫂,那嫡母如今只有求俞家哥哥的份,断没有再祸害他的机会。”
  盛言楚暗暗将俞庚的身世和遭遇记在心中,警戒自己切莫骄傲,这世上有的是比他聪慧的人,他能短时间弄懂三百千,拖的是上辈子的福,而俞庚不一样,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有才之人。
  “夫子对外为何不说他教了俞状元?”程以贵脑袋凑过来,“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此事若是传扬出去,谁还去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