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当然不是个无名小卒, 他的名字在整个国内有不少重名的, 可只有一个陈凡是真正在心理学叫界士人员肃然起敬的——只有眼前这位公鸭嗓。如果他都检查不出的问题,那一般的心理医生也就没有多大用处了。
“陈……先生?”安边理也惊讶了,他又站起来,虽然以前听说过陈凡从裳安调动到睦城工作, 但内部消息他哪里真正清楚过, 也自然没有把这个人代入梁仟的专门小组。
随着这一声轻喃,所有人都以各种难以预料的眼神往门口这个穿风衣的人身上看。于百奕没有想过这种情况,但也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双方当然是要公正的,如果他们提前安排好做手脚的心理医生,那到时候压起来, 可真要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而戏柠舟这边等于是面临突发状况, 陈凡和他基本没关系,这是再好不过的“资源”。
“怎么?看不起我的水平还是瞧不上我的为人?”陈凡是吃了子弹头的, 他说话甚至还没有戏柠舟客气, 这个人仗着自己的资本横气惯了, “我觉得这两者应该都没有问题, 那么就请你们把那些各种各样的表情和心思都收整干净。”
梁仟不知道他会来海阜, 卡的时间还这么巧。男人将双手揣在兜里, 心中本身还带着的几分笃定似乎已经被瓦解了,陈凡要比他先发现戏柠舟的问题,要是检查不出什么妖怪, 那就是他脑子沉了水。
是个死局啊……
“哪里有, 许久不见了啊, 陈医生。”戏柠舟还一副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样子,他把极度不文雅的坐姿扭正,甩了甩袖子,又站到桌子边缘,正面对着陈凡,“这种事情如果不洗干净的话,总是会有人忍不住地往我身上泼污水。可我又是个很大度的人,虽然被泼污水没有想过到底要怎么办才好,但也总归先把污水洗干净的吧。”
他总是不要脸面地自吹自擂,青汁的人拿捏不出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那张脸上就和凝结了一层霜一样,很僵硬,眼神却又很深邃。
“你不要和我套近乎,知道你大度,但事情该怎么来就怎么来。”陈凡一只手竖起来,五指并拢在一起,边对着戏柠舟摇手表示否定,边把脑子也跟着摇起来,“既然我来了,那这种闹剧自然越早结束越好,随便找个安静的屋子给我和他吧。”
戏柠舟不可能自讨没趣,他耸了耸肩,比梁仟都要轻松,一副自己真的很正常且很冤屈的样子:“隔壁那件屋子是用来休息的,之前刚装了一下,刷了□□,可以考虑在那里面检查。”
“陈凡,都是梁队带出来的人,你应该清楚梁队的眼光。”在一旁安静不到几分钟的韩庆还是忍不住岔了句无关痛痒的话,“有些事情,太过露骨,对谁都不好。”
这话讲出来就很有深意了,对的能改成错的,错的能说成对的,戏柠舟终于把视线和注意力往这个傻缺身上略了一眼,收回视线后又低沉沉地笑了两声。
于百奕终于找了个间隙开口:“既然陈先生都这样说了,我们当然不会再提出异议,当然,也希望您不要隐瞒……”
“隐瞒?隐瞒什么?你觉得我陈凡需要隐瞒一个心理有问题的变态,还是需要帮你隐瞒一下你那颗被驱虫腐蚀干净的心脏?”陈凡不知怎么越说越气,怼完一个还转头有意识无意识地看着梁仟,“虽然两者都很恶心,但我认为直观的恶心还是更令人头皮发麻一点。”
梁仟也没有说话,当做被骂恶心的那个人是自己,也一副更沉浸在自我世界的样子。
但他其实很慌张,戏柠舟都眯眼看清他藏在阴影里手上的青筋了。
哦——这个男人一定在做什么重要的决定。
不管他们到底怎么扯,那个屋子被收拾好之后,陈凡就带着戏柠舟单独进入房间开始检查了。所有在外面的人个怀鬼胎,四处观察着,好像在等待手术的时间一样。
于百奕坐了一会儿就没坐住。
“这位……梁?警官。”于百奕那副身体消瘦疲弱,一看就要被风吹倒的样子,“您能不能再调查一下关于我父母亲身上突发病的问题”
“我知道这可能有些为难,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他们……毕竟是我这一生很重要的人,我的疏忽导致的后果我会承担的。”于百奕的语气太诚恳了,诚恳得梁仟直接听不下去。
“我确实很为难。”男人把对着紧锁门的视线撇开,放在于百奕的脸上,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独生子女是最痛苦的,不论是对于你来说,还是对于你的父母来说。作为这一方是没有资格去选择你们能够确认的道路的。”
众人一听便觉得这是一口足够浓郁的鸡汤,独独被灌鸡汤的人好像听出了什么弦外音一样,他后退半步,差点站不住脚的样子。于百奕的头发遮住他的眼睛,低头,手指扣着桌角:“是、是。这我知道,这我很清楚。”
青汁的那位站起来,将之前放在扶手上的衣服拿起,搭给了于百奕,颇有安慰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不是能人为决定的东西,逝者已去,请节哀。”
梁仟看着两个人假戏真做的那些表情,不屑地撇过头,将目光又放在禁闭着的那扇门上。这里每个人都在等结果,但基本每个人抱有的目的都不一样,他发现自己竟然能在随时捕捉这些人洗微表情变化的举动里尝到一丝乏力。
所以戏柠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以他自己为中心,固定范围内的所有人基本上一举一动他都不会放过,身体的敏感程度甚至隐隐盖过他这个在枪林弹雨里的隐匿者。
这太可怕了,像被岁月沉淀下来的太多的危机才能给灵魂上刻制出的警觉。和站在一群随时都处在爆发边缘的人相处一样,任何的不留意都能让自己陷入极度危险。
雪后天晴,属于春的阳光从窗外的一个角度转到另一个角度,余光的温暖洋洋洒洒地掉落在放书桌的那些本子上面。
那紧关着的门忽然被打开了,所有人把视线齐刷刷地转过去。梁仟的目光微动了一下,斜阳的余光在他的睫毛上撒下一片金色,然而那双墨色的瞳孔里却搅和着深深的阴霾。
陈凡抿着唇,大概因为身体也不是很硬朗,脸色怎么也好看不起来。他把外衣丢在旅行箱上,左手拿着一堆资料,右手拖着箱子就迈着步子往走廊向前的方向走。
“干嘛啊?堆在门口等病危通知书还是怎么的?回办公室再说。”陈凡扬起眉毛,拽得不行,将行李箱一扯,衣服刚要掉下去,索性又捞起来搭在自己的肩上,“走不走?一群人神经病似的。”
青汁的人先清醒过来,脸色如常地拍了拍于百奕的肩膀,两行人跟着走了。韩庆一个劲地往里面探头,刚好被梁仟的身体挡住了,大汉索性叹口气也跟着先走过去。
戏柠舟揉了揉眉心,将一只腿曲起,又以极度孩子气的坐姿蜷在椅子上,他偏个头,及颈的金发因为他大幅度的动作掉下来一些,他暖洋洋地笑起来:“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没事的。”
梁仟紧握的手这才微微放开,丑陋的青筋在前一秒还爬满了手背,随着他神经的放松,男人掩藏在阴霾里的五官才稍微透出点光亮,卷软的黑发从他的眼上扫开,露出那人温润到窒息的面庞。
“……噗,你要不要这么可爱。”戏柠舟把脑袋歪过去,身体一转,正对着男人,“那可是我未来的心理医生也,医生是不可以随便告诉别人他病人的情况的哟,相信陈医生的医德还是可以保障的。”
梁仟走过去,不知道怎么说,大约是一瞬间,陈凡那张一向嚣张到“全世界劳资最□□”的面孔就突然亲和了起来,他稍弯着腰,用捉摸不透的眼神盯着戏柠舟看。
青年笑得太完美。
他突然伸手,手臂内侧扣住男人的头,手掌十指交叉,几乎要把自己贴上去:“喂,抱一下我,这里好冷,是没开空调吗?”
梁仟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直接将青年整个人从膝弯处抱起搂在怀中:“于百奕母亲的事情……”
“嘘。”青年将双手缩回,脖子上扬露出优美的喉结和弧线,“你是傻孩子吗?哪里会真的有中了降头突然就疯了呢?哪怕是中了降头,我们也判断不出巫师大人会施咒的什么病吧?”
“更不要说阿尔茨海默病了?”戏柠舟将身体缩了缩,无辜地眨眼睛,盯着梁仟因少照阳而同样发白的面庞上,“所以那个录音笔真的不是故意的吗?还是说我们查小丑的案子能在中途遇到的这些事情不是由别人设计的吗?”
“——你看不到吗?”
“——小丑它在哭泣啊。”
梁仟手一紧,瞳孔猛缩了一下,想起自己之前问于百奕的问题,心底顿时生凉,他还是无奈地扯出一抹微笑。
“如果你真的站在凶手那一面,恐怕这个世界上永远无法解开的迷题,就真的只是迷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