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什么?李大明,你说我做什么?这家里都揭不开锅了,眼见着一家人就要饿死了,你还问我干什么?我倒要问问你,你李大明是不是我生的?”
王翠花使劲想要把腕子从自己儿子的手里抽出来,但李大明攥得紧,她没挣脱,不禁就恼羞成怒,连声质问李大明。
“我是您生的。”
李大明看着他娘如此狰狞可怖的样子,实在是想不通前世自己怎么会那么天真地以为,他娘是疼他的,爱他的,不过是因为他是家里老大,所以肩上的责任重一些,但这都是应该的啊!
现在,他明白了,他娘把他当成摇钱树了。
摇得来钱的时候,她是好娘,他是好儿子。
一旦摇不来钱了,她就能完全不顾及自己儿子的脸面,跑到厂门口来演一回涕泪横流声讨不孝子的戏码,让他在丰华厂沦为人人唾骂的坏东西。
“好,既然你还知道你是我生的,那好,你把你欠我的九个月房租给我?只要你把钱给了我,我立马就走!”
王翠花的话让很多人狐疑,咋李大明还欠他娘房租了?
但有人明白这话的意思,悄悄跟众人解释说,她娘怀胎十月把他生下来,他满打满算可不是在他娘肚子里住了九个月!
“啊?这也能算是租房子?”
有人震惊了。
“呵呵,这李大明的娘,不是善茬儿啊,可怜宋琳琳摊上这样一个恶婆婆以后的日子难过了!”
有上了年纪的女人说着直摇头。
只有女人懂女人,知道摊上一个不省心的婆婆,那婚姻生活就是一地鸡毛啊!
“妈,您跟大明哥要这种房租,是想要跟他断绝母子关系吗?”
一直在人群中间安静站着的宋琳琳忽然说话了。
“额?我……”
王翠花被她问住了。
她可不想跟李大明断绝关系,倒不是她多疼爱李大明,实在是有句话叫放长线钓大鱼,换在李大明身上就是只要这个儿子在,她就能长长远远地榨取他身上的每一分钱。
“如果,妈您不想跟大明哥断绝关系,那就请先回去,这个周末,我会跟大明哥一起回去,到时候再商议您所说的九个月房租!”
宋琳琳淡淡地说道。
“我不能……”
王翠花刚想说,我拿不到钱,不能回去。
但宋琳琳却又说,“如果您今天一直在这里闹,我跟大明哥也不反对,反正我们是您的孩子,我们丢脸,我们被人骂不孝,您的面子上也无光!一句话,丢人咱们一起丢。大明哥,你放开妈,妈想打我,随便打,我不会还手,但只有这一次,我叫您一声妈才给您打我这一回的机会,以后您不再是我妈,也没有打我的资格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你今天打我,就等同于打断了咱们之间的婆媳关系,以后,路归路,桥归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大明,你就看着她气我?”
王翠花气得干瞪眼,但被松开的手,却再也没扬起来。
其实,她也不傻,当着这些城里人的面儿,她还真不敢动手打宋琳琳,她怕激起众怒,这些城里人把她这个乡下老婆子的骨头给拆吧了。
“妈,琳琳是我媳妇,她没有犯错,没有对任何人做任何缺德事,如果有人还要打她这样一个好人,那个人就是我的仇人!”
李大明说着,扯了宋琳琳的手就往人群外头走。
“大明,你个臭小子,你也不把老娘送回去啊!”
王翠花在后头嚎。
“老二不是在那边等着您吗?您快跟老二回吧,天黑了路上不安全!”
李大明早就看到他弟弟李二宝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冲着这边张望呢。
“哎呦呦,你们看看呀,这就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哟,我的命啊,怎么就那么苦啊!”
王翠花干嚎着。
徐大能受了赵茂林的指派,急乎乎地跑来,把围着的职工都驱散了。
李大明跟宋琳琳也走了,只剩下一个一看就惯常会演戏的老太太在干哭不掉泪,谁乐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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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有人议论说,跑掉的食堂临时工王二狗被抓住了。
其实抓他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他入厂时,介绍人是销售科科长王树谷,王树谷当时跟人事科说,这个王二狗是他们老家隔壁村子的。
查了他自报的老家地址,果然跟王树谷是一个乡里的。
警察们觉得,这王二狗不是个惯犯,没有任何的前科,所以胆子不能大了,惹下这样的祸事,他一定是往家里跑的,想寻求家人的庇护。
但他的家乡距离丰华厂这边足足一千多里地呢!
七零年派出所里也就一辆小吉普车供办案的警察们使用。
那破旧的不成样子的小吉普,别说是跑一千里地了,就是百八十里地,也得半道抛锚了。
所以,派出所派了警察连夜坐火车,直奔山阳县去逮王二狗。
第三天,厂里正上班呢,来了俩警察,在保卫科科长徐大能的带领下去制糖一班把张壮壮带走了。
再后来全厂都知道了,是张壮壮买来了巴豆,暗中唆使食堂临时工王二狗在一班的加班饭里下了巴豆,造成了这次一班的集体食物中毒。
至于张壮壮当时为啥中毒症状那么严重,据他交代说,为了陷害李大明,要别人都相信李大明是故意针对他下的毒,一班的其他人只是不幸跟着沾了个光而已。
那天别人都没咋吃加班饭,就只有张壮壮跟饿了八辈子似的,吃了很多,因此中毒也最深。
这事儿发生后,有人看到销售科科长王树谷跟厂长赵茂林大吵了一架,王树谷大骂赵茂林不给他面子,说他这些年为了厂里的销售尽心竭力,没有功劳还有苦劳,难道在赵厂长的心目中还不如一个乡下小子?
赵茂林没有给王树谷面子,张壮壮拘留十五天后被厂里除名了。
沙小莉跑到厂长办公室去哭闹。
赵厂长冷冷地说道,“这事儿如果往下深查,牵扯的人一定不止张壮壮,沙小莉,你若是也不想在丰华厂待了,亦或者是想你舅妈也因为你们俩这点龌蹉的事儿被医院开除,那你就闹!”
沙小莉登时傻眼,都忘记了哭,灰头土脸地离开了厂长办公室。
制糖一班没有了张壮壮这根搅屎棍,生产积极性更高,产量一天一天都是在增加的,把赵厂长以及汪主任都乐得合不拢嘴。
鉴于整整一周,一班都在加班,周天下午,一班放了一下午假。
李大明跟宋琳琳收拾了一下,借了胡大海的自行车,回了李家庄。
进村后,李大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带着宋琳琳去了村东头的村长李文清家里。
看到李大明从包里拿出来四斤白糖,村长老婆何赛花的眼睛亮了,她伸手就欲去接,却被李文清狠狠瞪了一眼,这才臊眉耷眼地收回了手,“大明啊,你们坐,我给你们烧点热水喝去!”
“婶子,您别忙乎了,一会儿我跟琳琳还得家去呢!”
李大明笑着说道。
何赛花还是出去了。
李文清放下旱烟袋,看了李大明一眼,“说吧,什么事儿?”
“叔,我娘前儿个去我们厂了,在大门口堵着我跟琳琳要我俩的工资……”李大明也没绕圈子,直来直去。
“这婆娘也忒不给李家庄长脸了。”
李文清一下就明白了李大明的来意,得了,那四斤白糖可以拿了。
白糖这东西虽然不是忒金贵的东西,但架不住现在是限制供应啊。
说起来也让全县人民郁闷,明明他们县城里有一个全省闻名的丰华白糖厂,可他们就是吃白糖不便利,百货商店里白糖柜台动辄就缺货,谁家遇上喜事儿不得用白糖?就是这日常做点吃的,喝的,少得了白糖吗?
可没法子,全县抓经济,丰华白糖厂的白糖都忙着外销出去赚钱了。
能供应给全县人们的也就各个节日里,能安排一些,还限制性供应,每人只能买一斤。
有了这四斤白糖,他家小孙子想喝个白糖水,吃个糖糕,那都不成问题了。
想到小孙子喝着白糖水,笑呵呵的小脸蛋,李文清的态度好了很多,他重新装了一烟袋锅子的旱烟,李大明急忙拿出火柴给他点上了,李文清吧嗒抽了一口,然后慢悠悠说,“我想起来有点事儿要跟你爹说,你回去把你爹叫来……”
“哎,好,谢谢叔!”
李大明知道事情妥了,他忙站起来,跟李文清道谢。
李文清呵呵笑道,“虽然你呢去了城里,但总归是咱们村的人,邻邻居居的谁不用着谁?”
“叔,别的我不敢说,您家里想用白糖,打声招呼就成!”
李大明也是个懂事儿乖巧的,知道投其所好,才能事半功倍。
果然听到动静的何赛花进来,眉眼都是笑,“孩儿他爹,打小我就看着大明是个有出息的,果不其然啊!”
从村长家出来,宋琳琳低声问,“大明哥,你要干嘛?”
“琳琳,今天呢,你就装闷葫芦,啥也不用说,不用管,一切有我呢!”
李大明怜爱地看了她一眼,又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大明哥!
宋琳琳眼角湿漉漉的,这个男人太贴心了,他看出她心里的忐忑,这才安慰她的。
在大门口遇上了李老倔,跟他说了村长找他,李老倔就背着手去村东头了。
他俩进院,李萍萍就吆喝起来了,“娘,你快点出来看吧,你那宝贝大儿子回来了……”
“大明?大明回来了啊?”
王翠花从屋里应了一声,就出门来了,第一眼看到李大明身边的宋琳琳,她的脸啪嗒一声垮了下去,“怎么都回来了,做的饭也不够吃啊!”
“娘,我们不在家吃饭,坐一会儿就走,晚上我还有事儿。”
李大明知道他老娘这是变相地嫌弃宋琳琳呢。
“哦,拿来吧!”
王翠花对着他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