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贤的学生们再次得到关于陆开的公开消息,是听说他家里来给他办了休学,这无异于水入油锅石入湖泊,整个学校都沸腾了。
林珑气得摔了两次手机,下课就跟张兆京躲男厕所抽烟,被刘长喜抓了次典型全校批评还写了检查,下回照去,刘长喜也不信这个邪,时不时就去男厕所突击,每次都能突着这两位。
检查写了三次,再写真该给处分了,经过一场持久战,刘长喜也是服了他们,有次打了上课铃他们两个烟还没抽完,也不着急,刘长喜正进去,三人如老友相见,林珑说“刘主任来一根吗”,刘长喜就觉得现在男生叛逆期是不是都有点晚。
他当然没接林珑的烟,他自己掏出了根点上了。
他点得晚,那两人都完事了他的烟还剩半支,林珑和张兆京也不走,围观刘主任躲男生厕所抽烟。
刘长喜抽到最后一口才悠悠地说,“眼看暑假过去你们就高三了,收收心吧,你们跟陆开不是一路人。”
那之后他们再也没去男厕所抽烟,中午西食堂领导小舅子的摊位依然找得到一班那几个明星学生。
少了个人,地球一样转,你以为他是金星是太阳,其实他可能就是在大气层停驻时间久了点的一颗陨石。
少的那个人被断了网,手机也早就不在身上。
陆开十分感慨,都说现代社会通讯多么发达,其实想要斩断一个人与外界的联系出奇容易。
陆匡明又变得很少回家,他无所事事,只有每天画画。他画了那么多,只挑出张最满意的。
他要把这张画送给叶蔓蔓,他一直记得她的生日。暑热难消,她的生日就要到了。
陆开计划着一场逃跑。
一开始他试图从院墙翻出去,人刚由窗户落到院内,王盛跟着就从屋里出来。
王盛被陆匡明留下来24小时看着他,要不是这几天的朝夕相处,陆开都不知道自己从小就熟识的这个叔叔这样的深藏不露。身手好,敏锐度高,难怪他能给陆匡明开了这么多年车,陆开这才切实体会到了些陆匡明所在世界的步步惊心。
无论肉搏还是智斗都没占着便宜,日子一天天过去,陆开有些着急。
他必须去见她,她送了自己那么多东西,他怎么可以连个生日都不陪她?
她十八岁的生日不该是这样。
陆开放了一浴缸凉水,又把冰箱里早准备好的冰块全扔进了水里,空调开到最低。在蝉鸣声声中,他的卧室像个陈年冰窖。
他将自己脱光了泡进冰水里,这实在称不上是什么高明的方法,他也知道挺蠢的,可短时间内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更有效的方法。
只吹空调想把自己搞病当然也行,他就怕病得不够厉害只是些小发烧小感冒,完全可以叫个医生来家看看开点药输点液就解决了。
他是想着,必须得到去医院的程度才行,只有到了医院他才有可能找机会跑掉,而且机会只有一次。王盛一定会察觉到不对,之后就对他更加防备。
陆开从来没干过这种傻逼事,手边也没个百度辅助一下,拿捏不好轻重不知道泡多长时间效果刚刚好,于是抱着种稳妥的想法先忍了五分钟。
他记得冬泳的水温好像也要十度以上,没个温度计也不知道这缸水有没有十度。
他算着大概又过了五分钟,除了起初的手脚发麻心跳加速外头也有点开始犯晕,这就不太正常,陆开轻手轻脚地爬了出来打算先缓缓再接着泡。
他围着块浴巾坐床上,就那样湿着头发吹空调边缓神。
王盛就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他被这屋子里的冷气激得一哆嗦。
王盛是副老好人的长相,也是老好人的性格,可他并不傻,在他退伍前还是以侦察能力强而闻名的。
以他的段位对付陆开这样的小孩子跟玩一样,陆开慌的那下已经给了他答案。
“洗澡呢?”王盛过去很自然地把空调调高了几度,“难怪刚喊你吃饭没动静,怎么这个时候洗澡?”
“天热,澡就勤点呗,”陆开不敢说太多话,他怕牙齿打颤的声音被王盛听了去,“我换件衣服就下楼。”
“行,”王盛状似无意地往浴室瞥了眼,“正好我给你把浴缸水放了。”
陆开猛地抬头,王盛看着自己的眼神毫无攻击力,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厚。陆开猛吸了口气,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
他听到浴室里传出水流声,听到王盛的脚步很快又返回。
他往自己头上盖了块大毛巾。
陆开拉着那毛巾边缘,就像拉着根救命的稻草,他的指尖微微地发着颤,也不知是冻还是怕。
他怕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机会。
“王叔……”
“你这孩子打小就是这样,什么话都闷在心里。”
王盛的心里也不好过。本来陆匡明是打算找三个专门的人来守着家里,防止陆开出去,更为防止别人进来,虽然名为保护,可太像坐牢了,他看不得陆开那样,是他主动一力承担下这个工作。他了解陆开,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什么过激的事给家里添乱。
偏偏同时,他也知道陆开想要的是什么。每天接送他上下学,这么多年,其实他可能比陆匡明或者赫晴都要看得更清楚。
王盛在陆开床边坐下,粗糙的手掌摩擦着膝盖。
陆开慢吞吞擦干了头发,心里已经在琢磨些别的方法,“我换个衣服。”
他这是赶人呢。
王盛起身,临出去时停了下,他的目光落在陆开屋的窗上。
这别墅都是挑高设计,二楼的高度相当于普通民居三楼。
“唉,”他无可奈何,“别折腾了,我带你去见她,但是只有这一次。”
陆开的浴巾掉在地上,他用一种可谓惊悚的目光看着王盛。
王盛当时就乐了,乐得还有点憨。
王盛有叶蔓蔓电话,他让两人定个隐秘点的地方,不要被人看到。他以为光这事两人就要商量好久,更别提小情侣这么多天没联系怎么也得煲个电话粥。
结果不到一分钟电话就挂了。
王盛接过陆开递回来的电话,有点发愣。
“这就完了?”他电话又没人监听,不用如此小心!
陆开心情很好,哼着歌下楼吃饭了。
吃过晚饭王盛开车送陆开,才明白这俩孩子敲地点怎么敲得这么利落。
从来都只听说过翻|墙出学校约会,没听说还有大晚上特地翻|墙往学校里钻的。
这还真是个不会被人看到的绝密好场所。
王盛熄了车灯在路边等着。
陆开熟门熟路摸上了通往图书馆天台的□□,他推开那道不重的铁门,铁门轻轻晃了下,他的脚踩到了什么东西。
陆开捡起来有些新奇,那是一把挺老式的钢缆锁,小指粗的钢线拧成一股绳用胶皮包上,连着个大锁头。
陆开的新奇在于那锁不是从锁头开的,而是钢线部分被蛮力钳开,硬劈成了两半,有些惨地横尸在脚下。
“别看了,就是我干的。”
清清亮亮的嗓音,他的女朋友乘着月光自天台拐弯出来。
叶蔓蔓穿了条浅蓝色毛边牛仔短裤,上身宽大的半袖t恤只将短裤露出个边,显得一双腿又直又长,还被有些朦胧的天光加了层滤镜,白得晃眼。陆开简直为自己感到羞愧,想念许久的人就在眼前,他的视线却猥琐地离不开对方的腿,实在不应该。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妳这不是成心吗。”
叶蔓蔓知道他在看哪,她笑了下。
可惜陆开对腿的执念还是不如她这个人,他马上就察觉到了被她若有若无藏在身后的两只手,于是扔了锁,过去先将她轻轻拢进怀里,在她颈间深吸了口用以续命的香气,才悠悠道,“手伤着了吧,我看看。”
其实伤着说得严重了,可她肤色本来就白,两只手掌虎口那里肿起的紫红就格外扎眼,陆开瞬间拧紧了眉,十分不赞同又有些凄凄哀哀,发狠狠不起来一副憋屈样。
叶蔓蔓只好跟他解释,“估计是有人发现这天台总来人,手欠地加了把锁,我去墙边那仓库里找了把钳子,”这下,叶蔓蔓也觉出自己是有点虎了,她笑了下,“我应该等你来的,那个锁好结实啊。”
她说得轻松,如果是平时的她肯定不会任自己跟把破锁死磕,又不是说打不开那道门就见不着人了。
只能说人在情急或者紧张的情绪中,是不可能那么冷静去分析的。当时她那点小迷信的心理占领了高地,一心执着于约着天台见就得天台见,不能出任何差错。
也亏得图书馆晚上没人,就她弄出来那响动,怕很难不吓到报警。
陆开心疼地托着她的手,也不敢去碰。两人又浓情蜜意地抱了会,陆开亲了亲她有些冒汗的鼻尖,叶蔓蔓“哎呀”了声,捧着他的脸照着嘴啃了过去。
交换了一个有些黏黏糊糊的深吻,分开时陆开的额头也有点冒汗。
他舍不得撒手,依然抱着他,直到两人傻乎乎都觉出了腿酸。
去年他们用来垫墙角的纸箱子之类早不知被清去了哪里,好在现在天气干燥,天台地面不湿也不冷,就是积了不少土。
陆开是不可能任叶蔓蔓那两条大白腿直接坐地上的,所以他先住墙角随意一坐,伸平腿拍了拍,对叶蔓蔓挑了下眉角笑得有点邪性,“来,坐哥腿上。”
叶蔓蔓愣了两秒,还给他一个挑眉的表情。
她迈着那两条长腿过来,从他此时有些低的视角看去,不免刚平静下的心跳又欢快地敲起鼓点。
喉结做出吞咽的动作,实际上什么也没有,“我说着玩的,诶……”
叶蔓蔓长腿一迈跨坐在他腿上,与他面对面。她一双过分好看的眼遮住了月亮,陆开晃了下神,没忍住捞过人又亲了过去。
这次他们默契地都不再急躁,吻得很慢很细,放肆地交换着属于对方的气息。他们紧贴着彼此,数着对方的心跳,亲密得有些过了尺度。
陆开将她抱在怀里,埋在她肩头又缓了大半天,幽幽叹息,“这可不行,没完没了了。”
“你想吗?”
她说得轻且快,像蝴蝶在他耳边扇动了下翅膀。
陆开抬起头,她天下第一可爱的女朋友眼角带着抹不自在的艳色,微敛着眉不敢看他,话倒是一句比一句炸裂。
她为他下了定论,“你想。”
他们的身体实在贴合得过于紧密,加上这个姿势,基本是藏不住什么的。
陆开就觉得自己像个坏掉的温度计,红色的温度线跳得跟摇滚乐谱似的。他僵在那里,口干得厉害,幽深的目光离不开她的脸。
她那件宽大的t恤在刚才拥抱的磨蹭中领口偏了点,露出半截线条流畅的锁骨和若隐若现的肩带。
“我怎么觉得,妳今天是有备而来。”他想表现得幽默点,声音里的沙哑倒给自己吓了一跳,不得不尴尬地咳了声,背靠上冰冷墙面。
叶蔓蔓垂着眼盯着他衣服上的图案发了会呆,掀起眼皮抿了抿嘴角,就说了两个字。
“可以。”
陆开脑袋里嗡的一声,偏她神情坚定,可以说是逼迫意味相当强的勾引了,好像他再不上钩她就要自己动手。
他的指腹沿着她衣领边缘缓慢滑过,在那锁骨处停了下来,又向上移动,来到了她的下颌。
“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察出对妳的心思不太正吗?”
“你就不能用点好词吗?”她眼神埋怨,身体在他拇指的摩挲下瑟缩。
陆开被她可爱到了,“就是那次在酸角巷,妳这里有个红印子。”
叶蔓蔓记得那次,她露出不解的神色。
他找了个借口在那红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那时其实并没多想。
“……,说出来怕要成个恐怖故事。”
有一天,他要她全身布满自己的印记。
“那你还说。”她还很有些不满,可也没追问。
陆开揉了揉她的头发,“在这不行,现在不行。星星月亮都在看,地又硬又脏,妳会受伤的。”
叶蔓蔓着实反应了半天,才发觉他是又把话绕回去了。她全身一下红了个透,差点没原地蒸发。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敢动了。
“对了,送妳生日礼物。”陆开拿过边上的包。
“我生日还没到呢。”
“嗯……”陆开应着,翻包的手不停,“怕那天王叔没有这样的好心情。”
他拿出了一张画,这让叶蔓蔓有点意外。
纸是很普通的a4纸,画面留白很多,一架红色三角钢琴上,白裙女孩翩翩起舞,那是个芭蕾姿势。
女孩看不清面孔,短发。
“本来想送妳个像样的礼物,水晶球什么的,妳不是喜欢吗,”陆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翼,“看这意思是没法买了,所以就自己制作了一下。”
叶蔓蔓没理他,她很专注地看那幅画,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把钢琴弄成红色。也不是铺满的大红,那红还挺有层次感,不知他怎么画出来的,像阳光打在钢化玻璃上的反射,将钢琴的质感表现得很好。
仔细看,女孩身上除了白裙外,一些细小的配饰也都是各种的红,天有些暗看不太清,叶蔓蔓觉得懊恼,恨不得贴在画上瞧个仔细。
陆开笑了下,“行了,回去再看吧。”
“这是什么意思?”叶蔓蔓指着画面留白处一段文字,“不是英文。”
那句简短的话下面就是陆开名字的缩写,花体的k,可那句话叶蔓蔓一点没懂。
“嗯,俄文。”陆开说。
叶蔓蔓于是生气地紧了嘴角,对上陆开的笑脸,“你成心是不是?”
“我怎么成心了?不是妳说妳对俄文感兴趣想学的吗?”
“我是想学,不是想看你显摆。”叶蔓蔓视线紧逼。
陆开摇头,“我是不会说的。”他做出英勇无畏任君□□的姿态。
叶蔓蔓放弃了,反正她总会知道。
陆开看她对画珍惜无比,完全忽略本尊的存在,勾了勾唇角,“有机会一起去看克里姆林宫吧。”
“莫斯科?”叶蔓蔓评价,“你这旅游景点真异类。”
“那妳想去哪?”
“去莫斯科,看克里姆林宫。”
他们对视,遂都笑了起来。
“不过现在办签证应该是来不及了。”陆开说。
叶蔓蔓看他,“你想现在就去?”
“兵贵神速嘛。”他说得理所当然,黝黑的瞳孔深处燃着兴奋的火苗,像在说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叶蔓蔓思索了下,掏出手机。
这次陆开没再有被忽略的不满,他伸出长臂将她揽了过来,让她半边身子倚着自己,头枕在自己肩上,跟着她一块看。
“这次查什么啊?”他问。
“看看哪免签。”
陆开就跟着她一块看,不时评价,“济州岛去的人太多,泰国怎么样?”
“不好,太近。”
“哦,巴哈马不错,加勒比海耶。”
他们看着巴哈巴的景色,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有点心驰神往的意思。
陆开拍了板,“就这了。”
叶蔓蔓拧着眉,“可我不会游泳,不潜水去那不就浪费了?”
“潜水跟会不会游泳没关系。”
学神表示出震惊,“真的假的?”
陆开那已经掰着手指头算起来,“明天一早的飞机,到美国转机还能购个物什么的,最晚后天就能睡在天堂岛的酒店大床上,大后天就能去潜水……”
“不知道那边物价怎么样。”
“我那卡里的钱应该够过一个月不成问题。”
“一个月啊……”叶蔓蔓望天,算了算,“短了点。”
“那咱们省着花,不住大酒店。到时候我还给人画画,画素描,妳就在边上收费,通通美元,最少也坚持下来两个月。”陆开脸颊在她发间蹭了蹭,“就是万一我给晒成个黑人,而妳还是这么白可怎么?妳该嫌弃我了。”
叶蔓蔓觉得好笑,“我在边上收钱不也晒太阳,怎么就你成黑人?”
“不会,妳根本晒不黑。”陆少爷异常地笃定。
“那我就用深色号的粉底把自己涂黑,再烫个爆炸头,跟你般配。”
陆开顺势在她脸上mua了口,“那妳也不许看上别的黑人。”
“……,过虑了。”
“对了,妳护照没过期吧?”
叶蔓蔓想了想,“没有,你的呢?”
“也没有,而且就在我那屋抽屉里。”
“我还得回家去拿一趟,”叶蔓蔓叹了口气,往他怀里钻了钻,“真不想回家。”
陆开笑了起来,安慰地拍着她。
静了好一会,月亮趁着这股沉默悄悄地又往上爬了许多。
“能看见小丑鱼吗?”叶蔓蔓懒懒地问,“我想看小丑鱼,动画片里那种。”
“妳还看动画片呢?”
“管得着吗。”
“肯定能。”陆开手底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对着月亮心神向往,“海上的日出,水底的珊瑚,卷进沙里的漂亮贝壳,吐着泡泡的小螃蟹,什么都有。”
叶蔓蔓听着,也跟着笑了下,“真好。”
……
叶蔓蔓生日那天,她去找了家店给陆开的画做了塑封。
生日过后没多久暑假来了,暑假期间地方新闻连番播报,全国性新闻也点名批评,陆匡明真的冲上了执搜。
——xx年2月10日大年三十晚九点,锦延市周边烟花厂仓库发生爆炸,当日媒体报道2人受伤,后经抢救伤情稳定。经后调查核实,当日事故造成3人死亡2人重伤,与锦延市就此事故上报情况严重不符,存在重大遗漏、瞒报嫌疑。现已对该事故进行提级调查,相关责任人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对锦延市副市长陆匡明作出先期免职处理。
在事情报出时,陆开已远在太平洋的另一端。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转机。
那之后再没人收到陆开的消息。
一晃又一年过去。
三年过去。
五年过去。
……
在回忆里那无数的一年又一年,加速而过的光影晃动中,镜头总会在某个特别的时段缓慢下来,仿佛独那一年脱离了时间的控制,细节到被人记下每朵花开,每片落雪。
那是他们的十七岁。
※※※※※※※※※※※※※※※※※※※※
完结撒花~~~~是不可能的。
真心感谢一路跟到这里的每个人,这篇文到这已经走完四分之三。
真的非常感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