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临江被拽倒的时候还在想,叶云舟不只嘴毒,他整个人都有毒。
他试图稳住身形,但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只能用左手撑住地面,避免自己结结实实的压到叶云舟身上。
“起来。”慕临江利落地翻身站起,语气冰冷刺骨。
溅起的雪花钻进叶云舟的领子,他随手擦了擦爬起来,目光和慕临江对上时,难以言明的撼动从内心升起,像有人在他耳边吹响号角,密密麻麻的恶鬼用长指甲挠黑板,老收音机发出的尖锐噪音。
叶云舟恍然回想起原著对慕临江的描述,那双明艳绝伦的眸子中盛满世上最恐怖的东西,不是鬼神,而是人心。
人人皆有心,当你直视暝瞳时,它便掌控了你的恐惧,肆意操纵你的精神,你的肉躯,直到你永远沦为恐惧的温床,至死不得解脱。
但叶云舟无法理解。
原著中慕临江是反派,被骂成妖魔鬼怪是常有的事儿,那连妖魔鬼怪都不怕的他又是什么东西?他不懂什么是怕,所以他连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也不害怕。
而且来到苍旻界,见到慕临江,奇怪的也不只他一个嘛。
叶云舟依旧镇定,去掉那些花里胡哨,他单纯被吵的很烦,连感慨都静不下心,无形的灵力向他压来,叶云舟猜慕临江大约是考虑他只有筑基,在大乘高手眼中无异于蝼蚁,所以刻意收敛了力量,想给他个下马威。
于是叶云舟无奈地垂首,稍稍沉下右腿,猛地发力冲了过去,握拳直砸向慕临江面门。
慕临江微微一惊,他的衣服不太合适动手,退后半步堪堪避过叶云舟的攻击,拳风卷起一缕鬓发,他抬手挡招,脚下暗紫的灵力线路正飞快勾出阵图的轮廓,同时沉声喝道:“放肆!”
叶云舟往下瞟了一眼,捉住慕临江的左手让他无法拉开距离,轻飘飘的笑道:“切磋一下,宫主不会欺负小辈吧?”
慕临江话在嗓子里一噎,脸色阴晴变幻,阵图缓缓消在雪中,右手聚起灵力拍向叶云舟。
叶云舟侧身闪开,掌劲巧妙地敲在慕临江脉门上,随后招式一转,将能稳稳打中的一拳停在他下颌一寸。
“打人不打脸。”叶云舟喘了口气,议和道,“我真诚向你道歉,另外感谢宫主谦让晚辈不吝赐教。”
慕临江垂下眼帘看着叶云舟收回拳头,半晌后低声道:“不用卖我面子,是我输了。”
他的嗓音微颤,像破碎的砂砾在喉间撕扯共鸣,被他极力压制,最终变得喑哑紧迫。
叶云舟拍了拍慕临江左手被他捏出褶皱的袖子,安慰他道:“算不上输,据我猜测,你不擅长拳掌功夫吧,对付我用术阵又怕伤我,你的眼睛也派不上用场,难免一时失算,再打一次我就不一定侥幸占上风了。”
慕临江消化了一会儿这番说辞,勉强接受,冷哼道:“你这不是挺会说话。”
“那宫主有没有看上我?”叶云舟调侃。
慕临江:“……”
“最好没有,别让我为难。”叶云舟摊手道。
慕临江:“……”
慕临江终于露出一点笑意:“你知道上个惹恼我的人是何下场吗?”
“宫主对我如此容忍,想必本性仁善,那让我猜猜。”叶云舟托着下巴沉吟,“砍断手脚做成人彘,扔进蛊毒罐子里关起来,每日投喂灵药吊着口气,让他在悔恨中渡过无边无际的黑暗余生?”
慕临江眼角抽了一下,心说你是不是对仁善有什么误解。
而且他现在再说什么,好像都无法超越这个下场的恐怖程度。
叶云舟还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慕临江缓缓张开右手五指,又依次合拢,那柄暗蓝雨伞出现在他手里,他甩开伞面撑起:“你不怕我,就无法和那些癫狂崩溃的人感同身受。”
“你不想知道我为何不怕你?”叶云舟试探道,“或者说,你不在意你的眼睛对我无效?”
“世上总有特别的人。”慕临江说的轻描淡写,“况且我要杀你,闭上眼也有一百种方法。”
“真的有这么多吗?”叶云舟挑眉追问。
“需要我给你例举?”慕临江瞥了他一眼,一阵烟雾从伞下逸散,将他整个人裹在内中,一点点随雾气散开消隐。
叶云舟孤零零的站在松林里,这才反应过来慕临江扔下他自己走了,他中指上的指环亮了亮,叶云舟心念微动,灵识操纵指环放出一道白光,身前不远处骤然铺开一面光屏,边缘闪动着不规则的云雾,应当就是原著中提及的云图。
这面云图上呈现出一副层峦叠嶂的山景,有着冬季苍渺雄浑的气势,连绵的宫殿群聚在山岭之间,被四通八达的平坦大道连接起来。
这是慕临江给他的地形图。
卫一坐在山下的树桩上,远远看见叶云舟撑着根枯枝走下山,左右不见慕临江,就上前干咳一声问道:“叶公子,宫主没和您同行吗?”
“没有,他给我留了个定位,大概等我去干活呢。”叶云舟掐着腰疲惫道,这具身体不知道是不是想走法师路线,体力差的不行,他打完慕临江就后返劲儿,现在胳膊腿都阵阵酸疼。
“那您要现在过去吗?”卫一有点怀疑地打量叶云舟。
“先回趟住处吧,衣服都脏了。”叶云舟有些嫌弃地掸了掸袖子。
卫一面不改色,内心尖叫。
所以果然是干了什么吧,衣服都能弄脏!
宫主和叶公子,真的很狂野。
叶云舟总觉得这一路卫一看他的眼神有些扎人,以往那些站在他身后的保镖也没给他这种不适,他把自己收拾妥帖吃过早点之后,才顺着慕临江留给他的定位去了夙宵殿。
寂宵宫的几大堂署都在这附近,众星拱月般环绕在夙宵殿周围,殿前广场开阔磅礴,长阶左右侍卫林立,叶云舟顿时有种来上朝的错觉。
慕临江在书房等到他时,靠着椅子一指桌角日晷,幽幽道:“明天早到一个时辰。”
叶云舟刚喘口气:“我看路上刚到的人也不少。”
“我滥用职权,只规定你一个人。”慕临江理直气壮地说,“宫主对你特殊要求,你应该感到荣幸。”
叶云舟一时语塞,默默在慕临江那张桌子一侧的书案前坐下,习惯性的一拧腰就想转一转椅子,结果没拧动,只好装作伸手搭上椅背,拿出工作状态问道:“我要做什么?”
“拆了你桌上那些信件,看完之后总结一下转述给我。”慕临江起身把椅子往里一推,打开身后的窗户开始摸鱼,从窗边花架下拿出把小剪刀,俯身小心翼翼的给盆景剪枝。
叶云舟翻了一下桌上放着的一堆信封,款式字迹各有不同,他拿起一封犹豫道:“这是私人信件吧,我方便看吗?”
“给寂宵宫宫主的私人信件,再私人也算公务。”慕临江挥挥手,咔嚓剪下一丛针叶。
叶云舟听完直接撕了一封,信上笔迹婉约用词优美,他看完之后咄咄怪事,想了想总结道:“这位卿歌仙子给你的情书,信上说她不畏惧您的目光,也不在乎您的权位,是个淡泊名利的忠贞之人,只仰慕您,与外物无关……真是个勇猛的姑娘啊。”
“哦?我九死一生才修炼至大乘境界,建立寂宵宫,收藏财宝灵器不知凡几,她竟毫不在意,是侮辱轻视我吗?”慕临江语气一冷不悦道,“况且什么卿歌仙子,我都未见过她。”
叶云舟表情一僵,继续拆下一个。
“那这封,看上了您的家底和颜值,想和您联姻。”
“呵,利欲熏心庸俗肤浅之辈,妄图攀上寂宵宫,痴人说梦。”慕临江捏着小铲子翻土边冷笑道。
“那还有这封,他说早年和您交手,每每忆起就热血沸腾,至今念念不忘,正在山下等着想和您发展进一步的打架关系,这是个受虐狂吧。”
“哼,无礼莽夫,寂宵宫岂是他放肆之地。”
“……下一个,他听闻您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想和您深入探讨交流,但是山太高了上不来。”
“嘁,文弱书生,当我这是茶馆书院来去自由吗?”
叶云舟深吸口气,艰难的保持微笑,心说我后院晾衣服的杠是不是你抬走的。
他终于明白慕临江是个多记仇的人。
叶云舟扔下信封起身道:“对不起,我错了,仰慕你的人一抓一把,你随便挑,至今单身的原因是洁身自好高洁孤傲,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绝不是没人喜欢,也绝不是被人害怕。”
慕临江笑了一声,让叶云舟吃瘪,他心情好了不少,放下铲子摇头道:“你知道什么叫叶公好龙吗?他们不过嘴上说的好听,真见到我,多半作鸟兽散了。”
叶云舟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和他们比起来,我还是比较喜欢你。”慕临江用手帕擦了擦指尖,偏头看向叶云舟,紫色的眼睛映着透进屋内的光,像闪烁的碎星。
叶云舟抿了抿唇,这时敲门声起,他不禁松了口气,暗说慕临江果然是察觉了来人,又在演戏。